"你拿着一张很少见的介绍信呢。"
大学的研究室。
很适合白衣的老教授脸上浮现出某种爬虫类的微笑,向我伸过手来。
"哎哎,超能力。你对那种东西有兴趣啊。"
"不是,只是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东西而已。"
"这个就叫做兴趣呢。不过也好。哎哎,拿名片当介绍信还真是很像她的风格呢。她啊,在我的学生之中很突出,我很注意她。现在我这里能用的人手愈来愈少了,没有人才啊。还真让人头疼呢。"
"那个,关于超能力的事情。"
"噢噢,是了是了。不过呢,超能力也是有不同种类的。因为我也没有做过正式的测量,你就当参考吧。这个行业现在是禁忌,在日本也仅有为数不多的研究设施。当然啦,即使是这些也被封在黑箱之中。不会向我这个阶层的人透露的。噢噢,有传闻说最近三年已经达到了相当实用性的等级了,实际情况到底怎么样呢。因为那个呢,不从出生时就开始研究是不行的。"
"超能力的区别就不必说了。因为我想大概是念动吧。我想问的是,拥有超能力的人是怎么样一种情形呢。"
"频道啊。你看过电视吗?"
"啊,那个倒是看过…怎么了吗?"
"电视电视。那个呢,就是把人类的脑看作频道。你通常看的是哪个频道。"
"……是这样啊,我想是第八频道吧。"
"就是那个。那个呢就是收视率最高的频道啦。人类这种东西的脑有十二个频道。我的脑也好你的脑也好,通常是与第八频道……也就是收视率最高的节目相合。这之外的频道也存在,不过我们不会去看。大家都去看的节目,换句话说也就是常识。只能生存在常识之中的我们所拥有的频道是第八频道。明白吧?"
"…那个,是指会让我们看到最容易接收到的频道吗?"
"不是不是。那就是最好的。二十世纪的常识,也即是收视率最好的法则就只有第八频道。因为我们只能生存在其中,所以那才是最和睦的。在常识之中生存,只要遵守常识这个绝对法则就能够互相交流。"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其他的频道不和睦吗?"
"是怎么样的呢。
举个例子来说,第三频道是能够用植物的语言来代替人类的语言的频道。
举个例子来说,第四频道是能够用原本来作动肉体的脑波去作动外界的物体的频道。
若拥有了这些频道的话可真不得了。不过其中并没有第八频道播放的常识呢。因为其它频道中会播放各自所独有的节目。
那么,为了适应现在的时代而活下去,大家才会共同使用着第八频道,所以接收着第四频道的人类理应不可能适应第八频道。因为其它频道并不会播放第八频道中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常识呢。"
"…也即是说,没有第八频道就相当于异常者了?"
"噢噢。如果说一个人只拥有第三频道,那么这个人就能够和植物对话却无法与人类对话。那么到最后,社会便会将他作为精神异常者关进医院里。
所谓超能力者就是这一类人。从一出生就没有与大家共通的频道,而拥有着其它频道的人类。
不过呢,通常的超能力者同时拥有着第八频道和第四频道,并且分别地使用着。正因为是频道,所以可以随意变换不是吗?看着第四频道时就看不到第八频道。看着第八频道时就看不到第四频道。
混迹在世上的超能力者,就是这样生存下去的。所以我们无法轻易发现他们。"
"原来如此,所以…对于只拥有第四频道的人类来说常识并不通用。不,应该说从最初就不存在常识。"
"是啊。那种人呢,在这世上被称为杀人鬼或狂人。也即是存在不适合者。
不适合这个社会的人有很多,不过对于那些人来说其存在本身已经就是不适合。他们不能够存在。不,其实是不被允许存在。
再作一个假设。至今为止拥有着普通频道和第四频道的人,在某种情形下由于肉体机能被破坏而丧失了普通频道的话,那么那个人就算完了。从至今为止的生活中所获得的常识,不再适合剩下的频道,以致到了最后无法与我们说到一起去。因为信号已经不同了呢。"
"……那么,有没有让存在不适合者成为适合者的方法呢?"
"噢噢,把生命活动停止不就好了?
原本我说的就很清楚,把异常的频道破坏就好了。不过那就等同于把脑破坏。最后还是只能杀死对方。不破坏肉体而仅把组织的功能破坏,现在还不存在这么方便的技术。一定要说存在的话那就是超能力了呢。大概是在最为强力的第十二频道吧。因为那家电视台可是什么都播放的哟。"
啊哈哈,教授从心底笑了出来。
"……承教了。不过博士。那个被称为念动的超能力中最流行的是扭曲汤匙吧?"
"什么,能扭曲汤匙吗?"
"能不能扭曲汤匙倒是不知道,不过可以扭曲人类的手腕。"
"是像你这样的成人的手腕?那可厉害了。歪曲这个能力所取决的并不是对象的坚硬度而是体积。要扭曲人类的手腕恐怕得花上七天。话说起来,那是向那个方向扭曲的呢?向右,还是向左。"
"…那个,有什么意义吗?"
"有啊。是轴的问题。连地球也有一个自转方向的问题吧。什么,不一定?……噢噢,那是确实存在的能力吗?那你还是不要扯上关系比较好。那个存在不适合者拥有着两个以上的频道。左回转与右回转。大概还能同时回转。我呢,从没有听说过同时拥有两个频道,并且还能同时使用的例子。001与002合体的话,恐怕不会比009逊色吧。"
"……那个,时间不多了我就先在此告辞。之后还要去一趟长野县。嗯嗯,今天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噢噢,不要紧不要紧。是她推荐来的话随时都欢迎啊。
说起来呢。苍崎君最近过得还好吧?"
/1
浅上藤乃站起身来,意识仍是昏昏沉沉的。
藤乃身处房间正中。
周围没有人影。
房间的电灯并没有打开。不,应该说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
只有深深的黑暗散乱在她的周围。
"啊…"
难过地叹了口气,藤乃伸手去抚摸自己长长的黑发。……从左肩到胸部的鬓发已经没有了。恐怕是被刚才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用刀割断了吧。回想到这件事情,她终于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这里是建造在地下的一个酒吧。
半年前由于经营不善而被弃置,之后便成为了不良人士聚集的场所。
……房间的角落中有着胡乱堆放的酒吧椅。……房间的正中残留着一张台球桌。……从超市购买来的简易食品的残渣散了一地,餐盒堆积得像山一样。
这种种怠惰的形态,已经成为了丑恶的沉淀物。
充满房间的酸臭,让藤乃感到十分不快。
这里是废墟。又或是某个遥远国家中贫民窟里的小巷。根本无法想象楼梯上面还有一个正常的城镇。
要说这里还有什么正常的东西,恐怕就只剩下他们所带来的酒精灯了。
"这个…"
以十分谦恭的态度打量着周围。
藤乃的意识仍然没有回复正常。还无法把握从醒来后到现在的情形。
她拾起掉落在一旁的断腕。被扭断的手腕上还残留着手表。数字表示的表盘上显示着九八年七月二十日。
时间是晚上八点。那之后经过了不到一个小时。
"呜……!"
突发性的剧痛袭来,藤乃不禁呻吟起来。
腹部残留着强烈的感觉。
她无法忍耐这种连自己的内脏都被绞紧一般的焦躁感,站都站不稳了。
支撑着身体的手撞到了地板,发出一声水响。
仔细看时,这个废墟的地板已经被水浸满了。
"……啊啊,确实今天下雨了。"
独自一人自语着,藤乃再次站起身来。
一瞥之下,自己的腹部上还留有血迹。
那是自己,浅上藤乃被散乱在地上的男人们所刺伤的痕迹。
用刀刺伤藤乃的男人,是这个城镇里的有名人物。在被学校退学的高中生之中是最为引人注目的,原因在于他是如同这群不务正业的人们的首领一般的存在。
集合臭味相投的同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他,作为其娱乐中的一环而凌辱了藤乃。
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因为藤乃是礼园女子学院的学生,同时又是个美人。
一点点的野蛮,不知反省的任性,总带着些愚钝的他,以及如同他的类似品的他们,不会满足于仅仅一次的暴行。
对于他们来说,似乎也清楚自己正处于被控诉的立场,但是一旦知道了藤乃对谁也没有说只是独自烦恼时,最初的担心也便消失了。发现是自己比较强的他们,已不知将藤乃带进这个废墟多少次了。
今晚也是这种行为的延续,他们渐渐放心起来,同时,也对这种行为渐渐厌倦起来。
就连那个男人亮出刀来,也不过是为了打破这种惰性的反复罢了。
面对着被凌辱后还能一成不变地生活的藤乃,这群人的首领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想拥有"支配藤乃的人是自己"这种观念的确实证据。为此准备了象征着进一步暴力的小刀。
然而,少女只是做出了更为冷漠的表情。
对于这个被刀指着都不变脸色的少女,他愤怒地将她压倒,然后…
"……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到外面去了。"
轻触着染满鲜血的自己,藤乃垂下眼睛。
只有腹部被刺的伤流出的是自己的血,从头发到鞋子上沾染的血是他们的。
"这么脏…像傻瓜一样。"
比起至今以来的侵犯,被血弄脏这件事似乎更难以容忍。
藤乃向散乱的年轻人中的一块肉体踢了下去。与平时的自己相差甚远的凶暴性,连藤乃自己都感到吃惊。
外面下着雨。再过一小时左右的话街上就没有什么人了。虽然下着雨不过现在是夏季,也不必担心寒冷。边让雨冲掉身上的血边向公园的方向走,到了那里的话身上差不多也就干净了…。
做出这个结论的瞬间,她一下安心了不少。
从血泊中走出来,坐在了台球桌上。终于想到要清点一下尸体。
一,二,三,四。……四。……四。……四?不管怎么数也是,四……!
愕然起来。
…少了一个。
"有一个人,逃走了呢…"
恍惚地自语道。
那么自己会被警察逮捕的吧。要是他跑到派出所去,我便会被逮捕。
不过…究竟他会不会去派出所呢?
对于这种事情,要怎么样来说明呢?
从把名为浅上藤乃的少女绑架并凌辱,威胁她如果敢说出去就在学园内曝光之类开始说明吗…?
怎么可能。
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那帮家伙也不可能有把真实情况隐瞒过去的能力。
藤乃稍稍放下心来,用放在台球桌上的酒精灯点起火来。
随着干涩的声音,火焰照亮了黑暗。
十六只破碎的手足清晰地浮现出来。去分辨的话也会分辨出身体和头部吧。
在橙色的火光照耀下,被粉刷上让人疯狂般的红色的房间,在所有意义上都已经终结了。
藤乃并没有在意这种惨状。
……有一个人,逃走了。她的复仇还没有结束。
喜悦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我,是一定要去复仇的。"
不得不再去杀一个人,这个事实让藤乃感到恐怖。不可能做到的实感,让身体颤抖起来。但是不封住他的口自己就会有危险。不,即使是这样,也不想再做杀人这种坏事了…
那是她真正的心意。
……倒映在血泊中的她,嘴角正绽出一丝微笑。
痛觉残留/
1
七月结束前不久,我的周围突然喧嚣起来。
两年来一直在医院的病床上昏睡的友人回复了意识,从大学退学后就职的工作单位结束了第二件大工作,五年来不曾见过面的妹妹回到了城里,这些事情让我连喘息的闲暇都没有。
我,黑桐干也十九岁的夏天,就在这种慌乱中开始了。
今天是久违的假日,却被高中时代的友人拉去出席一个酒会,注意到时已经错过了最后一班电车。
参加酒会的人们都乘计程车回去了,不过明天才是发薪日的我并没有那份闲钱。
无奈只好步行回家。所幸自宅距离这里也不过两站地的路程。
刚才还是七月二十日的日期,已经转移到了次日的七月二十一日。
独自走在已过午夜零时,夜深人静的街道上。
明天又是工作日,繁华街也沉沉睡去。今晚下了很大的雨。虽然到夜里雨便停了,不过柏油路上还是留有痕迹。
湿乎乎的路面上响起了水声。
仲夏的缘故。今夜的气温足足超过三十度。夜的热气和雨的湿气紧贴在肌肤上,让人十分难受。忽然看到有一个女孩子蹲在路旁。
身穿黑色制服的女孩子,很痛苦似的按着腹部蹲在路的一侧。
……我认识那身看来像是教会修女穿的制服。朴实却又让人联想到宴会盛装的优美设计,这是在贵族女子学园中相当知名的礼园女子学院的制服。学人的说法是穿起来就像是侍女一般,在那条道上的人群里很有人气。
先声明一下我可不是那条道上的人,只是因为妹妹在那里就读所以才认识的。
"听说礼园是全日制寄宿制度啊……"
要真是这样的话,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出现可太过奇怪了。是被卷进了什么麻烦里呢,还是不遵守校规的不良学生呢。
既然是妹妹就读的学校,还是向那少女打声招呼为好。
打过招呼后,少女缓缓地转过头来。被扎起来的长发流动着。
"……"
少女似乎微微地…极其不易察觉地倒吸了一口气。
是个留着长发的孩子。眼神很冷静,看起来非常的文静。小小的端正脸庞十分可爱,尖尖的下颌。微妙的平衡感使之近似于日本人偶的美感。
长发一直延伸到背后,鬓发从耳根微微束起左右对称地垂到胸部。理应是左右对称的鬓发,左侧像被剪刀剪断似的不见了。
额发剪得很漂亮,一眼望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出身高贵的大小姐。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少女脸色发青地问道。
嘴唇发紫。很明显地呈现出紫绀。少女单手按着腹部,面部痛苦地扭曲着。
"肚子很痛吗?"
"不,那个…我,那个…"
少女强装出平静来,说的话却不是很让人信服。
那个样子似乎很危险。完全像是初见面时的式一般,给人一种随时可能倒下去的感觉。
"你,是礼园的学生吧。没有赶上电车吗?从这里到礼园可是很远的。要我帮你叫计程车吗?"
"不,不用了。我,手里没有现金。"
"嗯,我也没有。"
少女睁大了眼睛。
……我也是,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的条件反射。
"是吗。那么家离这里不远吧。听说礼园是全日制寄宿制,你有外出许可吧。"
"不,家离这里更远。"
毫无办法,只好挠了挠头。
"也就是离家出走之类的了。"
"是的,我想也只能这样了。"
……麻烦了。
少女已经湿透了。看来在刚才的雨中没有撑伞,现在衣服仍然在滴着水。
从那个事件以来,我非常讨厌女孩子被雨淋湿。
所以,很自然地说出口来。
"今天晚上,到我那里去过一夜吧。"
"那个,可以吗……!?"
仍然蹲在路旁,用祈求的眼神望着我的少女问道。我点点头。
"我是一个人住所以不要紧,不过也不能保证。虽然我并没有什么企图,但也有可能发生一些不幸的偶然。毕竟我也是一个健康的成年男子,这一点请你考虑清楚。即使这样也无妨的话就跟我来吧。虽说不巧还没到发薪日,不过镇痛剂什么的还是有的。"
少女十分高兴。我也很喜欢她这种无防备的纯粹的笑容。
伸过手去将她缓缓地拉起来。
…一瞬。
注意到少女起身后的柏油路上,似乎留有一些红色的痕迹。
…
我带着陌生的女孩子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还有一段路,难受的话就说出来。一个女孩子的话要背还是背得动的。"
"是。不过伤口已经止血了,所以不痛的。"
虽然如此客气着,她依然单手按着腹部。再怎么看也是在强忍着痛苦。
我无计可施,也只能重复着和刚才一样的话。
"肚子痛吗?"
不,少女否定之后便陷入了沉默。
走了不多远。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少女点了点头。
"…是的。非常……非常的痛。我,痛得快要哭出来了…我可以哭吗?"
