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姐妹相见

  当我慢慢睁开眼睛,有意识地转动我的头颅的时候,太阳光已经透过南边的窗帘射进了房间。在一束光亮中,可以看见无数的尘粒在上下飞舞。看似整洁的空间里,其实到处都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当知觉完全恢复的时候,我甚至闻到了食物酸臭的味道。难道我昨天吐了?我连忙环顾四周,却发现有一个人瞪着一双眼睛在背阳的沙发椅上看着我。这一惊非同小可!我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拉过床上的空调被拥在胸前:“你,你怎么在这里?”

  安楚云却莫名地一笑:“干吗那么紧张?我可没有非礼你。”

  我被他说得有些发窘,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衫。

  “好啦。起来洗个澡吧。以后不会喝酒就别逞能,看把我折腾的。我也要回家好好睡一觉了。这沙发坐一夜,害我腰酸背疼。”安楚云边说边向门口走去。

  “你不上班?”我感觉自己像是找不到什么话说似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嗨,眼下这破单位,上不上班一个样。在家待着拿个四五百,天天上班也没事干,多不了几个钱。”安楚云已经拉开了房门,“啪”的一声,话音刚落,人已经走了出去。

  我赶紧推开拥在胸前的被子,下床向洗漱间走去。昏昏欲睡时,什么也不知,现在清醒过来,感到自己的身上黏糊糊的很是难受。抽水马桶的边上似乎有些不明的污物,看来昨晚上我真是吐了。想到昨晚安楚云不知怎么把我弄回来,我在他面前呕吐的狼狈样,心里觉得真是窝囊。以后让我怎么在他面前颐气指使?

  我在他面前一向骄横霸道,不知是因为我在心里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哥一样,还是因为我利用了他对我的喜欢和娇惯。总之,我好像跟他说话从来都是吹胡子瞪眼。他呢,不是嬉皮笑脸,就是哀求讨饶。这下好,我是不是被他抓住了软肋?

  我好似为了解气,把个抽水马桶冲了一遍又一遍,污物终于一点都找不到了。在热水冲刷我整个身体的时候,我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复苏了,完全恢复到了她原本的面貌。以至于我头脑的想法也跟前一个钟不一样了。我现在想的是:呕吐怎么啦?我凌素素还是凌素素,你安楚云还是安楚云。我发现当自己裹着毛巾走出洗漱室的时候,多少有点趾高气扬的感觉。紧接着就在心里可怜起安楚云来。可是,待我褪下毛巾,穿上一件紫色的连衣裙,坐在床沿上想今天我该干吗的时候,才清楚地意识到,其实真正可怜的人是我。

  人家安楚云,爹妈健在,条件优越,有工作可以不干,白天可以睡大觉。而我呢?回来到现在,我哥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该怎么办?

  我拍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决定去找找我的同学朱雪梅。朱雪梅不仅是我的同学,也是我下乡时的好姐妹。后来她嫁到小镇上,她的婆家以前与我家虽然没有什么来往,但是她的老公却曾是我哥的战友。只是先我哥复员回家了,现在在一家食品加工厂工作。不知在他们那里是否可以打听到什么消息。

  朱雪梅成家以后一直与公婆没有分开住。她的公公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家里一应事务都有她婆婆说了算。刚结婚那会儿,朱雪梅让娘家好些姑娘羡慕了一阵子。不仅嫁到了镇上,而且老公是复员军人,虽说户口暂时没有出来,但是临时工有转正的机会。一旦转正,就成了居民户口。那样的话孩子也可以随父亲转为居民,真是天大的美事。

  可谁知,好景不长。朱雪梅的厄运从生下了一个女孩以后就开始了。原本在娘家,人家也是爹疼娘爱的姑娘,可是在这,为了讨得婆婆的欢心,为了得到丈夫的喜欢,朱雪梅白天黑夜,辛勤劳作。原先那壮实的身体,圆圆的脸蛋,没几年就变了样。苗条倒是更苗条了,可叫人看着,林黛玉似的弱不禁风啊。就是这样,她还早上赶着上近郊一家农贸市场去卖蔬菜。有一段时间,还听说去外地做劳务,剪羊毛,为的是多赚些钱交给她那个婆婆。

  唉,也不知我出去这几年,她怎么样了。我起身打开旅行箱,从里面拿出一瓶法国香水和两袋巧克力,放进我的手提包,出了酒店。

  没曾想,一出酒店就发现时间已近中午,我想这个时间去人家家里不太好。于是,向着小镇南边的一条小吃街走去。一间间小店铺,卖着各自的特色食物。这年头,不但可以吃到小镇传统的食品,还可以吃到北方的一些小吃。我边走边看,虽然还没有吃上一样食品,却也是感到有滋有味。

  忽然看到一家卖北方凉皮的,我停下了脚步。我喜欢这个东西。滑溜的凉皮,放上些黄瓜丝、豆芽菜、再加上油辣子、米醋、酱油、香油等各种佐料,入口之味真是好极了。有人夸张地说,还可以消暑呢。我要了一碗,边走边吃,眼睛也没闲着,继续搜寻着我的喜爱之物。大概走了五十来步,见一家小店门口挂着招牌——妯娌老鸭粉丝汤。嗨,这个名称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出国以前最爱吃的是咖喱牛肉粉丝汤。坐在小店狭长的条登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老鸭粉丝汤下肚,味道美极了。好在小店开着空调,要不这大热天,定会是大汗淋漓。看看时间被我消磨得差不多了,我才向朱雪梅家走去。

  他们家是在靠近镇边的街口自己建造的两层小楼。我走进开着的院门,看见一个人正背着我在一个水泥台上洗着衣服。大概是我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她回过身来问到:“你找谁?”