我点点头,少女便很满足似的闭起了眼。
那是宛如在做梦一般的表情。
…
少女并没有把名字告诉我,我也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我总感觉这样很浪漫。
到达公寓后,少女说想要洗一个澡,同时也顺便把制服弄干。于是我便起身回避。
用买香烟这种常见的理由离开了房间。不过我也不可能真的去买自己不会吸的香烟。
在外面闲逛了一个小时后回到公寓,少女已经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将闹钟设定在早上七点半以后倒在了床上。
……临睡前,由于想起那个少女腹部附近的制服上有被割开的痕迹,而感到相当在意。
次日清晨。起床后发现少女像是无处可去似的在客厅里正座着。
见我起身便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昨天晚上给您添麻烦了。虽然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您的,不过确实十分感谢。"
然后,少女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一想到她就为了这么一句道谢而正座着等我起床,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就这么离开。
"等一下。至少吃完早饭再走吧。"
少女老老实实地顺从了。
剩下的食料只有面条和橄榄罐头,所以早餐自然就是意大利面。
熟练地做好两人份的面送上餐桌,和少女一起吃起来。由于没有什么对话而打开了电视,结果一大早就看到了匪夷所思的新闻。
"…哇。又是橙子小姐喜欢的那种东西。"
如果橙子小姐本人在场听到这句话,一定连拖鞋都扔过来。不过这则新闻的内容也的确相当奇特。
身处现场的报道员淡淡地说着。
半年前被弃置的地下酒吧中发现了四具青年的尸体。四个人的手足全部被扯断,现场成了一片血海。
事发地点离这里很近。距离昨天开酒会的地方也不过四站地附近。
…手足并不是被切断,而是被扯断。总觉得这种表现方式很奇怪。不过新闻并没有关于这个细节进行更详细的报道,而是开始公布被害者们的身份。
四个被害者全都是高中生,似乎是以现场附近的街道为中心不务正业的不良少年。
似乎也曾染手过毒品贩卖,现在的画面是有关人士面对新闻报道员的话筒讲述被害者的生平。
"即使被杀了也无所谓呢,那帮家伙。"
这种话,被改变过声音后从电视里传出来,像是在责备死者的新闻内容让我感到不快,随手关掉了电视。
转身向少女看去,她正痛苦地按着腹部。从早饭一口没吃这点来看,肚子果然很难受吧。……她低着头,无法看出表情来。
"…根本就没有被杀了也无所谓的人。"
在慌乱的呼吸中,少女说了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明明已经治好了,为什么……!"
少女慌乱地从椅子上起身,头发散乱着跑向了玄关。
慌忙追了上去,少女低着头伸出一只手。我想是让我不要靠近的意思。
"等一下。先冷静下来比较好,我想。"
"够了,我…果然,已经无法再回去了。"
被痛苦扭曲的脸。
强忍着痛楚的表情,与式…极其地相似。
"我走了。我不想再见到你第二次。"
如同人偶一般平静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瞳在哭泣着。
2
与陌生的少女告别之后,我动身前往公司。
我所就职的公司并没有正式的名称。虽然专职是制作人偶,不过大部分的工作都与建筑有关。
身为所长的苍崎橙子从外表来看是不到三十岁的女性,买下了尚未建好的废弃大楼作为自己事务所的怪人。总而言之这里根本不是公司,只不过是橙子小姐本人兴趣的延长。
在这种地方工作时会遇上形形色色的怪事,不过对于黑桐干也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抱怨是有的,不过没有什么异议。视作一种幸运也未尝不可。……虽然也有不少问题,不过还都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
…想着这里的时候已经抵达公司了。
公司是一幢四层建筑,事务所在四层。
位于工厂区和住宅区之间的这幢建筑,总让人联想到寺庙。虽然不是很高,却给仰视的人一种威压感。
没有电梯,所以走楼梯上到四层。
刚一进事务所,一个与一成不变的散乱光景相违和的身影映入眼帘。
身穿深蓝色和服的少女,用懒散的眼神回过头来看我。…和服上有着鱼一般的纹样。
"哎?式,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太失礼了吧。好歹这也是你工作的地方吧,黑桐。"
式的对面,坐在桌前的橙子小姐瞪着我。
口中衔着香烟的橙子小姐,还是如往常一样身穿毫无修饰的服装。即使去参加葬仪也毫不失礼的黑色西裤及白衬衫。只在一侧佩戴着耳环,颜色不用说是橙色的。理由我不清楚,不过这个人似乎有着必定佩戴一件橙色装饰的习惯。
"不过还真早呢。反正暂时也没有接什么工作,不是告诉过你今天过了中午再来也不妨吗。"
"不,没有那种道理的。"
是的,我的经济状况也不允许我那样做。手头只剩下电车月票和电话卡的情形还是挺让人害怕的。
"话说回来,为什么式会在这里?"
"是我叫来的。有一点无聊的小事。"
式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很困倦似的揉着眼睛。昨晚也在夜里出外散步了吧。
她从昏睡状态中回复过来才不过一个月。我们目前还处于难于相互交流的情形。
式似乎并不想说话,我便向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由于没有工作,也就无事可做。这种时候最好就是闲谈。正好也有不错的话题。
"说起来橙子小姐,看过新闻了吗?"
"宽展大桥的事情吗。又不是在外国,日本要这么大的桥做什么。"
见她发作起来,我赶紧闭上了嘴。
橙子小姐所说的,是预定来年完成的全长十公里的大桥。我们所居住的城镇距离港口不远。乘车不过二十分钟便能到达强制性围海造地所建造出的人工港。不过,这个港在地形方面有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对岸的问题。从地图上看这是一个新月形的港,从新月的一端到另一端要被强制绕相当远的路。也即是要沿着新月的外周划一个很大的弧。担忧这一点的市政开发部门与大型建筑公司协力,为了消除市民的不满而行动起来。
用巨大的海桥来连结新月的两端,变曲线为直线。……不用说,投入其中的庞大资金大半都是我们的税金。解消了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有的市民的不满,而放任真正的不满扩大化,我想这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还有,这个问题大桥内部有水族馆和美术馆,还有能够容纳以千为单位的车辆的停车场。让人搞不清这怪东西到底是大桥还是游乐园。不久前还被称为海湾大桥,不过从橙子小姐的话中听来,正式名称似乎被定为宽展大桥了。
顺便一提,我也好橙子小姐也好对这件事情都不抱有好感。
"不过橙子小姐,虽然你比较讨厌这个东西,不过还是在桥的内部保留了一块展示空间吧。"
"那不是我的本意。只不过是有个熟人把那里的土地所有权送给我当报酬。卖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因为我跟浅上建设多少有点缘分不好不给人家面子。真是的,换不了钱的地契连手纸都比不上。"
露出恶态的橙子小姐似乎在金钱方面相当窘迫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所长。虽然刚来上班不太想说这种事情,不过还是请您发工资吧。"
"黑桐。关于这件事情,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钱。很抱歉这个月的工资要和下个月的一起发。"
怀着完全的平常心,橙子小姐断言,而且是斩钉截铁地断言道。好像我才是坏人一样。
"稍等一下。昨天不是向银行里存进了一百一十二万吗。为什么现在又说没有钱呢!?"
那个已经用出去了,橙子小姐边把椅子坐得咯吱咯吱响边回答着。
式很羡慕地看着橙子小姐的这副态度。……说实在的,橙子小姐看起来也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不,现在这种事情怎么都好。
"到底用到哪里去了呢,橙子小姐。"
"啊啊,那个本身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呢。不过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巫应盘。虽然不能期待会有什么效果,不过既然制成后已经历了百年以上的话就不应该没有价值。再怎么不值钱的东西,如果有魔术的痕迹以及相当的历史的话总有一些附加价值的。
不过呢,即使如此没有用处这一点是无疑的。要分类的话那个应该算是兴趣中的一个吧。"
虽然她淡淡地说着,我也不可能理解啊。
名为苍崎橙子的这个人是一个魔术师。虽然我时常想她要真是一个变戏法的该有多好,不过事实只能作为事实来承认。
身为魔法使的她继续辩解着。
"那是突然出现的东西,所以便就势买了下来。不要那么生气,我现在也是一分钱都没有。"
……不要生气,那怎么可能呢。
实际上亲眼见到过橙子小姐所造成的奇迹的我,对于这个人在生活方面的无能还是能够容忍的,不过今天我可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也就是说,这个月没有工资不是为了开玩笑才说的。"
"啊啊,还请社员自行调度金钱。"
明白了,答应了一声后我站起身来。
"那么,为了调度这个月的生活费请允许我早退。没有问题吧。"
"可以。不过呢黑桐,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橙子小姐换了一种语气说道。
恐怕与被叫来的式有关系。我压抑下内心的愤怒停住了脚步。
"什么事情呢,橙子小姐。"
"钱,能借我一些钱吗。就像你看到的这里一分钱都没有了。"
"…全力拒绝。"
我摔门而去。
◇
从头到尾看过了干也与橙子的争论,式终于开口了。
"橙子,继续说下去。"
"是呢。其实根本不想接受这样的委托,不过没有钱的话是活不下去的。……真是的,不是炼金术师就穷成这个样子。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黑桐对钱这么计较。"
不愉快啊。她将吸剩的香烟在烟灰缸里碾熄。
式则想着干也恐怕比你更不愉快。
"那么,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
"那个就不用了。大体上已经知道了。"
"喔…是吗。我连事发现场的状况都没有说明你就知道了。观察力不错啊。"
橙子用带有深意的眼神看了一眼式。
关于昨夜晚七时到八时间发生的地下酒吧杀人事件只不过对她说了结果,不过式似乎已经明白是哪一种类型的事件了。
那也证明了式在这方面比起橙子来要更为出色。
"委托人知道犯人是谁。你的工作是尽可能地保护那个犯人。但是如果对方进行了哪怕一点抵抗的话…那就毫不犹豫地杀死她。"
式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
内容很简单。找到犯人并杀死而已。
"不过,那之后呢?"
"将对方杀死的情形下,则交由委托人来处理成突发事故。对于委托人来说她在社会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杀死死人并不犯法。怎么样?我想是很适合你的工作。"
"这种事情没必要回答。"
说着,式迈步离开。
"太性急了吧。至于那么饥渴吗,式。"
式没有回答。
"看吧,这是对方的相片和履历。连相貌都不知道你还能做什么。真是的。"
有些惊讶的橙子将资料丢了过来,式只是用眼神来回应。
装有资料的信封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不需要。那家伙毫无疑问和我是同类。
…所以在见面的一瞬间一定会相杀起来。"
式离开了事务所。
只留下衣衫相擦的声音,和冷酷的眼神。
◇
一气之下从事务所跑出来之后,走投无路的我只好去向友人借钱。
约好在我从六月就退学的大学的食堂里见面,直到正午才看到两袖生风的学人出现。学人的体格从高中时代就很好,现在壮了一轮更增迫力。
我将来意说明,学人果然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
"真是吓我一跳。为了借钱把人叫出来,你真的是黑桐干也君吗?"
"我被逼到绝路上的时候什么都做的出来。也就是说,现在正是这种时候。"
"所以才一开口就是借钱吗。真不像你呢,你知道我也是一年到头都缺钱用的吧。与其做这种没用的事情还不如去找父母借来得省事。"
"我说啊,从大学退学时和父母大吵了一架,现在又有什么脸再回去借钱。"
"哈哈,干也你总在奇怪的地方固执。跟父亲说了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吗?"
"我家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借还是不借给我一句话。"
"什么啊。你很不高兴嘛。"
对于这种多余的关心我只是回瞪了一眼,学人很轻易地答应了下来。
"单用你的名字去筹款的话就能筹到五六万,如果还不够的话再由我补上。只是呢,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看来这个家伙也有要拜托我去办的事情。
学人看看周围,确认没有人注意我们后低声说起来。
"简而言之就是要你去找一个人。我们的一个后辈离开家以后就再没有回去过。而且毫无疑问是被牵扯到什么奇怪的事情里去了。"
学人的话并不寻常。
失踪的后辈的名字是凑启太。
从昨天起失踪的这个学人的后辈,据说与昨晚猎奇杀人的被害者是一党。昨夜,凑启太只与一个友人联系过,并且样子十分奇怪,所以被联系的那个友人来找身为前辈的学人商量。
"启太那家伙胡乱喊着会被杀之类的话,随后就挂上了电话。打他手机也不肯接。听那个接到电话的人说,似乎是吃了不少药。"
吃药什么的,是指吸毒吧。给刚吸毒的人用的没有后遗症的毒品,最近价格便宜了不少,也不难弄到手。如果有渠道的话连高中生也能拿到,没有特别去找的必要。
"……我问一句,你以为那种暴力的世界跟我很合适吗?"
"你在说什么啊。像这种寻找失物的事情,对你来说不是得意中的得意吗?"
没有回答,我陷入了沉默。
"那个叫启太的孩子,平时吃药吗?"
"不,吃药的是那些被杀的家伙。启太你还不记得吗?就是特别喜欢跟你套近乎的那些人里的一个。"
"…啊啊。那个孩子我记得。"
高中时代,不知为什么那方面的后辈对我相当有好感。或许是因为我是学人的友人而被给予的特别优待吧。
"……唉。用不习惯的药强迫自己进入迷幻状态也罢了。那帮家伙用的药是高扬系的还是低迷系的?"
毒品中有让人精神亢奋起来的高扬系,和相反让人精神陷入抑郁的低迷系。
学人所说的毒品的名字属于低迷系的。
"恐怕是在用药来逃避…那就麻烦了。那个孩子恐怕真的被犯人盯上了。……没办法,我接受了。把那家伙的交友情况告诉我。"
学人像是等了很久似的递过来一个通讯录。
联系广泛是他们的一个特征,不下数十个姓名与手机号码以及各个集会地点都写在上面。
"等我找到他后会联系你的。如果有什么意外就由我来保护他,不要紧吧?"
所谓保护,就是指交给身为刑事的表哥大辅兄这个意思。
了解这一点的学人点了头。
这样交涉就成立了。无论如何先借了两万元作为搜查资金。
与学人告别之后,我去了一趟事发现场。既然决定做了就一定要认真起来,因为我已经直觉到了危险。
我不会轻易接受找人之类的工作的。
纵然理解到是不应该牵扯上的事情,但同时也理解到名为凑启太的后辈正处于很危险的立场。所以,我无法拒绝。
/2
电话铃响了起来。
响了大约五次之后停了下来,切换成留言模式。
哔的一声之后,电话里传来我已然熟惯的男性的声音。
"早上好式。虽然很突然不过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我与鲜花约定今天正午在名为亚宁艾尔贝的咖啡店见面,现在看来是没办法去了。你不忙吧。拜托你去那里帮我解释一下。"
电话在这里挂断了。
我懒洋洋地转过身,看看床边的时钟。
七月二十二日,上午七时二十三分。
自己回到这里才不过四个小时。
昨天,接受了橙子的委托在街上来回散步直到凌晨三点,现在身体依然很疲倦。
我重新盖好被单。
仲夏清晨的暑热,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两仪式从孩提时代起就有着长于忍耐寒暑的体质,这一点也被现在的我所继承下来。
这样睡下没多久,电话铃再一次响起。
电话切换成留言模式后,那个不太想听到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我。看过新闻了吗?没有看吧。不看比较好喔,我也没看。"
……我常常想那个女人的思考回路是不是和我的有很大差异,现在总算是确认了。不要试图去理解橙子的话里有什么意义。
"昨晚发生的死亡事件有三件。已经成为惯例的跳楼自杀再次追加一例,以及两件痴情的纠纷。这三个事件都没有被报道出来,大概是被处理成事故了吧。不过其中有一个事件很奇怪。想知道详细内容的话就到我这里来吧。啊,不,还是不要来比较好。想想也没有那个必要。
听好了,为了让还没睡醒的你也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我讲得简单一些,就是说又多了一个牺牲者啦。"
电话在这里挂断了。
我似乎也要在这里挂掉了。
牺牲者增加了一个还是两个与我毫无关系。对于连身边的现实都暧昧不清的我来说,那么遥远的事情根本毫无价值。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的死亡,所给予我的印象比清晨的阳光还要淡薄。
等到身上的疲劳差不多缓解的时候我从床上起身。
依照以前的式十六年来所学习到的常识准备好早饭,吃毕,便开始作出门前的准备。
今天穿的是浅橙色的丝绸和服。既然是白天在街上走动的话,选择丝绸和服是最合适不过的。
即使像这样通过自己的意见来选择衣物,实际上也不过是过去的习惯罢了。
感觉像是切近地窥视着别人的生活一般,这样的感觉袭来,让我下意识地咬住了唇。
两年前。在两仪式还是十七岁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两年来的昏睡状态不可能将我改变。……空白的两年所招致的,是另外的东西。
那种事情且放在一边,现在的我也丝毫感觉不到自己是依照着自己的意志来行动的。
我总有着名为两仪式的十六年的丝线将我像人偶一般操纵着的错觉。不过那也许真的只是错觉。
纵然将之诋毁为空虚也好,虚构也好,过家家也好,我到底还是依照自己的意志来行动的。因为这其中不可能有除我以外的意志来介入。
换好衣服后,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我重新播放了一遍第一个留言。
过去不知听了多少遍的声音重复着刚才的话。理应在说出口后就消失在空气中的声音,像这样作为录音的形态被保留下来。
……黑桐干也。
两年前,我在最后所看到的人。
两年前,我所一度相信过的同班同学。
与他在一起的种种过去,现在的我知道得很清楚。但是唯独缺少最后的映像。
不对,与他结识后的一年来,两仪式十七岁的记忆满是欠落。感觉到处都欠落着十分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式会遇上事故呢。
为什么在那个瞬间会看到干也的脸呢。
要是已然忘却的记忆能够被记录下来的话,那该有多么方便啊。我十分在意这个欠落,所以还无法正常地与黑桐干也交谈。
……电话留言结束了。
真是不可思议,听到干也的声音后心中的焦躁确实减轻了。似乎是得到了稳定的立足之地般的感觉,不过声音这种东西理应是不能用来立足的。
这也是错觉吧。
应该是错觉的。
因为现在的我所能够得到的唯一的现实,仅仅是在杀人的那一刻所感受到的高扬感。
◇
亚宁艾尔贝是一间充满欧式风格的咖啡店。
确认过用德语书写的招牌之后走了进去。
虽说是正午客人却很少。
不知是如何设计的,店内很暗。只有面对外侧的桌子很亮,柜台所处的内侧则相当暗。
墙上有四个方形的窗,店内的照明只有从那里射入的阳光。
窗边的桌子上,有着四方形的光斑。也许是由于夏天的强光,这种明暗的对比非但不阴森反而给人一种庄严的感觉。
黑桐鲜花坐在最里面的桌子前。
两个身穿欧式设计的制服的少女并排坐在那里等待着干也。
"两个人…?"