  还没有等我开口,只见她现出吃惊的表情,一双眼睛紧盯着我:“你,素素?”

  “雪梅,怎么啦,都不认识我了?”看到朱雪梅的样子让我也有些吃惊。眼前的朱雪梅要说瘦骨嶙峋真是一点儿也不夸张。可是,我没有表现出来,而且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跟她打趣。

  雪梅显然吃惊过后有些激动,连忙放下手中的衣服,在一块抹布上擦擦手,然后招呼我进屋。她有些手忙脚乱地:“啊呀,你喝什么?家里也没有什么好茶叶,我记得你喜欢喝绿茶的。”

  我一听,心里忽的有些感动。这么多年,她还记得我的爱好。那时候在乡下,她们一帮子姑娘都笑我。说喝茶是老头子的事情,一个大姑娘怎么也喝茶,像喝苦药似的。可我就是爱那微微苦涩的味道,从小我就跟随着父亲喝茶,一天不喝,浑身不舒服。

  我看她脸上显露出歉意,笑着说:“你我之间用得着这么客套吗?随便喝什么都行啊。”

  “不管怎么说,不比以前在乡下。你现在都是从国外回来的了,怕是喝不惯我们这里的茶水了。”雪梅一边倒水,一边说到。

  看着她的侧影,我眼里有些潮湿。禁不住想起了当初下乡的事情。非常赶巧的是,我当初下乡被分配到了雪梅他们的生产队。我们原本就是同学,铁杆姐妹,到了乡下,更是好得像一个人似的。我有好多农活都是雪梅手把手教我的。

  那时队里经常搞小包干。可我一个刚学会干农活的知青,哪能跟得上农村土生土长的青年人?记得有时,开一个早工,翻一垄土地;要么就是采摘两垄豆角,或者摘两垄番茄。雪梅干活总是挨着我,翻地的时候,多下几锄帮我带过去。采摘蔬菜也是一样,完成了自己的就来帮我摘。

  到了收稻割麦、拔秧插秧的农忙时节,雪梅不顾自己干得劳累,还是时时照顾着我。六棵秧苗,我插四棵,还有两棵雪梅替我带掉。这样极不顺手,也更加劳累,但是雪梅总是一声不吭,总是在我前面一溜八棵秧苗往前插。

  每到我不好意思,向她表示谢意时,她总是眼一眨,脸一笑,说:“我们姐妹俩还用谢么。”

  在农村两年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住在朱雪梅的家里,我们吃在一个锅里,睡在一张床上,一起出工干活一起外出游玩。她的父母亲和哥哥弟弟对我也挺好的。直到后来有人传言,说雪梅的哥哥喜欢上我了。这当然是无中生有的事,农村人喜欢嚼舌头根的人有的是。可是,她哥哥的女友家人竟来找我的麻烦,上门质问。后来,既为了避嫌,也为了不让雪梅家里难堪,我才离开了雪梅的家,一个人住进了当时生产队所建造的知青屋里。

  我接过她手中的水杯,放在桌上,拉她坐下:“怎么样?这些年好吗?”

  雪梅用手抹了一下额角,说:“好,挺好的。”话说着,眼睛却不看我,望着门外。其实,我看她的脸色就知道过得不够好。可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我往楼梯上看看,找着话说:“你婆婆不在家?”

  雪梅回过头来,这次看着我说:“嗯,不在。走亲戚去了。你多坐会儿,不要紧的。”

  我听着这话,不知怎的,竟鼻子一酸。我避开她的眼睛,打开手提包,拿出香水和巧克力:“这个给你,这个给孩子。对了,孩子上学了?”

  说到孩子,雪梅脸上绽开了笑容:“是啊,都上三年级了。学习还不错,我常跟她说,好好读书,以后像你一样考大学呢。”

  “那是一定的啦。”我附和着她,感觉我的这样说,或许能带给她安慰。接着我又问到:“你听说我哥和顾婉婷的事了么?”

  雪梅收起笑容:“听说了。这任家也太不讲理了。你回来就是为了你哥?”

  我不想告诉雪梅详情,只是说到:“我哥与顾婉婷不知去哪儿了,我想问问你与董浩,有没有他们的消息?”

  “董浩?”雪梅的脸上似乎又蒙上了一层霜,“他应该不知道。他都好几个月不回家了。”

  “不回家?去哪了?”我感到奇怪。

  雪梅垂下眼帘,低下头,轻声说到:“他外面有人了。”

  我的头“嗡”的一下,怎么都是这样?男人难道都是一个德性吗?裤裆子里的事情比什么都重要?我一下子哑然,不知拿什么话去安慰我这个好姐妹。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