这和干也说得可不一样。
干也所说的是鲜花在等着他。可没听说过还有一个人。
我一边走近前去,一边观察着少女们。
两个人都留着直到背后的黑色长发。
容貌格外相似,两个人也都有着与贵族女子学园相应的沉着理智的态度。不过,两个人给别人的印象却正相反。
鲜花的眼中有一种刚毅,也有如同要去挑战什么似的刚强。纵然外表是一副千金小姐的样子,却掩藏不住鲜花内里的坚强。如果说干也是由于仁厚而被同级生亲近的话,鲜花就是由于严格而被尊敬的那种类型吧。
坐在鲜花身旁的少女则很孱弱。虽然姿态也是凛凛的难以亲近,但总让人感觉到似乎就要被折断般的纤弱。
"鲜花。"
走近她们的桌子,我打了个招呼。
鲜花将视线转向了我,很明显地皱起了眉。
"两仪…式。"
低声念着我的名字,声音中带有一丝敌意。方才那副无懈可击的美少女姿态,对于这个少女来说不过是装饰一般的东西。
"我在等我的哥哥。跟你没有什么话可说。"
刻意保持着冷静的姿态,鲜花用带刺的语气说道。
"你的那个哥哥给你传话说他今天没法来了。你被放鸽子了喔。"
鲜花倒吸了一口气。是因为干也爽约而受到了打击吧。还是因为告知她这件事情的人是我呢。
"式,是你干的吧……!"
鲜花的手颤抖着。看起来似乎是因为来这里传话的人是我而受到了打击。
"别说傻话,我也是受害者。没法和鲜花见面了所以帮我把她打发走。这么一句话害得我不得不跑到这种地方来。"
鲜花用着了火似的眼神瞪着我。
这样下去迟早会把杯子扔过来的鲜花让她身旁的少女十分窘迫。
"黑桐同学,那个,你吓到大家了。"
声音细得像线一般。
对于这声音,我向后退了一步。
"……是了。今天是你有事情呢,藤乃。我没有生气的理由。"
不好意思。鲜花向被称为藤乃的少女道了歉。
我看着那个文静的少女。
对方也在看着我。
"你…不痛吗?"
我不经意地说出口来。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完全像是眺望风景时的无兴趣,和昆虫一般的无机质。
我心中浮现出两种确信。
这家伙是敌人这样的直感。
以及那是不可能的这样的实感。
"不对,不是你。"
最后,我相信了实感。
这个名为藤乃的少女不可能对杀人感到愉悦。因为她没有愉悦的理由。
而且,更何况以少女的细腕不可能将四个男子的四肢扯断。要是像我一样拥有着超乎正常规格的眼睛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失去了对少女的关心转而向鲜花问去。
"事情就这么简单。你有什么传言要给那家伙吗。"
"那么只有这样一句话请帮我传到。哥哥,请尽快和这种女人分手。"
鲜花认真地留下了这样的传言。
◇
"哥哥,请尽快和这种女人分手。"
向着名为式的和服少女,鲜花认真地这样说道。
只是在一边看着就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有着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并不是我多心。就好像相互用刀子架在对方的脖子上,一有机会就会割下去似的。
空气中弥漫的气息让我很害怕。我只能祈祷至少不要演变成什么大骚动。
所幸两个人之后没再交换过一句话,身穿绮丽的橙色和服的少女迈着极其流利的步子离开了。
我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
名为式的这个孩子,说话方式和男人一样。因此很难看出实际年龄来,说不定甚至与我同年。
两仪这个姓氏说明她是那个两仪家的人吧。那么就能解释她为何身穿那么高级的和服了。原本丝绸和服就是上街时穿的,但是那个孩子所穿的从细部来看属于现代的制作工艺。如果是两仪家的孩子的话拥有自己专属的织工也毫不为怪。
"…是位很绮丽的人呢。"
对于我的自言自语,鲜花给予了肯定的回答。我认为即使讨厌对方也能公正作答的鲜花很了不起。
"但是,她也是在同等程度上让人害怕的人。…我,讨厌那个人。"
鲜花吃了一惊。她吃惊是理所当然的。就连我也对自己现在的心情感到困惑。或许…是因为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未对他人抱有过反感的缘故吧。
"真意外。我还以为藤乃是不会憎恶任何人的好女孩呢。看来我对你的认识还太浅。"
"憎恶…?"
……讨厌与憎恶是联系在一起的。我想还不至于到那种程度。我只是感觉到自己与那个人无法相容而已。
我试着闭上眼睛。
式。充满不吉的漆黑的头发。充满不吉的纯白的皮肤。充满不吉的无底的眼神。
那个人在看着我。
我也试着去看她。
所以都看到了对方身后的风景。
那个人的身后只有血。那个人想要去杀死别人。那个人想要去伤害别人。……那个人是杀人鬼。
但是我不同。我知道自己是不同的。因为我从没有一次想过要去那么做。
视界闭合的眩病之中,我无数次地倾诉着。但是那个人的身影并不肯消失。明明只见过一面,连句话也未曾交谈过,她的身形却已牢牢地烧附在了我的眼球上。
"抱歉呢,藤乃。糟蹋了难得的休假。"
随着鲜花的声音睁开了眼睛。
我依照平时的练习微笑起来。
"不要紧的。今天我也不是很起劲。"
"脸色很不好呢,藤乃。虽然你本来就很白不大容易看出来。"
提不起劲来的确只是借口。不过对于鲜花的话还是点了点头。
……身体不舒服反应变慢这点我自己也知道,不过真没注意到竟然都表现在脸上了。
"没办法。干也那边我会再去拜托的,今天就先回去吧。"
鲜花担心着我的身体。
我道了谢。
"不过,刚才给你哥哥的传言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那种传言到现在都不知道被忘记过几次了,干也也习惯了吧。
说实在的,这个也是一种诅咒。被毫不厌倦地不断重复的语言,会让现实向着祈愿的方向倾斜。真的,就像痴情少女一样的诅咒。愚蠢,又感觉到可悲。"
虽然不知道认真到何种程度,她认真地向我说明着这样的事情。
早已习惯了她的奇想天外。我只是静静地听着鲜花清脆的美声。
……在学院之中总是首席,连全国模拟考试也进入前十名的黑桐鲜花,颇有些奇怪绅士风度。
鲜花是我在礼园女子学院中的友人之一。我和她都是高中时才进入学院的学生。在采用从小学直升至大学这种制度的礼园之中,如我们这般从高中加入的学生很少见。我和她也因这种缘分而结识。
假日也偶尔会两人一同外出。今天则是我任性地想要拜托她的哥哥帮我找一个人。
我是在附近读的国中,上一年级时曾在当地运动会上与一位别校的前辈交谈过。
由于最近发生了不尽人意的事情而感到消沉的我,由于回忆起那位前辈而得到了一些慰藉。
我向鲜花提起这件事情,她便说索性去把本人找出来。她的哥哥也在附近读的国中,并且交友关系惊人广泛。据说鲜花的哥哥对于找一个和我们年岁相近的人这种事情,那是得意中的得意。
……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见面,只是鲜花的盛情难却,我才和她出来寻找那位前辈的。今天就是来与她的哥哥商谈这件事情的,不过对方似乎有事无法前来。
……说句实话,松了一口气。
刚才说的提不起劲,其实是这样的。我呢,在两天前和他偶然地相遇了。
我在那个时候,对他说出了在三年前没有能够说出口的事情。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么也就没有寻找的必要了。鲜花的哥哥没有来,也许正是因为神非常理解我的心情吧。
"我们走吧。果然用两杯红茶来打发一个小时没那么容易。"
鲜花站了起来。
由于没有见到哥哥心情有些低落,起身的爽快与自然优雅得让人神往。
她有时会非常有风度。大概是由于那直截了当的性格和语气吧,像现在这样省略掉敬语来讲话,像个男人一般帅气。
并且那不是伪装出来的性格,那个部分才是真正的她。我想在友人之中,自己最喜欢的就是她。
…所以,这一次是最后的会面了。
"鲜花,你先回宿舍去吧。我今晚要回自己家去住。"
"是吗?也罢,外宿次数太多可是会被修女盯上的。凡事都有个限度呢。"
鲜花摆摆手离开了昏暗的咖啡店。
我独自一人,回身向店的招牌看去。
亚宁艾尔贝。在德语中是遗产的意思。
◇
与鲜花告别之后,毫无目的地闲走起来。
回自己家去,不过是说谎。
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两天前的那个夜晚以来我连学校都没有去过。
恐怕我昨日的连续缺勤已经被父亲知道了吧。
回到家里一定会被盘问去做了什么。由于我不会说谎,所以无疑会把一切都说出来。那样一来…父亲一定会轻蔑我的。
我是母亲改嫁时带过去的孩子。父亲所需要的只是母亲和家族的地产,我从一开始就不过是一个附属品。所以仅仅是为了不被讨厌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为了能够成为如同母亲一般贞淑的女性,为了能够成为被父亲所称赞的优等生,为了能够成为不被任何人怀疑的普通孩子…
…我一直一直拼命努力着。
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而是为了自己憧憬着,并守护着这个梦。
但是结束了。那样的魔法,在我的身边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我不停地走在渐渐日暮的街上。
逍遥在毫无关系的来往人群中,还有神经质地明灭着的交通信号灯中。
比我更为年幼的人也好,比我更为年长的人也好,大家都显得很幸福。
心,蓦然被绞紧了。
想起什么似的捏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什么感觉也没有。
更加用力地拧去。
……确实没有。
放弃一般松开手,指尖上染着鲜红的颜色。似乎是指甲将皮肤刺破了。
即使是这样,也依然没有感觉。
即使是活着,也同样没有感觉。
"哈……"
我奇怪地笑起来。
我明明感觉不到痛,却又为什么能感觉到心中的伤。
说到底,心又是什么。受伤的是心脏吗,还是我的脑呢。
带有攻击浅上藤乃这个人的意义的语言被脑所接受,由于承受攻击而受到了伤害。因为受伤就会痛。反驳也好辩护也好回骂也好,都只不过是脑为了缓和受到的伤而制作出的药。
所以就连不知道痛的我,也能感觉到心中的伤所带来的痛。
但是这是错觉。
一定是错觉。
真正的痛,绝对不是用言语就能够平复的东西。
心中的伤可以很快忘却。所以心中的伤微不足道。
但是肉体的伤,只要伤还存在就会不停地痛下去。那是何等强烈,确切的生存的证明啊。
心如果就是脑的话,就让我的脑受伤也好。
那样一来我就能够得到痛了。
正如我至今为止的每一天。
被同龄,甚至年幼的少年们凌辱的记忆,能够伤到我的话。
…我想起来了。
他们的笑声,还有可怖的表情。
那不断被威胁,被逼迫,被凌辱的属于我的时间。
压在我身上的男人挥过刀来的时候。腹部热了起来,我腹部的衣服裂开,又被血沾湿。
想到自己被刺到的那个时候,我充满了攻击性。
处理完他们之后,我也实感到那温热正是痛。
再一次,心绞紧起来。
无法原谅,这个声音在我心中不停重复着,直到支离破碎为止。
"…呜。"
膝弯了下去。
那个又来了吗。
腹部热起来。被看不到的手捏住了我的内脏般的不快感。
感觉想吐。…一直以来,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头晕目眩。…一直以来,失去意识时总是很突然的。
手腕麻痹。…一直以来,都是凭借眼睛来确认这种情况的。
非常地,痛。
…啊啊,我还活着。
被刺的伤开始痛起来。
理应治好的伤,只有疼痛会像这样突然性地复发。
在遥远的过去,母亲对我说过,伤治好了就不会再痛。但是那是在说谎。被刀刺伤的我的伤口,在痊愈之后依然残留着痛觉。
……但是母亲大人。我喜欢这种痛。因为对于没有活着的感觉的我,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能让我知晓活着这一事实的东西了。
因为只有这残留下来的痛觉,绝对不是错觉。
"所以,不能不尽快去找他。"
在慌乱的呼吸中我自语道。
不去复仇是不行的。不去停止那个逃走的少年的呼吸是不行的。
纵然非常讨厌,不去做的话就会被人知道我杀了人。好不容易得到了痛,我不想再失去。我想去感受更多活着的快乐。
伴随着每走一步便愈加剧烈的疼痛,我向他们以前聚集的场所走去。
剧痛让我流出泪来。
但是现在,就连这种不自由也为我所深深地爱恋着。
/3
与鲜花分手后,我暂且返回了房间。
到了夜里便出到街上。至今为止被杀的人有五个。两天前的地下酒吧中四人,橙子说昨夜工地里还有一人。之前的四个人暂且不提,昨夜的被害者与事件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关联性。
但是,不能认定就是另外的人所为。
干也曾说过,在夜里游玩的那些家伙之间就算只是见过面也总有着许多联系。昨夜的尸体与之前的四个人是友人的可能性很高。
"那家伙…"
忽然,我回想起与鲜花在一起的女孩。
…如同毛细血管般植根于体内的,死的气息。对于还没有用惯自己的眼睛的我,毫无前兆地看到了这个。
……那是异常的。往往比两仪式陷得还要深。
然而,那个少女是普通的。
既有着血的味道,又有着和我一样无法分辨自己处于何等境界的眼。
明明猎物毫无疑问就是她,但我却没有自信。
因为,那个少女没有理由。
像自己一般喜欢杀人的理由,享受杀人的黑暗。
追求着以杀人为乐。
如果黑桐干也听到这个会怎么想呢。
当然,会斥责我说杀人是不可以的吧。
"傻瓜。"
说出口时,我愣了一下。
这是对自己说的呢,还是对干也说的呢。
黑桐干也说过,我与以前一样。
由于事故而昏睡之前的我,和现在的我是一样的。那样的话,以前的我也是这样在夜里走到大街上,如同追求着有谁来与自己厮杀的异常者一样。
"……"
不对,不是这样的。
式没有这种嗜好。即使有,那也不应该是如此优先的事项。
不过这是织的感性。作为阴性、女性的两仪式之中所拥有的作为阳性、男性的两仪织的东西。
这个事实让我不禁产生了疑问。
过去的我之中存在着他。现在则不在了。不在了也就是说已经死掉了吧。
那么…追求杀人的意志,毫无疑问是现在的我涌现出的东西。
如同橙子所说,这次的事件的确很适合我。
因为对于这种能够无条件地去杀人的状况,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
…时间已近午夜。
乘地铁来到了陌生的车站。
在这个喧嚣如不夜城般的城镇上。
远远能够看到一个广阔的人工港。
◇
与鲜花分手之后,我改变了目的地。
不知道逃走的那个人的去向。不过我想调查的方法还是有的。
与浅上藤乃有着直接关系的是被杀的四个人以及逃走的另一个人,我经常被带到他们的游玩场所去。
去那些地方向他们的友人询问的话,也就能够找到逃走的另一个人的藏身之处了吧。既无家可归,又不能向学校或警察求助的他们所能依靠的,恐怕就只有身为同类的同伴们了。
我按着发热的腹部,走在陌生的街上。
虽然在心理上对于独自进入那些不正经的游玩场所有些抵触,不过对于不断被痛和凌辱的记忆折磨的现在的我来说,这已经不过是一件小事了。
在第三家店里遇上了凑启太的友人。
在一家把整个大楼作为卡拉OK厅的店里工作的他,带着满脸令人厌恶的笑容要我跟着他走。
他从店员的工作中脱身之后,说要带我去一个能慢慢说话的地方。
通过经验知道,这个人大概打算把我带到同伴们常去的聚集场所去。这些人能够敏锐地嗅出弱势人群的气息。满脸亲切的笑且气度不凡的他,已经看破了我是一个很好玷污的对手吧。
……一定是听说过我被凑启太那帮人玩弄的事情了,所以他才会这么轻易地把我带出来。
明明知道了他的企图,我却无法拒绝他的邀请。
比我大几岁的他,渐渐走向无人的小巷。
我按着更为疼痛的腹部做好了准备。
…时间已近午夜。
诅咒着不断重复的凌辱紧跟着他。
在这个喧嚣如不夜城般的城镇上。
远远能够看到一个广阔的人工港。
◇
青年感觉到自己十分幸运。
凑启太那伙人和哪里的女校学生玩在一起这种事情,是凑启太本人夸耀不已地说出口来的。每周叫出来一次随便玩这种话,都成了凑启太的习惯。
对于青年来说,这完全是别人的事情。
他跟凑启太那伙人关系并不深,所控制的地盘也离得比较远。所以也没有把凑启太的话当真,不过对于这种找上门来好事还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
放在口边的好东西怎能不吃,他放下工作把她带了出来。
这个青年并非找不到性交的对象。约上四五个人一起出去玩弄女人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青年很高兴,没有联系其他同伴有别的原因。简单来讲,就是因为对方是浅上建设的大小姐。如果以曝光凌辱她的事情相威胁的话,钱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启太他们那帮人对这种事情没兴趣吗。还是说带头的那个家伙脑子不好使。不,还是说…因为脑子太好使了所以不缺钱。
算了,那种事情就随它去。
总之,青年现在的心情十分兴奋。
报酬就一个人独吞好了。所以青年没有联系同伴。
来找凑启太的少女…浅上藤乃无言地跟在身后。
不能把她带到同伴们的聚集场所。青年转向了没有人迹的,人工港的仓库街。
夜深了,已近零时。
仓库街没有人影。
街灯也不多,进入仓库与仓库之间的话谁也不会发现。
要说引人注目的,只有海浪的声音,和远远的海面上正在建设中的宽展大桥。
将藤乃带入那片黑暗之中,青年终于回过头来面对着她。
"这附近就可以啦。你想问的事情是什么呢。"
青年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实践一下当初的目的…回答藤乃的话。表现一下他那突然出手就是不够精明的美学。
"…是的。请问您知道启太他现在在哪里吗。"
藤乃弯着腰,单手按住腹部。
面部被剪得很整齐的前发遮住,看不清楚。
"不,启太最近没在我这儿露过面。那家伙连自己家都没回,老往别人家里跑。又没有手机,也没法联系。"
"不…能够联系上的。"
"啊?"
低着脸的少女言行有些奇怪。
不知道在哪儿却能联系上?
莫非这个女人被玩过太多次以致神经不正常了,他在内心自语道。那样一来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不过由于这是预料之外的而未免让人有些乱了方寸。
这也无所谓吧,青年从一瞬的混乱中清醒过来。
"哎,能联络上啊。那直接问他在哪里不就好了吗。"
"那个…启太他藏了起来不想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所以我才想去找他的友人帮忙。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都没有关系,请告诉我吧。"
"喂喂喂,等一下。藏起来是怎么回事。那家伙做了什么危险的事吗?"
少女的言行愈来愈奇怪,让他不禁急躁起来。
藏起来,是因为凌辱藤乃的事情曝光了吗。不对,那样的话这个少女不会亲自前来。
青年思考着。却找不到答案。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他没有看新闻。
"算了。比起那个来,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你一开始就没打算找他?说要找启太只是个幌子,其实是想找一个新的男人!"
青年现在可不是那种亲切的笑了,而是从心底高兴起来一般的笑。
自己的运气真的很好。这样一来连威胁都不用就有花不完的钱了。更何况…浅上藤乃并不是自己这种人随便就能动手动脚的美人。高值之花与高岭之花同时到了手。这个不叫走运叫什么。
"不好意思啊,那样的话一开始就带你到我家去了。不对不对,还是说就是这种地方才比较好呢,大小姐。"
身穿黑色制服的少女点了点头。
"在那之前请回答我。您知道启太现在在哪里吗?"
"傻瓜,这种借口已经没必要了。说起来,我怎么可能知道那家伙现在在哪儿啊。"
是吗,少女抬起脸来。
凝视着那青年的眼瞳并不寻常。
在点燃了螺旋的她的眼中并没有感情。
…并不,寻常。
"……?"
没有发觉到那种疯狂的青年,遭遇了不可思议的事态。
自己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动起来。关节被扭曲了。直到扭成几乎九十度也依然没有停止…终于折断了。
"哎哎…!?"
迟到的哀叫。
青年的命运就到此为止了。
确实他的运气很好。厄运也好不走运也好,毫无疑问也是运气的一种。
然后。
在月光也无法抵达的小巷里,惨剧开始了。
…
"、、、、、、、、、!"
呻吟声,只剩下如同野兽般发音。
青年的双臂上已经没有了手腕。
完全如同九连环一样。或是弹射纸飞机时所用的橡皮筋。…不管是哪一种都无所谓,总之是不可能再次拥有人的手腕的机能了。
"救、救、救命、啊……!"
青年从只是站在那里的少女身边逃开。
突然地,他的身体浮了起来,右腿齐膝折断了。
血如同打翻了水桶般溅出来。沾染在仓库水泥墙上的痕迹,仿佛某种艺术品一般。
浅上藤乃依然用那双绚烂的眼睛凝视着他。
"扭、扭、、扭过去了、、、哈哈、被扭过去了、我的脚被扭过去了、嘻嘻、啊哈哈哈哈……!"
他的话不是很让人明白。
也许只是头脑不好吧,藤乃决定无视他。
"……扭曲吧。"…自语道。
那是重复过不知多少次的发音。
不断重复的语言会变成诅咒,她的友人曾这样告诉过她。
青年伏在地面上,只有颈部还在动着。
双臂扭曲,没有了右腿。
从腿部的出血浸湿了地面。
如同红色的绒毯一般,藤乃踏了上去。
鞋沉入了血中。
夏天的夜晚很热。粘糊糊的空气裹在皮肤上,让人十分难受。就如同弥漫在空中的血的味道一样。
"…啊啊。"
低头看着蛆虫一般的青年,藤乃叹息起来。
为什么自己要做这种事情呢,不禁厌恶起自己来。
但是自己从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做了。明明知道这个人对于地下酒吧的事件并不知情,但是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那时他一定会觉得寻找凑启太的我十分可疑。
但是,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他也是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虽然是间接性的,不过这也是浅上藤乃的复仇。这不过是对于侵犯自己的人进行的反击。只是,他们侵犯别人的能力与藤乃侵犯别人的能力有着明显的差别。
"对不起…因为我不这样做不行。"
青年仅剩的左腿也折断了。
这样一来就连他残存的一点意识也消失了。
藤乃低头凝视着青年依然痉挛的肉体。
现在,知道了他的感受。
至今为止一直不知道。通过他人的动作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知道了痛的现在的她,强烈地共感到了青年的痛。
那真的很令人高兴。因为所谓的活着,就是指会感觉到痛这种事情。
"这样一来…我终于能够成为普通人了。"
自己的痛。
他人的痛。
把他逼迫到这个地步的自己。给予他这种伤痛的自己。
即是浅上藤乃的优越。
这才是活着。
这就是。
不去伤害别人就无法获得生存喜悦的残酷的自己。
"…母亲大人。藤乃是不去做到这种地步就不行的人吗?"
心中涌起的焦躁已经无法忍受。
心脏如警钟般悸动着。
背上仿佛有蜈蚣在爬动着一般…
"我,明明并不想去杀人的。"
"并不是这样的。"
藤乃向着突然响起的声音转过头去。
仓库与仓库之间的这个小巷的入口处,有一个身穿和服的少女站在那里。
背对着反射着暗暗的月光的人工港,两仪式就站在那里…
"式…吗?"
"浅上藤乃。……原来如此,是与浅神家有血缘关系的人吗。"
随着不吉的足音,式向着小巷里踏了一步。
小巷中充满了血的味道,让式眯起了眼睛。
"什么时候…"
藤乃并没有把话说完。这种事情连问都不用问的。
"一直。差不多从你把那堆肉片诱出来时开始的。"
冷冷的声音,让藤乃不禁打了个冷颤。
式从头到尾一直在看着。明明在看着,却不逃开。明明在看着,却不阻止。明明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却一直在看着……。
…这个人,是异常的。
"请不要用肉片这种说法。这是一个人。这是人的尸体。"
与心中所想的正相反,藤乃出言反驳道。
因为实在不能接受式把青年贬为肉片的这种说法。
"啊啊,要说人的话即使成为了尸体也可以被叫做人。不会沦落为没有心智的肉片。但是,这不是人的死法吧。人可是不会这样死的哟。"
随着不吉的足音,式又踏过来一步。
"无法迎来像是人的死的家伙,已经不再是人了。留着头部也好没有伤口也好,被你杀死的家伙是不会以常识来处理的。被强拉出境界的家伙连最根本的意义都会被剥夺。所以,那只不过是一堆肉片而已。"
很突然地…藤乃对这个人产生了反感。
式说这个青年的尸体,和将他变成这样的自己是常识以外的东西。和至今为止面对这种惨剧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两仪式是一样的东西。
"……不对。我是正常的。和你不一样!"
什么根据也没有,什么理由也没有,藤乃叫了起来。
式很好笑似的微笑起来。
"我们是相似的同伴哟,浅上。"
"…不要开玩笑。"
藤乃凝视着式。绚烂的眼中所捕捉到的映像开始扭曲。……她在行使着自己从小就有的力量。
但是,这力量突然地淡薄下去。
"…!?"
吃惊的不只是藤乃,还有式。
浅上藤乃是由于无法使用自己的力量。
两仪式则是由于突然发生变化的浅上藤乃。
"又来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式生气了。挠着头念叨着全糟蹋了。
"要是刚才的你我就能杀的。咖啡店的时候也是这样。……够了够了,真扫兴。现在的你我可没兴趣。"
说着,式转过身去。
脚步声渐渐离藤乃远去。
"老老实实地回家去。这样就不会再见面了。"
连身影也渐渐地远去了。
藤乃呆呆地站在血泊之中。
…回到原来的自己了。
又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藤乃再一次地俯视着青年的尸体。
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感觉。只有罪的意识麻痹了头脑。
之后剩下的,只有式所留下的话语。我们同样是杀人鬼,这种告发一般的台词。
"不是的…我,和你这种人不一样。"
藤乃哭泣一般地自语道。
事实上,她讨厌杀人。
一想到在找到凑启太之前不得不重复着同样的行为,她就忍不住颤抖。
因为杀人是不可以被原谅的。
那才是她真正的心情。
……血泊中映出她的嘴角,正在微微地笑着。
痛觉/残留
3
七月二十三日的清晨,我终于来到了凑启太藏身之地。
根据从他的友人处得来的情报,他的行动范围的界限以及凑启太这个人的禀性来推测,最后用了整整一天才找出了这个地方。
远离市中心的住宅街中的一幢公寓,其六层的空房间被凑启太不法侵入后住了下来。
我按响门铃,用能让他听见的声音说道。
"凑启太。我受你前辈的委托来找你了。我要进去了。"
说着打开了玄关的门。
静静地走了进去。房间里没有开灯,尽管是早晨也显得很昏暗。
穿过木质地板的走廊来到起居室。从空无一物的起居室向厨房和卧室张望。由于原本就无人居住,这里没有任何家具。房间里空荡荡的,有的只是夏日清晨的阳光。
"你在里面吧。我进去了哟。"
里面除了卧室还有一个房间。打开通向那里的门,由于窗户关得死死的缘故,里面一片黑暗。
早上的阳光从门外射进来。或许是对光比较敏感,黑暗的深处响起一声呻吟。
这个房间也如我预想的一般空无一物。没有家具的房间不过是个箱子。没有一丝生活的气息。在这间密室中,只有十六岁左右的少年以及空空的餐盒,还有一部手机。
"你就是凑启太君吧。藏在这种地方对身体可不好。还有呢,随便住到没有人使用的房间里也是不对的。这样会被人当窃贼抓起来的。"
我一进入房间,启太少年便慌张地退到墙边。……那张脸上布满憔悴。
从事件发生的晚上到现在不过才三天,他却已经脸颊深陷,双眼血红。
很明显连睡都没有睡过。并不仅仅是吃药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如果没有药的帮助他早就发疯了。恐怕是,由于目睹了自己所难以接受的惨剧吧。
他通过把自己闭锁在这人工的黑暗中来艰难地保护着自我。虽然是这种把自己逼到悬崖边的极端防御方法,不过要是持续个三天的话也许还是有效果的。
"…你,是谁。"
干涩的声音中还残存有微弱的理性。
我停下了脚步。对方由于目击到猎奇事件而精神错乱了。现在正处于目击到了犯人而陷入的恐慌中,贸然靠近的话对方受到刺激会做出何种举动还很难讲。恐怕毫无疑问会把我当成是犯人的同伙吧。
不过要是能够对话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在对话过程中理性会被唤醒。我想比起靠近去安慰,站在这里交谈会更有效果一些。
"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于再度提出的疑问,我举起了双手。
"学人的友人。姑且也算你的前辈。黑桐干也这么一个人,还有印象吗。"
"黑桐…前辈?"
对于他来说,我是一个预料之外的登场人物吧。短暂的惊愕之后,他开始抽泣起来。
"前辈,前辈为什么会找到我这里来呢?"
"是学人拜托我来保护你的。学人也好我也好,都在担心你被卷进了什么麻烦事里。"
我试着询问能不能靠近,启太少年拼命地摇着头。
"我不能从这里出去的。一出去就会被杀死。"
"即使你留在这里也会被杀死的。"
启太少年睁大了眼睛。迎着他那充满敌意和血丝的双眼,我取出香烟来。然后点燃一支。……其实我并不会吸,只是做出冷静的姿态来让对方放松下来而已。
"事件的梗概我都了解了。启太,你,知道犯人是谁吧。"
吐出一口烟来问道,不过启太少年只是沉默着。
"那么就让我自言自语好了。
二十日的晚上,你们在平时的聚集场所蜃楼酒吧集会。那个晚上下雨了呢。我正好也在那个时候参加了一个酒会,不过那种事情和现在并没有什么关系。
学人拜托我把你找出来,所以我也多少了解一点情况。事件发生的那个晚上你们做了什么我也大致推想得出来。警察似乎还不知道。因为你的友人们还不至于去拜托巡警。"
还真是麻烦的人呢,我耸耸肩。
启太少年以与方才不同的怯意看着我。并不是对之后发生的事情的怯意,而是担心至今为止自己所做过的事情会被曝光而感到的怯意。
"事件发生的晚上,在现场除了你们五个人之外还有一个人。是被你们胁迫的女子高中生。虽然不知道名字,不过有目击者看到她进入那个酒吧。那个女子高中生在事发后既没有去向警察说明情况,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与被杀的四个人不同,没有发现遗体所以不能假定是死了。你,知不知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才不知道那种家伙怎么样了呢。"
"那么,杀死那四个人的人就是你了呢。这可要联系警察了。"
"怎么会,那种事情不是我干的呀……!那种事情,那种……不可能的……!"
"嗯,我也有同感。那么那个女孩子真的在场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启太少年点点头。
"但是,这就是问题了。那个事件不是只凭一个女孩子的力量就能做出来的。你们让她吃药了吗?"
少年飞快地摇着头。
并不是指那个女孩子不是犯人,大概是指他们并没有做和平常不一样的事情。
"五个男人被一个女孩子杀掉了四个,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但是事实就是那样……!那家伙,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她很奇怪,最后果然是不正常的!怪物,她就是个怪物!"
似乎在说出口的同时自己也回想起了那件事。牙齿喀喀地打着颤,少年用双手抱住头
"那家伙,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就把大家给扭曲了。只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两个人被杀的时候,我才注意到的。果然藤乃不是普通人。留在那里的话会被杀死的…!"
启太少年的自言自语,确实是异常的。
少女…名叫藤乃的那个孩子,只是用眼睛看一看就把少年们的手臂和腿给绞断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理解,不过对于身处现场的启太少年来说这就是最切身的感受吧。所谓杀戮的一方与被杀的一方之间的差别这种东西吗。
虽然想着这又不是扭曲汤匙的那种把戏,不过最后我还是点点头,至少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认识橙子小姐这样一个魔术师的我到了现在还能否定什么呢。
总之这个问题还是先保留。因为比起这种事情来有一句话更让我很在意。
"明白了。我相信这件事情是那个名叫藤乃的孩子做的。"
"…哎?"
启太少年吃惊地扬起脸来。
"可是前辈,你那是说谎。这种事情谁也不会相信的吧!?喂,求求你告诉我那是说谎吧……!"
"那么你就当那是变戏法吧。当成催眠术也可以。无法理解的事情不要勉强去相信比较好。
比起这个来,你刚才说从一开始就觉得她很奇怪是什么意思?"
我随口编出的诡辩对启太少年似乎多少起到了一点放松的作用。刚才的紧张感渐渐淡薄起来。
"啊……奇怪啊……那个,就是奇怪。看起来就像是在演戏一样,不管做什么都慢半拍。被首领威胁连表情都不变,吃下药去也没有什么反应,即使被打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哎,是吗。"
虽然我已经知道了他们曾对名为藤乃的少女施暴,但是像他这样毫不羞耻地说出来还真让我无话可说。
半年来一直经受凌辱的名为藤乃的少女,作为复仇而杀害了他们。在其行为中有没有正义的成分呢,还有正义与法律是不是从来就相互抵触呢。这些问题我现在还真是不想去考虑。
"外表长得倒是不错,可是玩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感觉就像抱着一个人偶。
不过……对了,那个时候不一样。是最近发生的一件事情,同伴里面有一个危险的家伙。那家伙,觉得不管怎么打都面无表情的藤乃很有意思,直到最后拿着金属球棒往她的背上打。那时藤乃似乎很痛似的连脸都歪了。我反而松了一口气。想着毕竟那家伙还会痛什么的。只有在那个晚上才觉得那家伙像是一个人,所以记得很清楚。"
"……你,给我把嘴闭上一会儿。"
启太少年闭上了嘴。再听下去的话,我没有把自己控制住的自信。
"事情我大体明白了。我在警方有认识的人,可以让他来保护你。这是第二安全的方法。"
我为了把坐在地上的少年拉起来而走近前去。他则大叫不要。
"不行,我不去警察那里。而且…一出去就会被杀的。与、与其像那样被绞碎的话,我还不如一直待在这里!"
"一出去就会被杀……?"
这句话中,似乎有什么微妙的龃龉。我和少年的观念之间还存在着某种决定性的差异。
要是说一到外面就会被发现的话我可以理解。
但是不说会被发现,而是直接说会被杀死,这可就太奇怪了。这完全就像是被监视着…一样,吗?
我终于注意到了。
放在启太少年身边的那部手机的作用。
"……打来过电话吧,浅上藤乃她。"
这一句话让启太少年再度陷入恐慌状态。
"这个地方,已经被发现了吗?"
我不知道,少年颤抖着回答。
"我,逃跑的时候带着首领的手机。大家都被杀之后,她打来电话。说她在找我。还说她绝对会找到我。所以我不藏起来不行啊!"
"你还拿着这个手机吗,为什么?"
虽然我很清楚,不过还是确认一下。
"因为,她说如果扔了就杀掉我……!说不想死的话就拿着。还说只要拿着就放过我!"
……这是,怎么回事。浅上藤乃的怨恨,竟然如此之深。
"但是,那家伙每天晚上都给我打电话。……根本就不正常。说前天是和昭野,昨天是和康平见面了之类的话。还说因为他们不知道我在哪儿所以被杀了。还说我真好,真温柔……!要是重视友人的话就去见她,这怎么可能呢!"
……这么一说,还真是恐怖。
每晚打过来的电话,内容是给自己要杀死的人的报告。
今天没有找到你。
所以你的一个友人代替你死了。
不想让友人死的话就来见我。
不来也是可以的,不过在那之前我会一直杀人,总会找到你的…。
"怎么办啊。我还不想死。不想那样死啊。那帮家伙可是在哭叫着痛啊!嘴里吐着血,脖子…脖子像抹布一样被绞断啊!"
"把那个电话扔了吧。不那样做的话还会增加牺牲者。"
"我不知道,我不是说把那个扔了我就会被杀吗……!"
就因为这样,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死了。
就因为这样,浅上藤乃毫无意义地杀死了两个人。
"这样下去不管怎样你也会被杀的。"
把吸剩的香烟丢在地上踩熄,我走上前去。
强拉起坐在地上抱着膝的少年的手腕。
"前辈,饶了我吧。我已经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别管我了。……不,不对,我真的很害怕。我,已经不想再一个人待着了。求求你救救我……!"
啊啊,我点点头。
"好吧。我不会把你交给警察的。我带你去我所知道的最安全的地方。"
能够保护这个少年的地方只有橙子小姐那里。我相信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最好的方法。
4
向橙子小姐说明了情由,拜托她来保护启太少年。
安排从事件当日到现在一觉也没有睡过的少年在橙子小姐寝室的沙发上睡下后,我回到事务所。
橙子小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式则靠着墙站在一边。
对于因启太少年睡着而终于松下一口气来的我,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着"还真是个滥好人"。
"哎哎,我想你们差不多也该取笑我了。"
"知道的话就不要牵扯到麻烦里去。本来就很容易被这种人占便宜了,黑桐。"
"没有办法吧。这总得视情况而定。"
回过话去,橙子小姐点点头开始思索起来。
虽然语气中招人厌烦,不过橙子小姐本人是赞成保护那个少年的。
另一方面,墙边的式却持反对意见。无言地瞪视着我,感觉她心下甚为愤怒。
"视情况,吗。我承认这确实不是寻常的事态,但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找到浅上藤乃然后说服她吗?"
"…是啊。又不能一直这么保护着凑启太,也许在这期间浅上藤乃还会不断杀人的。我想只有先找到她,试着和她谈一谈了。"
"你这傻瓜。所以才说你这家伙是个滥好人。"
式毫不客气地骂过来。虽然平时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不过现在却充满了攻击性。看来她是真的生气了。
"对那家伙讲理是讲不通的。已经完全来不及了。达成目的之前她是不会罢手的。不对,达到目的之后会不会罢手也很难讲。因为手段和目的已经被倒置了。"
"式,说得好像你认识浅上藤乃一样。"
"是认识,也见过了。因为她是昨天和鲜花在一起等你的人。"
哎,我不禁叫出声来。
为什么鲜花会和浅上藤乃在一起。这完全都……扯不上关系嘛。我只听说被不良少年们胁迫的是一个女子高中生,不过浅上藤乃要是礼园的学生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什么嘛,真够迟钝的,黑桐。没有调查过浅上藤乃吗。"
"我说,听到这个名字才不过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情。当时的目的只是保护凑启太,不可能注意到这一点的。"
……不过,好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是与鲜花有关呢,还是与被害者有关呢,说起来都不至于感到不安。还有别的什么……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想到似的,或者说更近于被迫回想着不能回想起的事情时那样的焦躁。
"……不过,那么浅上藤乃现在还在学校了?"
"不。从事件的当晚起就没有回过宿舍或家里,课也没有去上。完美的行踪不明。连鲜花也说从昨天起就没有再看到过她。"
"橙子小姐,这种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调查的。"
"不久前吧。从她的父母那里接受了搜索的委托。昨夜,从式那里听说鲜花和浅上藤乃在一起就试着联络了一下,鲜花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身为友人的浅上藤乃的异常。"
…真是讽刺啊。如果和鲜花的约定在晚上个一天的话,不,要是能更早找出凑启太来的话,也许昨夜就不会出现被害者了。
"正因为如此,将凑启太交由我来保护也并非是没有意义的行为。如果一直找不到浅上藤乃的话就用他来当诱饵。之后很有可能会演变成战斗,所以黑桐和启太少年要一起留在这里。"
这个毫无抑扬的声音,让我终于明白过来。
式,一直留在这里的原因。
"战斗…你们打算把浅上藤乃怎么样,橙子小姐。"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战斗似乎是无法避免的。不管怎么说委托人也期望这样。似乎是想极力避免女儿作为杀人鬼被报道出来。要求我们至少在事情明朗化之前把她杀掉。"
"什么,浅上藤乃并没有去无差别地杀人的理由啊……!我想还是有对话的可能的。"
"啊啊,那是不可能的。黑桐,你没有打听到更为重要的事实。你还不知道浅上藤乃杀死那帮人的决定性原因。刚才在让凑启太睡着时顺便让他坦白了。他们的首领呢,似乎在最后一夜用刀袭击了藤乃。据说在那时,藤乃确实被刺到了。这也是复仇的导火线。"
……刀。除了凌辱,还用刀来威胁吗。不过…这个又为什么会成为藤乃无药可救的原因呢?
"问题就在这里。腹部被刀刺是在二十日的夜里。与式相见是在两天之后。那时,浅上藤乃身上并没有伤。也就是说已经痊愈了。"
"腹部上的刺伤……"
等一下。再考虑下去的话就有矛盾了。虽然从理性上讲不能再想下去了,但那种事情我做不到。
二十日的夜里。礼园女子学院的学生。腹部上的刺伤。
"启太少年说,藤乃在电话中似乎不断重复地提到,伤口的疼痛令她无法忘记。
理应痊愈的伤却仍然在痛。恐怕是每当过去被凌辱的记忆在脑海中掠过,腹部被刺时的疼痛也会随之复苏。厌恶的记忆,将厌恶的伤痛再度唤起。虽然痛只是错觉,但对她来说痛是实际存在的。这就和发病无异。每当浅上藤乃回想起原本并不存在的痛,就会突发性地去杀人。谁也能保证在对话的过程中她不会发作?"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伤口不痛的话不就能够对话了吗。
我还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一直在沉默的式便开了口。
"不对啊,橙子。那家伙是真的在痛。浅上藤乃的痛还残留在体内。"
"那是不可能的。那么,式,难道说伤已经痊愈了是你的误诊吗?"
"要是指被刺的伤的话那已经痊愈了。伤口里也没有残留金属片什么的。那家伙的痛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痛的时候浅上藤乃无药可救。相反普通的浅上藤乃却无聊至极。我回来的时候说过那种家伙连杀的价值都没有吧。"
"……说起来要是有金属片留在体内的话至多一天就死了呢。哎,明明痊愈了却仍然会痛的伤,吗。"
口中连说难以理解,橙子小姐取出了香烟。
我也对式所说的话感到奇怪。
腹部被刺的伤直到治好为止都在痛的话那很普通。但是痊愈之后仍然会突发的痛又是怎么回事。这完全像是,只有痛觉本身被残留下来了一样嘛。
"啊!"
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虽然无法解释浅上藤乃不明原因的病症,不过症状这个词让我联想到启太说过的奇怪来。
"怎么了黑桐。五十音发音健康法吗?"
……那种东西就算有我想也不会有人去做吧。
"不是的。是指浅上藤乃比较奇怪这件事情。"
嗯?橙子小姐扬起一边的眉毛来。啊啊,说起来这件事情我也只知道一个大概,所以还无法详细说明。
"凑启太曾说过,无论对浅上藤乃做什么她都不为所动。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个很刚毅的女孩子,不过并不是这样的。那个孩子并没有那么坚强。"
"…一副很了解她的口气呢,干也。"
不知为什么式用很锐利的眼神看着我。
不能理会式的这句话,我的本能命令道。……做多余的事情反而会招来麻烦。
"也许……我也不能确定啦,她会不会患有无痛症呢。"
所谓无痛症,如同字面意思一样是指不会感觉到疼痛的特殊病症。
由于是稀有的病症并不容易见到,同时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她不是也不会有那种不可思议的痛觉了吗。
"……是吗。要是那样的话多少能说明一点问题……成为现在这种状况应该会有什么原因的。纵然腹部被刀刺伤,患有无痛症的话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有疼痛。
有必要确认浅上藤乃是否从出生就患有无痛症,那种感觉麻痹也有可能是由于解离症引起的,不弄清楚就没办法继续讨论。
总之先假设她患的是无痛症好了。有没有出现什么引起她发生变化的要因呢?背后受过猛击,或颈部被注射大量肾上腺皮质激素什么的。"
背后受过重击…是这个吗。
"虽然不知道程度如何,似乎曾有过背后被球棒殴打的事情。"
对于我压抑住感情才能说出口的话,橙子小姐笑了起来。
"哈哈,真像是那帮家伙干出的事。应该是一记长打吧。那么脊骨或许就骨折了。然而浅上藤乃也不清楚骨折之后的那个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这么被他们凌辱了。……真是的,最初的痛就是这种东西吗。她也许连那种焦躁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
还真是够让人感慨的。黑桐,你真的还打算去保护凑启太吗?"
橙子小姐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问道。
这个人有着一种坏习惯。只要高兴的话,不管是谁都要讽刺到体无完肤的境地。似乎很喜欢用理性来捉弄人,最后其受害者多半是我。
平时总是会尽量反击回去的,不过现在我却无法回答。……就连能够回答的自信都没有。只能点点头来拒绝回答。
"……那么橙子小姐。脊骨和无痛症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有啊。掌管感觉的是脊髓吧。痛觉有异常的情况,多半是脊髓发生了某种异常。
黑桐,你知道脊髓空洞症吗?"
我又不是学医学的,怎么可能知道那么专业的病名,只好无声地摇摇头。橙子小姐似乎很遗憾似的耸了耸肩。
"空洞症是感觉麻痹中最具代表性的症状。
听好了黑桐,感觉分为两种。
触感、痛感还有温度感之类能够经验到的表在感觉。
将肉体的行动、位置感之类向自身报告的深部感觉。
一般来说,在感觉麻痹的情形下这二者是同时发生的。完全没有感觉这种情形你能够理解吗?"
"从语言上的话可以理解。即使去触碰也没有感觉,即使去品尝也没有味道这种情形吧。"
不住点头的橙子小姐似乎很高兴。
"那是拥有感觉的人想当然的意见。
即使没有感觉身体也是存在的,由于身体在动转所以才认为除了没有感觉这一点以外他们和我们并没有分别。然而这是错误的。所谓没有感觉,其实是什么都无法得到的哟。黑桐。"
什么都无法得到…?
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一样能够拿起东西,一样能够说话。所谓无痛症,不是仅仅没有触碰的实感吗?那又为什么说是什么都无法得到的呢。又不是没有身体。与缺少了一部分身体的人所受到的痛苦相比,我想情况还不至于那么严重才是。
"…啊。"
我终于发觉到了。
……没有,身体。
即使去触碰,也没有触碰到的感觉。只能通过视觉来确认自己触碰到了这个现实。这就如同读书一样。与那些虚构的故事有什么分别呢。
即使是行走,也只是身体在动而已。感觉不到地面的反动,只能认识到双足在移动。不,就连这种认识也只不过是用视觉确认后才能够去相信的稀薄认识吧。
没有感觉。也就是指没有身体。这样一来岂不是和幽灵无异。
对于他们来说,所有的现实只不过是视认到的东西。纵然触碰到了又与无法触碰有什么分别……!
"…这就是,无痛症吗。"
"是的。我们来假定浅上藤乃的无痛症由于背后受到重击而被暂时性地治愈了。这样一来她便也就知道了痛的意义。至今为止从未体验过的这种感觉,恐怕就是造成她产生杀人冲动的原因之一吧。"
知道了痛的少女,将敌意指向这种感觉吗?
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幽灵一般的少女。在知道痛的时候,她该是何等喜悦啊。虽然连喜悦这个感情都未必知道。
"……无痛症被暂时性地治愈,于是能够感觉到痛,也就知道了名为憎恨的感情。好容易到手的痛觉,却成为了复仇的导火线。这还真是。"
这还真是,讽刺…
"那个又是怎么回事。浅上藤乃不是说过由于伤在痛所以要复仇吗,怎么回事呢。准确说来是由于痛而回忆起过去曾被凌辱的事实,因而才要复仇。虽然我认为这个就是动机,但是这个推测很难和事实吻合起来。首先,根据式所说,她曾经返回过无痛症的状态下吧。这样一来复仇不就没有意义了吗。伤治好了就不会痛了啊。"
"不是的。橙子小姐,没有感觉的情形下也就没有性冲动吧。所以被凌辱也不会感觉到痛。对于名为浅上藤乃的孩子来说,所接受到的只有被凌辱这个事实而已。但是,正是由于厌恶感,最后心所受到的创伤代替了肉体所感觉不到的痛。她的伤不是在肉体上,而是在心里吧。
所以痛觉随着记忆一起被唤醒了。那就是心在痛的缘故。"
橙子小姐没有回答,反而是式笑了起来。
"那怎么可能呢。心是不存在的。不存在的东西怎么会痛呢。"
……对于她的说法,我并没有用于反驳的确切论据。
说起来心确实是诗意且感伤的东西,无法判断其存在的确切性。
就在我无话可说的时候,橙子小姐意外地开口反对。
"不过,心是易碎的。由于没有形体而不会受伤这一点倒是无关紧要。实际上,也存在着死于精神创伤的人。正因为存在着这种属于某种错觉妄想之类的事实,我们便不能否认这种无法计测的现象,并以'痛'这个词来形容。"
对于橙子小姐来说这种反驳算是比较暧昧的了。不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可以信赖的同志。
式不高兴地抱起双臂。
"什么嘛橙子。连你也和干也一样站在浅上藤乃那边吗。她可不是那么可爱的家伙啊。"
"啊啊,在这一点上我和式有同感。浅上藤乃不可能有那种感伤。由于心痛而复仇?怎么可能了。黑桐你听好,无痛症是连心也不会感觉到痛的。"
同志,在一瞬间变成了最大的敌人。
"明白吗。所谓人格在医学上被定义为'与个体对外部刺激的反应相对应的现象'。
人的精神……温柔也好憎恶也好,只凭借自己内侧存在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产生的。心只有受到外部的刺激才会稼动。因此才会产生痛觉。比如说通常我们用'不会痛'来形容冷酷。先天性无痛症患者的人格十分匮乏。不,是很难形成。在成长过程中人格形成受到阻碍的人,对于自身的感觉会出现偏差。出现这种症状的人呢,并没有黑桐所拥有的理所当然的思维和兴趣。对于他们来说常识是几乎无法通用的。更进一步讲,对于现在已经成为了这种极端的东西的浅上藤乃来说,连正常的交谈都无法做到。"
橙子小姐若无其事地为已然被忘却的讨论作出了结论。虽然态度是那么自然,却如同发布最后通牒一般将我逼到了尽头。
"……明明连见都没有见过,请不要这么说话。"
忍无可忍了,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那只是最初假定为无痛症之后的推论吧。也许浅上藤乃并不是那样的。"
"最初说无痛症的人可是你啊,黑桐。"
橙子小姐冷淡地说道。
……这个人真的是不干涉主义者。明明是女人却为什么能够对浅上藤乃如此冷淡。不对。正因为是女人才会变得如此冷淡吧。
"总之就连我也有着在意的地方。浅上藤乃也许只是单纯的受害者。问题在于到底哪种情况在前而已。"
……哪种情况在前是什么意思?
橙子小姐陷入了自言自语的思考,并没有向我作进一步的说明。
"式怎么想?"
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她发问。
式的回答和我所预想的一样。
"和橙子的意见一样。只是,我无法原谅浅上藤乃。这与橙子的看法毫无关系。只要想到那家伙还会杀人我就恶心。"
"近亲憎恶吗。果然你们这些同类无法相合啊。"
橙子小姐接过了式的话。
我,很明白式会这么说的原因。
……式本人总有一天会发觉到的吧。将杀人作为嗜好的她,其实并不是那种人。
浅上藤乃与两仪式。我想这两个人是极其相似的。
正因为相似,两个人都不会原谅彼此犯下决定性的错误。如果事态演变为两个人相争的话…式,也许会发现到真正的自己吧。……不。不能让两个人演变成相争的事态。
"…明白了。我用自己的方法来调查一下浅上藤乃。如果有她的资料的话请借给我。"
橙子小姐很轻易地把资料给了我。
式则说了句随便你,便转过脸去。
资料上显示,浅上藤乃在读小学前一直住在长野县。那时的姓氏不是浅上而是浅神。她现在的父亲并不是生父,藤乃是母亲再婚时带过去的孩子。要调查的话,首先从这里入手吧。
"我要出个远门。也许今天和明天都不会回来了。啊啊,还有橙子小姐。超能力是真正存在的吗?"
"黑桐你不相信凑启太的话吗。浅上藤乃毫无疑问是这一类的能力者。超能力这么宽泛的说法很难讲清,想知道得更详细一点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专家。"
说着,橙子小姐在自己的名片背面写下了那个所谓超能力专家的人的地址。
"哎,橙子小姐不清楚吗?"
"那是当然的。魔术可是一门学问。我会去研究那种既没有理论也没有历史,先天性犯规的东西吗?我呢,最讨厌那种只有被选上的人才能拥有的力量。"
只有最后一句话是带着眼镜时的语气,看来是真的很讨厌。我接过那张名片,向着最不放心的式说道。
"式。那么我走了。千万不要乱来啊。"
"乱来的人是你。只有死才治得好傻瓜,这句话还真是对的。"
式虽然对我恶言相向,不过之后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尽力而为。
/4
七月二十四日。
自从黑桐干也动身去调查浅上藤乃后经过了一天。
其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记述的事情。
比如说从今天傍晚到明日清晨会有大规模台风登陆,无照驾驶机动车的十七岁青年发生交通事故离脱公路之类程度的事情。
这到底不过是表层的东西。
两仪式在没有电灯的苍崎橙子事务所中呆呆地眺望着外面。
夏天的天空一望无垠。万里无云的蓝天上,只有闪耀着灿烂光辉的太阳。
这片只用蓝色颜料就能够描绘的广阔天空,入夜时便会被呼啸的暗云所吞噬。恍如噩梦一般。
当、当的声音如同耳鸣般传来。
事务所附近有一间制铁工厂。工厂中的机械音毫不间断地传到窗边的式的耳中。
式默默地向橙子投去一瞥。
橙子正戴着眼镜打电话。
"哎哎,是这样的。关于那个事故的情形。……啊啊,果然在发生事故之前就死亡了。死因是绞杀吗?没有错吧。如果颈部被绞断的话就是绞杀了。强度是另外的问题。
你们那边的见解如何?果然是作为交通事故处理的吗。是这样啊,在车中只有被害者。移动中的密室,无论是怎样的名侦探也无法解决的。不必了,只要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我一定会还您这个人情的,秋巳刑事。"
橙子的语气十分恭谨,听起来像是一位无比温柔的女性。认识她的人听到的话一定会背上发冷的。
橙子挂上电话,微微推了推眼镜。镜片之后是断绝了一切温情的眼神。
"式,出现第七个人了。这已经超过两年前的杀人鬼了。"
式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窗前。
她原本是想看一看天空被暗云侵蚀的那个瞬间的。
"看看。这一次是无谓的杀人吧。"
"的确是这样。凑启太似乎也不认识出事的高木彰一。这是与她的复仇毫无关系的随意杀人。"
身穿白色丝绸和服的式咬紧了牙。其中的感情只有愤怒。她强将红色的皮夹克披在和服上。
"是吗。那样的话就不能再等下去了。橙子,你知道那家伙在哪儿吗?"
"这个嘛。有两三个可能潜伏的地方。想要找的话只有依次去看看了。"
橙子从桌子上取过几张卡片,扔到式的面前。
"……这是什么。浅上建设的身份证明?这个荒耶宗莲是谁?"
三张卡片全部都是与浅上建设有关的工程设施的进入许可证。大概装设有电磁锁,卡片一端有磁条。
"这个化名是我认识的人。让委托人制作身份证明时,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名字就用了这个。算了,这种事情怎么都好。浅上藤乃想要潜伏的话只能是在其中之一。为了避免麻烦,要在黑桐回来之前解决。"
式瞪了一眼橙子。平时空虚的眼神在此刻如刀锋般锐利。
式向橙子进行着无言的抗议,不过数秒后什么也没说便转过身去。
因为到最后她的意见还是与橙子相同的。
式并没有显出特别着急的样子,迈着如平常一般流利的步子从事务所消失了。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橙子将视线移向窗外。
"黑桐没有赶上吗。
那么。是暴风雨先来呢,还是这一场风暴先发生呢。式独自一人也许会失败哟,两仪。"
并没有向着谁,魔术师自语道。
◇
正午时分,天空的情状渐渐起了变化。
原本只有蓝色的天空,现在渐渐被覆上了铅一般的灰色。
风也起了。
路上的行人们说着台风就要来了,各自加快了脚步。
"呜…"
我按着发起热来的腹部向前走去。
我并不知道台风一类的事情。因为一直在热衷于找人。
街上充满了慌张的气氛,人影也渐渐稀少起来。这样一来今晚似乎无法再继续了。
我想,今晚就先回去吧。
用了数个小时,我徒步来到港口。
天空已然暗了下来。明明不过是夏天晚上七时。风暴的到来,让季节原本的时间也错乱起来。
移动着一向反应迟钝的身体,我来到了桥的入口处。
这座桥,是父亲最为苦心经营的建筑。
将这一侧的港与对岸的港联结起来的,宏伟高大的桥。
机动车道有四道行车线,桥下是形状如同紧贴在鲸鱼之下的鲨鱼一般的道路。
地下被建成了商业街。虽然浮在海上,不过由于位于道路之下所以依然被称为地下。
地上的桥上有警卫员,所以无法进入。
不过通向地下商业街的入口没有人看守,只要有磁卡就能够进去。
我在从家里拿出来的几张磁卡之中选出一张,打开了入口。
……里面十分黑暗。尽管大部分的内部装修已经完成了,不过还没有开始供电。
无人的商业街就好像等待着最后一班电车的车站。
到处都是向四面延伸的道路。
道路左右是形形色色的店铺。
走过五百米左右,商业街变成了钢筋林立的停车场。
这里仍然在建设中,总之相当凌乱。
墙壁尚未完工,墙上防水用的塑料薄膜在不停作响。
…时间差不多快到八时了吧。
风强起来。呼啸的风声和波浪拍打的声音令人不忍卒听。
打在墙上的雨,散着比起电影中看到的机关枪还要激烈的火花。
"雨…"
那一天也下着雨。
初次杀人之后,温暖的雨洗落了身体的污秽。
在那之后,遇到了那个人。
在中学时代仅仅见过一面,仅仅交谈了几句话的那个遥远的人。
……啊啊,我想起来了。
想起了那将遥远的地平线燃烧起来的夕阳。
想起了那位在运动会结束之后,向着独自留在操场上的我打招呼的别校的前辈。
当时我的脚被扭伤了,无法动弹。
患有无痛症的我,其实是能动的。因为即使动了心里也没有什么障碍。
不过高肿的脚踝告诉我,如果继续行动下去一定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我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在眺望着夕阳。
那时,我并没有去求助。
不想求助。
求助的话大家一定会说,你竟然能忍耐到这种地步,痛不痛啊?不会痛吗?不觉得痛吗?这样的话。
我讨厌那样。所以我如往常一样,做出平常的表情坐在那里。尽量让任何人都注意不到我,这般地逞着强。
母亲大人也好,父亲也好,老师也好,友人也好,什么人也好,我一概不想让他们知晓。至少要让周围的人发觉不到我的异常,否则我一定会崩溃的。
就在那时,有人将手放在我的肩上。
尽管没有感觉,但还是能够听到声音。
回过头去,那个人就站在那里。
我想,对于那个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情而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的那个人,我的第一印象是憎恶。
"痛吗?"
那个人,用难以置信的话来向我打招呼。
脚上的伤明明是绝对不会被发现的,为什么。
我摇摇头。逞着强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
那个人看看缀在我运动服上的姓名牌,念着我的名字。
然后轻触我被扭伤的脚踝,皱起了眉。
啊啊,一定要说那些讨厌的事情了。我闭起眼睛来。
痛吗,不会痛吗之类的。这种从拥有正常感觉的人口中随便说出来的关心,我并不想听。
但是,我听到的却是不同的话。
"你还真是傻瓜。听好了,伤不是要你去忍耐的东西。痛是要说出来的,藤乃。"
……这就是中学时代,我从前辈那里听到的话。
那位前辈抱着我来到医务室,将我安置在那里。之后就一直没有见过面。
就好像,淡淡的梦一般。
回想起来,从那时起浅上藤乃就喜欢上了他也说不定。
担心着那不会让任何人去注意到,且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的痛苦,向我展现出的那副笑容…
"呜……!"
腹部传来一阵疼痛。梦也冷却下来。
被血所玷污的我,理应不能沉浸在回忆之中的。但是…
雨,也许会洗落我身体的不净吧。
我忽然很想去到桥上。
台风已然来到了。桥上现在恐怕已经陷入了来自南国的暴风骤雨里吧。
不知为何兴奋起来。
拖着疼痛已经无法消失的沉重的身体,我向停车场前的坡道走去。
浅上藤乃向桥上走去。
为了被令人怀念的夏季暴雨淋湿。
◇
大桥,已然化作浅浅的湖。
四道行车线宽的柏油路全部被雨水浸湿,每走一步积水都直没脚踝。
雨斜斜地倾注过来,风如同要把柳树般的街灯击折似的狂舞着。
天空一片黑暗。
此处已然是遥远的海上。
能够看到港口的城镇,现在依然灯火通明。完全像是从地面仰望月亮般遥不可及。
浅上藤乃,来到了这片风暴之中。
黑色的制服如同乌鸦一般溶入了黑夜。
她一边被雨打湿,一边从青紫的唇间吐着寒气向前走。
来到街灯下的时候,便与死神相遇了。
"终于见到你了,浅上。"
狂暴的海上,身着白衣的两仪式站在那里。
红色的皮夹克迎着雨。
她看起来也如同被雨打湿的幽灵。
式与藤乃站在相向的街灯下。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的。正好有十米左右。
在这豪雨与烈风之中,竟然还能够看到相互的身影,听到相互的语声。
"两仪…式。"
"老老实实地回家去该有多好。你是已然知晓血味的怪物。对杀人感觉到愉悦。"
"…那是你自己吧。我,才没有感觉到什么,愉悦。"
浅上藤乃慌乱的呼吸着,同时凝视着式。
其中满是杀意与敌意。她静静地用左手覆住自己的脸。……绚烂地闪耀着的双眼从指间的空隙中向外窥视着。
如同回应一般,式的右手中出现了短刀。
这是两个人第三次相互对峙。
在这个国家里有着"第三次才是决胜"这种谚语啊,式无聊地笑起来。
眼前的浅上藤乃,是十足的杀人对象。
"……我感觉到了。我们是非常相似的人。
啊啊…我要杀的正是现在的你。"
这句话,将两个人的枷锁全部解放。
/5
式奔跑起来。
在被雨水打湿的地面上,在狂风暴雨之中,那令人惊异的速度。
尽管相互间有着十米的距离,不过恐怕不会花费三秒。对于把藤乃细瘦的身躯叩在地上,再把刀插入她的心脏这一连串动作来说,已然是足够了。
但是,这种令人惊异的速度依然不及视力。
考虑到不接近就无法给予对方伤害的式。
与单凭双眼就可以捕捉到目标的藤乃之间的差别,三秒已然是过于慢了。
"……"
藤乃的双眼燃烧起来。
左眼是左回转,右眼是右回转。将式的头部与左足作为轴来固定,一发将之扭断。
异变很快出现了。
式在感觉到看不见的力量向自己的身体袭来的一瞬间向侧面跃了出去。
像弹射一般的横向跳跃。但是,仍然没有缓和袭向自己身体的力量。
藤乃的能力并非飞行道具。纵然从被袭的地方离开,只要仍处在她的视界之内就不可能逃脱。
…这家伙…!
式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能够感觉到藤乃的力量是超乎想象的强大。
式依然在奔跑。像是要逃离藤乃的视界一般,围绕着藤乃奔跑。
"你以为这样就…"
能逃开吗,藤乃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沉默下来。
被逃开了。
让人难以置信地,式从桥上跳向海面。
桥下响起玻璃被打碎的声音。
这是什么样的运动能力啊。两仪式从这座大桥上跳了下去,用最快速度移动到正下方更为宽广的停车场。
"还真是…喜欢乱来的人啊。"
嘴角绽出了笑意。
确实被逃开了。不过,藤乃的视界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式的左手。皮夹克被扭曲的光景,确实地看到了。
首先毁掉一只手。
藤乃很清楚地意识到。
"是我…更强。"
另一方面腹部的疼痛也随之强了起来。
强忍着疼痛,藤乃走下通往地下的坡道。
一定要在此与两仪式做个了断。
停车场一片黑暗。
视界很差,难以行走。
像是走在模型街道中的感觉,让藤乃皱起了眉。的确,到处都是竖立的铁柱和堆积的建材,像高层建筑群一般。
追赶在式身后不过数分。藤乃开始后悔将这里作为战场。
能力所限,她如果不能把对方完全收入视界就无法作出回转轴。纵然明知式就藏在这众多的铁柱之中,如果无法用眼球来捕捉式的话,回转轴最多只能作到铁柱上。只是经过方才在桥上瞬间的接触,式已经看破了藤乃的能力。所以才要逃开。逃到对自己有胜算的地方来。
很明显在实战方面的能力自己比较弱,藤乃自身也很清楚。但是…
…尽管如此,还是我比较强。
看不到的话就要剥到看得到为止。
藤乃顺手将阻挡视界的铁柱扭曲。随着铁柱一根接一根地被破坏,腹部的疼痛也渐渐剧烈起来,停车场的摇动也激烈起来。
"你还真是乱来呢。"
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藤乃瞬间转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式所藏身的建材堆被粉碎了。
刹那间…一条白影从阴影之中飞了出来。
"…那里!"
藤乃的双眼捕捉到了式。
身着白色和服与红色外衣的少女,伸出被血染红的左臂跑过来。
"…切……!"
微微地犹豫之后,藤乃将之扭曲。
随着啪的一声,式的左臂被折断了。
然后是颈部。当视线投向那里时…式已经抓到她的空隙了。
挥过来的短刀恍如闪电。
仿佛要在黑暗中刻下永久的印记一般,银色的一击。
式毫不犹豫地击过来的短刀,并没有命中藤乃。
式狙向颈动脉的一击,被藤乃侧身躲开了。
不,不对。这不过是单纯的偶然而已。
浅上藤乃,只不过是由于害怕左臂坏了还一脸高兴地跑过来的式而背过脸去。
"切…"
式不满地将挥空的右腕重新摆好架势。
藤乃不顾一切地凝视着式的躯体。
"…消失吧…!"
比起藤乃的叫声,式的移动更为迅速。
式在间不容发的一瞬间隐入了黑暗之中。比起这种运动能力来,即刻选择离脱的思考速度更为惊人。
"…这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人啊,藤乃叹息道。
她的呼吸慌乱起来,绝不是因为腹部的疼痛。
藤乃神经质地在周围的黑暗中搜寻着。式不知何时又会从其中跃出来。
藤乃用手指去抚摸颈部。……刚才的一击还是伤到了自己的颈部。四公分左右的伤口,不过没有出血。……虽然没有出血,呼吸却变得困难起来。
"明明连手臂都被折断了,为什么…"
为什么还不停下来呢。无法忍受这个疑问所带来的恐怖,藤乃自语道。
无法忘记方才的一瞬。
左臂被折断,却仍然跑过来的式的双眼。
那是何等的喜悦。就连处于绝对有利地位的我也充满紧张的状况下,那个人在享受着。
也许…对于两仪式来说,手臂被折断并不是痛苦而是快乐。
藤乃并没有对至今为止的杀人行为感到过快乐。
因为她并不想杀人。
但是,那个人是不同的。
那个人喜欢杀伐。状况愈接近极限两仪式就愈高兴。
藤乃思索着。如果说两仪式是与自己一样缺乏活着的实感的人,作为代偿行为,她在追求些什么呢。
藤乃的情形是杀人。看着与自己相同的人类死去的样子,心中便涌起一种难以言状的焦躁。
已然明白痛这种感觉的藤乃,通过将痛感给予他人来共感这种感觉。支配他人的人正是自己这一个事实,才会让她产生存在的实感。
单方面地去杀人,这才是藤乃的代偿行为。
其本人直到现在也没有发觉,这是杀人快乐症。
那么,两仪式到底是…?
"…刚才还真是拙劣啊。"
隐身在建材的阴影中,式喃喃地自语道。
在桥上被折断的左臂已经没有握力了。盘算着反正也无法使用了不如当盾牌来赌上一击,但是这一击却在藤乃比想象中还要胆小这个事实之下失败了。
式脱下外衣并将衣袖切下来。然后用一只手熟练地为左臂止血。不过只是将上臂部分紧紧缠住的那种简单止血法。
被藤乃扭断的左臂没有感觉。恐怕,一辈子都无法正常活动了吧。
这个事实让式颤抖起来。
"太好了浅上。你是最好的…"
自己的血液急速地流失着。
意识渐渐远去的感觉。
…原本就是血气过盛的人。
放掉一些多余的血会让思考更为清晰一些…
式将神经绷紧。
浅上藤乃,恐怕是前所未有的强敌吧。
走错一步的话自己就会在瞬间死掉。
这才是快乐。能够实感到自己还活着。
对于被囚禁在过去记忆中的式来说,只有这个瞬间才是现实。
将自己的生命暴露在危险下所得到的感觉。
唯一能够断言这条微小的生命是自己的东西的这个瞬间。
相互地杀伐,杀伐。
连日常也模模糊糊的式,只有用这种至极单纯的方法来获得活着的实感。
如果说浅上藤乃是通过杀人来追求快乐的话。
两仪式就是通过嗜好杀人这种事情来追求实感。
两者之间,在此产生了决定性的分歧。
……藤乃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清晰可闻。
……慌乱、强烈。仿佛在痛苦着、恐惧着。
到现在为止未曾受伤的她的呼吸,却与现在的式同样激烈。
黑暗之中,两个人的呼吸重合在一起。
心跳也好思考也好,就连生命也是一样的。
在暴风雨中摇动的桥,如同摇篮的旋律。
式第一次爱上了藤乃。
这种爱深切到不亲手去夺取那条命不行的程度。
"…其实很清楚那是没有必要的。"
在咖啡店相遇时就已经明白了。浅上藤乃的内部已经到达崩坏的边缘这个事实。
没有必要在此冒着危险解决她。
但是,所谓人生就是这样。
没有必要的东西重叠在一起,总会生出某些新的东西。
人类就是一种做着不必要的事情的生物,橙子曾经这么说过。式也是,现在对于这句话相当有同感。
就和这座桥一样。
将某种不必要作为愚妄而讥刺,将某种不必要作为艺术而称颂。说到底,其界限又在于何处呢。
境界是不确的。明明是自己所界定的,可作出决定的却是外界。这样一来从最初就不存在着境界。世界的一切,不过是一个空虚的境界。所以分别异常与正常的障壁并不存在于社会之中。
…作出障壁来的无疑是我们自己。
就好像我想从这个世间离脱一样。
就好像干也并不认为我是异常的一样。
还有,就好像浅上藤乃拼命地向死倾斜一样。
这种意义之上,式与藤乃相互融合着。她们是极其相似的人。在这狭小的空间之中,容不下两个相同的存在。
"…来吧。我已经看穿你的戏法了。"
摇了摇由于失血而显得苍白…同时也清醒起来的头,式站起身来。
右手用力握住短刀。
如果藤乃不肯自行退出境界的话,那就将之消去直至不留痕迹。
式缓缓地出现了。
藤乃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式竟然会出现在这种迎向自己的正面,又有着相当的距离的地方。
藤乃本人并没有发觉。她现在的体温已然超过三十九度了。腹部的疼痛是由某种病状引起的这个事实,直到最后也没有发觉。
"……果然。你是不正常的。"
对于藤乃只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她凝视着式,并扭曲。
视界摇曳起来。被作在式的头部与足部的轴向相反的方向回转…式的肉体像抹布一样开始扭曲。
理应是,扭曲了。
式垂下的左臂仍然滴着血,只是用右手上的短刀轻轻一挥就将藤乃的歪曲无效化了。
不,是杀了。
"……没有形体的东西是很难看到的。不过你乱用得太过了。因此也终于让我看到了。你的能力是绿色和红色的螺旋啊。
说真的…确实是相当的,绮丽。"
藤乃并不明白式所说的话中的意义。
能够理解的,只是自己毫无疑问会被式杀死的事实。
藤乃不断地重复着。
扭曲吧、扭曲吧、扭曲吧、扭曲吧。但是这个眼神在式的短刀的一挥之下便消失了。
藤乃腹部的痛,似乎已然超过了临界点。
"你…是什么人。"
对于藤乃的畏惧,式以无比深邃的眼神回应道。
"世间万物莫不有其破绽。不仅是人类,空气也好意志也好,就连时间也是。存在着开始的话也必然会存在着结束。我的眼睛呢,能够看到万物的死。和你一样是特别的。"
一直让藤乃感觉到不吉的黑色眼瞳,现在正凝视着她。
"所以说…只要是活着的对手,纵然是神也杀给你看。"
式奔跑起来。
如同行走一般地优雅。
靠近藤乃然后将她推倒。然后如同压上去一般按住了她。
面对着触手可及的死,藤乃的喉咙颤抖着。
"要把我…杀死吗?"
式没有回答。
"为什么要杀死我?我只是将伤口的疼痛给杀死而已。"
式,笑起来。
"那是谎言。要是那样的话你…为什么在笑呢。那个时候也是,现在也是,为什么会显得那么高兴呢?"
藤乃无言以对。
静静地,她用手去抚摸自己的嘴角。
…那是。
无需任何比喻的,扭曲的笑容。
"……"
就连没有感觉的自己也明白。
我,确实在笑着。
最初的杀人之后。映在血泊之中的自己是何种表情呢。
第二次杀人之后。映在血泊之中的自己是何种表情呢。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总是在焦躁着。
杀人的时候,总是在焦躁着。
那个感情…就是愉悦吗。
就连被凌辱也没有任何感觉的我,在杀人的时候感觉到了快乐…?
"到底,你是快乐的。对于伤害别人这种事情喜欢得无以复加。所以这个疼痛永远也无法消失。"
因为如果消失的话,就不再有杀人的理由了。
伤会永远地痛下去。比起任何人来都要自私。
"…那就是…答案吗?"
藤乃自语着。
那样的事情,不想去承认。
这样的事情,不想去思考。
因为,我与你是不同的…
"我说过吧。我和你是极其相似的同伴。"
式的短刀动起来。
藤乃像要化成灰一般叫了起来。
全部都,给我扭曲吧。
停车场剧烈地震动起来。
藤乃的脑海中浮现出漂浮在暴风雨之夜之上的海峡的全景。
强忍着几乎要将脑融化般的灼热。
藤乃在桥的入口与出口之上作出了回转轴…
…将之扭曲。
◇
喀嚓。
如同落雷一般的轰鸣响起。
钢筋发出承受不住负荷的声音。
桥面向一侧倾斜,各处的天花板纷纷塌陷。
浅上藤乃呆呆地凝视着一幢建筑的崩坏。
刚才还压在自己身上的少女,突然地被卷入世界的倾斜之中落到了外面。
外面是暴风。下面是海。……如果没有抓到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的话就没救了。
藤乃命令着痛苦得无法呼吸的身体。
继续待在这里会落下去的。所以不离开不行。
强拖着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身体离开了停车场。
商业街受到的损害相对较小。
正方形的道路,现在已经变成了菱形。
藤乃向前走着,想要向前走,却倒下了。
无法呼吸。
脚无法动弹。
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见。
有的只是,对…只是身体中的剧烈疼痛。
她第一次想到了死。
因为非常地痛。
这样的痛无法忍耐。如果要带着这样的痛活下去,还不如死掉轻松。
"…呜。"
俯卧在地面上,藤乃吐出一口血来。
就这么倒在地上,意识模糊起来。
渐渐变为白色的视界中,只有流淌在地上的自己的血十分鲜明。
红色的血…红色的景色。
如同夕阳一般在燃烧…一直一直不停地燃烧着。
"不要……我不想、死。"
藤乃伸出了手。
如果脚不能动弹的话,就只有用手来前进了。
俯伏着,一寸一寸向前爬去。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那个死神一定会追上我。
藤乃拼命地向前爬着。
所有的感觉全部为痛所掩盖。
痛。痛。痛。除了这个词以外已经想不到别的东西了。
终于到手的痛觉,现在却让我如此憎厌。
但是…这是真实的。由于痛…由于无比强烈的痛,我渴望着去摆脱死亡。
不想就这么消失。我还想活下去,去做些什么。
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去做过。也什么都没有留下过。
这样实在是过于凄惨。
这样实在是过于空虚。
……这样实在是,过于悲伤了。
但是身上在痛着。面对着就连活下去的心都能麻痹住的痛,让人不禁产生放弃的念头。
痛。痛。痛。痛。好痛,但是。
……藤乃,一边吐着血一边移动着手腕。
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极其强烈地去祈愿。
…想要,再活下去。
…想要,多说些话。
…想要,能够思考。
……想要,继续留在这里…
但是,已经无法再动弹了。
只有疼痛不断地袭来。
这是…自己所感到愉悦的东西的真正面目。
这个事实,给予浅上藤乃的伤害比起任何事情都要深重。
自己所犯下的罪,自己所流过的血的意义现在终于明白了。
其意义过于深重…就连去道歉也不可能。
现在只是,回忆着那温柔的笑容。如果那个人在身边的话…依然会,拥抱住这样的我吧。
身体痉挛了一下。
从喉部逆流上来的血,宣告着最后一次疼痛的袭来。
在这个冲击之下,就连光也消失了。
已经只能看到残留在自己之中的东西了。不,就连那个东西也渐渐地淡薄下去…。
无法忍耐消失的孤独,藤乃自语起来。
至今为止一直被自己的固执所隐藏起来的,她真正的心意……年幼的自己所拥有的梦想,那极其微小的愿望。
"………痛。
好痛,前辈。真是非常地痛……这样的痛,我……会、哭出来…。
母亲大人…藤乃,可以哭吗。"
……这份心意,我从没有向任何人传达过。
三年前的那个傍晚,如果我能够把这件事情传达给我自己的话,那该是何等…。
泪水涌出来。很痛苦也很悲伤,同时非常地寂寞,只能哭泣着。
但是,仅仅如此,仅仅是这样一件小事也会让疼痛淡薄起来。
痛不是要去忍耐的东西。是要向爱护着自己的人去诉说的东西。那个人告诉了我这些。
能够见到他真是太好了。…能够在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之前再一次见到他,真的是太好了。
"很痛苦吗。"
在痛苦的尽头,式伫立着。
手中握着短刀。
藤乃抬起自己的身体,面对着式。
"你要是觉得痛的话,说出来不就好了。"
式在最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与藤乃的回忆相同的话语。
确实是这样的,她想道。
如果当时能够将痛说出口来的话…我恐怕就不会迷失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了。
那种不自由,却是正常的生活如同走马灯一般浮现。
但是已经无法再返回了。自己的罪太深重了。自己杀过太多的人了。
…为了自己的幸福,杀死了许许多多的人。
浅上藤乃,缓缓地止住了自己的呼吸。
她的痛觉急速地退去。
就连现在,短刀刺入胸口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痛觉残留/
5
在台风袭击市中心的时候,我回到了事务所。
满身湿透的我一进入事务所,便看到橙子小姐丢下口中的香烟迎了过来。
"还真快呢。才花了不过一天时间。"
"听说台风要来,所以赶在交通瘫痪之前回来了。"
橙子小姐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好像是我回来的时机不大对似的。
不,现在最重要的是…
"橙子小姐。关于浅上藤乃的情况是这样的,她属于后天性无痛症。直到六岁以前还是正常的体质。"
"什么。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事情。听好了,浅上藤乃本身只有痛觉麻痹,却没有运动麻痹。说到后天性的话就只有脊髓空洞症最为可能,但是那可是会给运动能力带来障碍的啊。像那种单是没有感觉的特殊病例只有可能是先天性的。"
"是的,她的主治医生也说过这样的话。"
虽然我很想将在长野县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明,但是现在却没有那种时间。
我决定从旧浅上……不,浅神家的藤乃开始说起。
"浅神家是世居长野的名家,不过在藤乃十二岁的时候破产了。她就在那个时期被母亲带到了现在的浅上家。浅上家似乎是浅神家的分家,由于想得到土地的利权而接过了浅神家的债务。
这样说起来。幼时的藤乃有着正常的痛觉。只是,似乎同时也有着不可思议的能力。就是不必用手触碰也能够将物体扭曲之类的。"
"…然后呢?"
"据说当地人将其作为鬼子来排斥。受过不小的迫害。不过藤乃从六岁开始,这种能力也消失了。同她的感觉一起。"
"…………"
橙子小姐的眼神变了。从嘲讽般扬起的嘴角来看她在兴奋着。
"从此以后她的主治医生就换人了,不过就连浅神家也没有留下相关的纪录。因为那里已经只剩下废墟了。"
"怎么回事。才刚要到重要的部分,这就结束了吗!"
"怎么可能。我已经找到了那位主治医生,向他问出了不少情况。"
"嗯…了不起的手腕呢,黑桐。"
"谢谢。为了寻找记录我去了秋田。因为他是没有行医执照的地下医生,虽然把话问出来了,可还是花费了整整一天。"
"……真令人惊讶呢。你要是在这里被解雇的话就去当侦探吧,黑桐。我会让你当我的专属侦探的。"
会考虑的,我随口回了一句继续说道。
"这位主治医生本身似乎不过是在提供药品。并不知道藤乃成为无痛症的原因。他说那是藤乃的父亲一个人做出来的。"
"一个人做出来的…?是治疗,还是给予药物?"
对于话中微妙的差异,我点了点头。
"当然,是给予药物。据主治医生所说,藤乃的父亲并没有打算把无痛症治愈。
要求主治医生提供的药品,大部分是阿司匹林、吲哚美辛及类固醇之类。主治医生说,根据他本人的诊查,藤乃患有视神经脊髓炎的可能性相当高。"
"视神经脊髓炎…戴维克症吗"
所谓戴维克症是脊髓炎的一种,也能够引起感觉麻痹。主要症状是两下肢的运动及感觉麻痹。同时双眼视力低下。也有失明的可能性。
在这种病症的早期治疗中需要用到类固醇。所谓类固醇,大概就是橙子小姐之前提到过的肾上腺皮质激素一类的东西吧。
"正是这样,为了使痛觉麻痹而使用了吲哚美辛。哈哈,原来如此。确实这么一来会做出那样的人。既不是先天性也不是后天性。浅上藤乃的感觉是人为地消失的。与式完全相反嘛!"
橙子小姐笑起来。
不知为什么,看起来竟有点像昨天去拜访的那个教授,让人有点害怕。
"橙子小姐,吲哚美辛是什么东西?"
"缓和疼痛的一种物质。
末梢性也好关连痛也好,所谓痛,就是对于外部而来的招致生命活动异常的刺激所发生的反应。在体内生成发痛物质,刺激司掌疼痛的神经末端,向脑内输送疼痛信号。这样下去可是会死的哟,之类的信号。
你知道发痛物质吧。奎宁或胺之类的东西,也有强化这两种物质作用的花生烯酸代谢物。而阿司匹林和吲哚美辛则能够抑制住包括花生烯酸在内的前列腺素。奎宁和胺就已经使得所给予的痛感不值一提了,再大量给予吲哚美辛的话痛感几乎就消失了。"
似乎相当的高兴,橙子小姐看起来很兴奋。
说句实话,花生烯酸也好奎宁也好,在我听来和怪兽的名字无异。
"也就是说是能够让痛觉消失的药吧?"
"没有那么直接。单单是把痛觉消除的话用名为鸦片的镇痛剂效果最好。其中比较有名的是内啡肽吧。被称为是脑内镇痛剂,脑为了麻痹痛觉而自行分泌出的物质就是这个。与那个一样,鸦片能够麻痹中枢神经,不过…啊啊,这些事情和现在也没什么太大关系。
原来如此呢,藤乃的父亲通过封闭感觉来封住她的能力。是与拼命发掘能力者的两仪家正相反的纯血家。不过悲哀的是,采用这种手段反而使藤乃的能力增强了。埃及一带的魔术师为了不让魔力从体内逸出而将眼睛缝合起来。倒是与浅上藤乃有些不同。"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对于橙子小姐的话还是感到了震撼。
我早就明白的。
对于浅神的血族来说,经常有像藤乃一样的超能力者…天生就拥有不同频道的孩子诞生出来。他们将其作为鬼子而憎厌,并用尽方法将其能力封闭起来。
这种行为的结果就是…无痛症。
为了关闭名为超能力的频道,将名为感觉的机能也关闭了。
所以浅上藤乃在痛觉复苏之后超能力也觉醒了。……那是与被封闭的感觉相维系着的。
"……太过分了,这种事情。变得异常是唯一能够让她回复正常的条件。"
是的。如果浅上藤乃没有名为无痛症的异常的话,是不能与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的。
但是在无痛症的情形下,她什么也无法得到。只是被允许居住在这个世界上,不过是一个幽灵。
"如果没有痛的话…她也就不会去杀人了。"
"喂喂,不要把痛当成是坏东西哟。痛可是好东西。不好的只是伤。不要把问题的顺序搞错。
对于我们来说痛是必需的。纵然那只是痛苦也一样。
人类正因为有痛才能判断出危险。触碰到火焰时手会缩回来是因为手燃烧起来了吗?不是吧。是因为手感觉到烫,也即是痛。如果没有这种感觉的话,我们直到手燃烧起来之前都无法判断出火是危险的东西。
伤会痛并不是坏事,黑桐。如果没有这种痛的话也就不会了解到别人的痛。
浅上藤乃的脊骨受到重击,暂时取回了痛觉。在那之后所感觉到的痛,促使她进行了第一次防卫。到那时为止还感觉不到危险的年轻人们,由于痛而能够理解到那是一个危险的人。…不过,尽管如此把他们都杀死还是有点过分。"
……不过,对于藤乃来说没有痛觉。
虽然由于她的防卫年轻人们死了,但是去主动袭击她的那些家伙们也有责任。不能单纯地认定全部责任都在于她。
"…橙子小姐。她能够被治好吗?"
"不存在无法治疗的伤。无法治疗的伤不是伤而应该被称为死。"
她委婉地将浅上藤乃的伤称为死。
但是,这次事件的原因是她腹部的刺伤。她既然已经回复了痛觉,所以如果能够将腹部的伤的原因找出来的话…
"黑桐。她的伤是无药可救的。只有痛被残留下来了。"
"哎?"
"我的意思是说。那个女孩子原本就没有受伤。"
…橙子小姐说出了我预料之外的事情。
"那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想看吧。腹部被刀刺伤的话,伤会自行痊愈吗?就在一两天之内。"
……说起来…的确是这样的。
对于橙子小姐那直接命中最根本的地方的指摘,我渐渐困惑起来。
橙子小姐则在一边强忍住笑意。
"正如同你调查了浅上藤乃的过去一样,我也去调查了浅上藤乃的现在。
藤乃从二十日起就没有再去过市中心的某家医院。据说她也没有去过秘密的专属医生那里。"
"专属医生,哎哎…!?"
橙子小姐惊讶地扬起眉。
"……你在找东西方面是一流的,不过在洞察力方面还很欠缺呢。
听好了,对于无痛症患者来说最担心的就是身体上的异常。没有痛觉的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患上了什么病。所以才会定期性的去医生那里接受诊察。"
是吗。想想也的确是这样。
但是,那样的话…浅上藤乃现在的父母,难道不知道藤乃的无痛症吗。
"在最初的时候有一些细微的地方搞错了呢,黑桐。
藤乃被持刀的年轻人压倒,于是认为自己被刺到了。不过,事实恐怕是几乎要被刺到吧。因为在那个时候她的痛觉已经回复了,所以其能力也觉醒了。
无论刺也好扭曲也好,是藤乃的动作在先。
最后,年轻人的颈部被扭断,血洒在身下的藤乃身上。让藤乃以为自己的腹部被刺伤了。"
当时的情景在我脑中清晰地浮现出来,我摇了摇头。
"那可太奇怪了。如果痛觉已经回复的话,应该不至于搞错才是。没有被刺的话就不会痛。"
"藤乃从一开始就在痛了。"
……哎?
"现在的藤乃的主治医生给我看过她的病历。她患有慢性盲肠炎……也就是俗话所说的阑尾炎。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去医生那里吧。那个孩子腹部的痛呢,并不是刀伤而是内脏在痛。
她的痛觉不断在回复与麻痹之间反复着。如果说痛觉在将要被刀刺中之前回复了的话…毫无疑问会被误认为是被刀刺中了。在不知道痛的环境下被养育起来,根本就无从辨别受伤与否。藤乃在看自己被刺伤的腹部时,即使没有伤口也会产生错觉。心里想原来伤已经痊愈了之类的。"
"她…弄错什么了吗?"
"弄错了伤的种类。但是,事实并没有改变。
实际上她是被胁迫的。有刀也好没有也好,她除了杀死他们之外没有其它的路好走。不去杀的话就会被杀。这不是身体的原因而是心。
但不幸的是凑启太逃走了。如果复仇就在当时完成的话,也就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了。就如同式所说的。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浅上藤乃也已经无药可救了。"
这么说起来的话,式的确经常重复着这句话。
为什么…会无药可救呢。是指藤乃杀过人这种事情吗。但是那样的话,杀死四个人的时候应该就已经会被说成是无药可救了啊。
对于我来说,无论怎样去考虑也不会有结果的。
"无药可救了,为什么?"
"式的意思大概是指精神层面吧。藤乃在杀前五个人的时候不过是杀人。除此之外的行为就不再是杀人而是杀戮。没有什么大义名分在其中,所以式生气了。
那个孩子明明本身就有着杀人嗜好症,却又在无意识中将死作为极其重要的东西来感知。所以不会像藤乃一样去进行无差别的杀人行为。在她看来,毫无节制的藤乃是不可原谅的。"
毫无节制…浅上藤乃是这样的人吗。我只能想象她拼命逃避的样子。
"不过,我所说的无药可救是指肉体层面。
将盲肠炎放任不管的话是会穿孔变成腹膜炎的。腹膜的炎症可是伴随着盲肠炎所无法比拟的剧痛。要是和刀伤相比的话似乎还差不多。这样下去的话会持续高烧并出现紫绀。最恶的事态是扩散到十二指肠一带,不过半天就会死亡的。从二十日到今天为止已经有五天了。差不多已经到了穿孔的时候了。
虽然很可怜…不过这无疑是致命伤。"
为什么这个人能用如此漠不关心的口吻说出这个事实呢。
"还不能算是无药可救吧。如果立刻将浅上藤乃保护起来的话……!"
"黑桐。这次的委托人呢,正是浅上藤乃的父亲。他应该是知道幼时的藤乃的能力的。所以一听到事件的惨状立刻就知道是藤乃所为。那个父亲对我说,要我为他杀死那个怪物。唯一保护着她的父亲,也期望着她的死。所以你看吧,黑桐。在所有的意义上她都已经无药可救了。
更何况,式已经去了。"
"…混账……!"
并没有向着任何人,我大叫起来。
6
宽展大桥如同被巨人的手绞过一般扭曲着。
冒着暴风雨乘坐橙子小姐的越野车来到这里,正在与警卫员争执的时候,一只手染满鲜血的式从大桥的地下部分突然出现。
警卫员走向式,却被她毫不犹豫地打昏。
"哟。我就知道你也在这儿,果然。"
式面色苍白,很困倦似的说道。
尽管想说的事情有山那么多,不过一看到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走近前去想要搀扶她,式却很讨厌似的推开了我。
"不过花费了一只手吗,式。"
橙子小姐似乎很意外似的。式不满地瞪着她。
"橙子。那家伙,最后连透视能力都觉醒了。放着不管的话会成为了不起的能力者。"
"透视能力…千里眼吗。确实她的能力再加上千里眼的话就无敌了。即使隐藏起来也会被作出回转轴。哎…放着不管,吗?"
"……那家伙在最后又回复成无痛症的状态。真是够狡猾的,那样的浅上藤乃根本就不是我的对象。没办法,只好把她腹里的病给杀了。如果动作快的话也许还有救。"
式,并没有杀死浅上藤乃。
我仅仅理解了这么一件事情,然后立即给医院打了电话。虽然不知道在这样的暴风雨里会不会来抢救,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由我来送过去。
所幸,她的主治医生毫不犹豫便应承下来。一直担心着行踪不明的浅上藤乃的那位医生,在电话中哭了起来。虽然为数不多,还是有人会站在她的一边的。
我正在为这件事情而感动的时候,身后的两个人却在进行着很危险的对话。
"你的手臂是止血了呢,还是流不出血来了呢?"
"啊啊。已经不能使用了所以就杀了。橙子,义肢什么的你能做吧。不是自称是做人偶的吗?"
"可以啊,这次的报酬就是这个了。我总觉得你虽然拥有直死之魔眼,不过肉体层面太过普通了。这只左臂,就做成能够捕捉灵体的吧。"
……不知为什么,我希望她们不要再讲下去了。
"看样子救护车快要到了。在这里待着也只会添麻烦,不如赶紧离开。"
的确如此,橙子小姐点了点头,不过式并没有作声。……大概是想看着浅上藤乃被安全地送走吧。
"负责联络的人是我,所以要留到最后。结果我会转达的,橙子小姐就先回去吧。"
"在这种暴雨之中,黑桐也真是好事。式,回去了。"
对于橙子小姐的邀请,式用一句不必客气来回绝了。
橙子小姐浮现出一丝坏笑,走进了那辆怎么看也是违反交通法的越野车。
"式。别因为没杀死浅上藤乃就把黑桐给杀死哟。"
橙子小姐笑着却又认真地说出这句话来,然后驾车离开了。
在夏天的雨中,我与式来到附近的仓库前避雨。
不久便赶到的救护车,将浅上藤乃带走了。
在这暴风雨之中看不出容貌来。虽然无法确认是否就是那个夜晚遇到的少女,不过我选择相信。
式呆呆地凝视着黑夜。
被雨淋湿像是很冷一般伫立着。
她的视线从始至终也没有离开过浅上藤乃。
在嘈杂的雨声中,我向她的真心发问。
"式,到现在还不能原谅浅上藤乃吗?"
"…已经杀过一次的家伙,没有兴趣了。"
式断言道。
在其中既没有憎恶也没有别的什么感情。对于式来说藤乃已经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了。……虽然很悲伤,不过对于她来说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式转过脸来看着我。
"你又怎么样呢。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也不会去杀人吗?"
她完全像是面对着自身来发问。
"……嗯。不过,我很同情她。说实话,对于袭击她的那些家伙的死,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真意外呢。我还期待着你的一般论呢。"
是想要人来责备自己吗,式。但是,你不是不会去杀任何人的吗?
我闭上眼,聆听雨声。
"是呢。不过,那是我的感想。
因为呢,式。即使迷失了自我,浅上藤乃依然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她将自己所做过的事情毫不掩饰地接受下来。即使去自首也无法立证她所做过的事情,所以社会不会去过问她的罪责。然而这却是更为痛苦的事情。"
"为什么?"
"所谓的罚,我想是其本人自行选择去背负的东西。与那个人的罪相对应,其价值观本身使其背负上了重荷。那就是罚。
愈是有良知,加诸于自身的罚就愈重。愈是生存在常识之中,加诸于自身的罚就愈重。浅上藤乃的罚,使得她生活得愈幸福,就愈沉重愈痛苦。"
还真是个滥好人,式说道。
"那样的话,没有良知的家伙也就没有罪的意识也没有罚的沉重了。"
"不可能没有吧。
只不过是对于那种人来说比较轻微而已,确实还是存在的。从极为淡薄的良知中诞生出更为淡薄的罪的意识。在我们看来不过是极其稀松平常的感情,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枷锁。我们一笑而过的感伤,对于只有淡薄的良知的人,却会变成很难平复的感伤。
纵然程度有别,所谓罚的意义是相同的。"
……是的。举例来说,几乎将唯一幸存下来的凑启太逼疯的恐惧,也就是他的罪的意识所带来的罚。
后悔也好罪恶感也好。畏惧也好恐怖也好焦躁也好。这些虽然不能补偿罪责,但却会逼迫人去为补偿罪责而努力。
"确实,社会不去过问其罪责的话会比较轻松。但是如果没有人来制裁的话,罚就只有自己来背负了。自责并不会自行消失,而且总会在不经意间回忆起来。因为没有人会原谅自己,所以就连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心所受的伤总会持续着疼痛。就像那个孩子的痛觉被残留下来一样,永远也不会痊愈。正如式所说心是无形的…所以也就无法去对伤口进行治疗。"
式默默地听着。也许是因为调查过浅上藤乃的过去吧,我的话中带上了几分诗意。
式突然从仓库的屋檐下跑出去淋雨。
"干也是这样说的吧。愈是有常识,罪的意识也就愈强烈。所以没有坏人。
但是,我可不是那么优秀的人。放任着我这样的家伙存在你不担心吗?"
说起来的确是这样的。
在将式归类为好人或坏人之前,可以确定她是一个常识淡薄的孩子。
"是吗。那么没有办法。式的罚,就由我来代替你背负吧。"
这是我真正的心意。
式突然停止了动作,茫然若失地伫立在雨中。
被雨打了一会儿,式不愉快地低下头。
"……终于想起来了。你啊,从过去就喜欢一脸认真地开玩笑。坦白讲,式对于这个相当不习惯。"
"…是这样啊。我还想着一个女孩子的话要背还是背得动的。"
听到我这样消极的抗议,式很高兴似的笑起来。
"再坦白一件事情吧。……我也是,对这一次事件抱有罪恶感。不过,这反而也让我明白了,自己的生存方式,还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纵然是非常暧昧非常危险的东西,但是现在的我只能去依靠着它。那些不得不去依靠的东西,其实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我甚至有一点高兴。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对于你的杀人冲动…"
……对于最后一个词,我只能皱起眉来。不过,像这样在雨中绽开笑容的式真是非常地绮丽。
暴风雨转弱了,到了清晨雨便会住吧。
我只是眺望着沐浴在夏天的雨中的式。
仔细想一想,那是…自从醒来以后她第一次让我看到的,真正的笑容。
痛觉残留/了
…andshesaid.
如果接受一切的话,就不会受伤。
不适合自己的事情。
自己厌恶的事情。
以及无法认可的事情。
毫不推拒地接受,就不会受伤。
如果拒绝一切的话,就只有受伤。
适合于自己的事情。
自己中意的事情。
以及能够认可的事情。
毫不同意地拒绝,就只有受伤。
两颗心中空无一物。
只有肯定与否定的两极存在。
在那之中,有"无"存在。
在那之中,有"我"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