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安楚云约我在另外一家茶室见面。说是茶室，其实就是业主把自己临河而建的小楼底层利用起来，摆放了一些带着现代气息的木质桌椅，开的一个类似小茶馆的店铺。店铺是小了点，但是因为临河而建，最里边的几个桌椅可以欣赏到外面的河流和船只，也可看到对岸的街景，喝茶聊天，蛮有意思。

　　安楚云看我坐定下来，一边给我斟茶一边慢条斯理地问我：“素素，你不会不知道顾婉婷喜欢你哥哥的事吧？”

　　真是拜托哦！我只是出国了五年，不是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听完安楚云的话，我斜睨着他：“你不会是把我当做外乡人了吧？”

　　安楚云嘴角微微向上一扬，笑道：“当然不是。他们俩不是没有公开嘛。”

　　没有公开？其实也跟公开差不离了。再说，我是谁？我是顾婉婷的好姐妹，我是凌安安的妹妹。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哥没下乡那会儿，顾婉婷每天放学都要跟着我来我家做作业，碰到我哥在家，她就特高兴。后来，我哥下乡去了，她虽然还是来我家，可总是无精打采，唉声叹气，做作业也是心不在焉。我见她这幅样子，开玩笑说她“见色忘友”。她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好朋友在身边，视而不见。心里总是牵挂着我哥哥。听我这么说她，顾婉婷脸上红晕飞起，羞涩一笑说：“我哪有。”

　　嘴里是这么说，可心骗不了自己。有一次她缠着我一起去我哥下乡的地方看我哥。我们两个人一人一辆自行车，骑在高低不平的乡间小道上，还得我来回摔了好几跤。当然，她的车技比我还差。可是，她却是兴高采烈地，回到镇上还请我去吃了一碗老饭店的小馄饨呢。

　　我哥哥当兵那会儿，估计不光是顾婉婷喜欢我哥哥，我哥哥也喜欢上了她。两人还背着我通信。有一次我去她家里玩，看到了我哥哥的来信，她脸红得连忙抢过去不让我看里边的内容。

　　可是，我知道他们两个一直没有公开这种恋爱关系。因为顾婉婷的父母亲不同意她嫁给我哥哥，嫌我们家条件不够好。还常在她面前念叨：“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说嫁个大兵有什么好！顾婉婷是独女，长得又是端庄清秀，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她的父母亲一心想给她找个好婆家，攀高枝。在他们眼里，孩子间的那所谓的爱情是最不牢靠的。什么恩呀爱的，都没有钱财来得牢靠。女儿要是嫁给了有钱有势有地位的人家，那才叫是享不尽的福，受不完的爱。

　　可偏偏那顾婉婷是一根筋，也不知她看上了我哥什么了。不过，实话实说，我哥还是长得蛮帅气的，关键是看上去阳光有活力。而他那张脸吧，都说很像电影明星王心刚。所以，任凭家里怎么反对，她就是不肯按照家里的安排去相亲。记得有一次，因为不肯相亲，顶撞她的母亲，还被她母亲打了一巴掌。顾婉婷哭着跑到我家来，我哥在部队上，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由我代劳安慰她了。

　　为了她的终身幸福，我哥也曾想忍痛割爱来着。我知道，他有一次回家探亲，违背自己的心意要与顾婉婷分手，那封分手信还是托我送到顾婉婷手里的。其实，我哥心里也痛苦不已，信送出后，整个人都是呆头呆脑的。躲在家里不出门。哪知那个顾婉婷还要邪门，竟然不吃不喝绝起食来，把她父母亲吓个半死。我哥听说后，心疼死了。马上又托我送封信去。都不知道心中写了些啥，感觉就是灵丹妙药，顾婉婷接信以后，就起床梳洗打扮，开始吃东西了。

　　从此以后，顾婉婷的父母不再硬逼着她去相亲，但是也不肯吐口同意她与我哥的亲事。就这样，我哥与顾婉婷两个苦情人，一拖再拖，爱得死去活来，可就是无法圆梦。一直到我出国，也没能迈进婚姻的殿堂。

　　安楚云看我不说话，继续说到：“那你还问什么呢？这次你哥哥可是拿出男儿气概了。也不管自己是现役军人，带着顾婉婷私奔了。”

　　我看着他“嗞溜”一声，喝下一口茶，不无敬佩地说到。想必他也不知道实情吧。我哥这一次似乎不光是私奔这么简单。再说，现役军人怎么了？自由恋爱不犯法，还受婚姻法保护呢。我哥就是太传统，顾虑太多，总想着顾婉婷的父母亲能够接纳他，他才与顾婉婷完婚。按照我的脾气，早带着顾婉婷远走高飞了。但是，这一次好像不是私奔那么简单啊。

　　我从自己的小包里拿出那张明星片，慢慢地推到安楚云面前。

　　“这是什么？”安楚云边拿起明星片边问，没多会儿，只见他的脸上露出了与我刚收到明星片时一样的表情，“你哪来的？”

　　“我在法国收到的。不然我回来干嘛？你现在是否还觉得我哥是带着顾婉婷私奔了呢？”

　　“这，怎么会这样！”安楚云用手指弹着那张明星片，接着翻来覆去地仔细看着。

　　“别找了，我已经细细看了无数次，邮寄地的章盖得太浅，太模糊了，早已看不清。只有法国收到的日期还隐约可见。一点线索都没有。”

　　安楚云盯着我说：“难道，难道……”

　　“别结结巴巴地难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两个会有这样的举动？”

　　在我的追问下，安楚云慢慢地对我述说了发生在几个月前的事情：

　　过年开春时节，小镇上忽然有人传言，说任刚年近四十还未结婚的儿子任建青看上了顾婉婷。托媒下聘，把顾婉婷的父母乐坏了。顾婉婷已经三十出头，似乎除了我哥没人会娶个老姑娘。这下好了，不仅有人愿娶，而且还是镇上办公室副主任的儿子。所以，无论如何，老两口要做成女儿的这件婚事。收下了任家的聘礼，还硬逼着顾婉婷按照习俗去男方走通。无奈之下，顾婉婷一份电报求救于我哥哥，我哥哥从部队请假回家。可是，回来以后，却无法见到顾婉婷，她被母亲关在家里不准出门。而对方大开方便之门，从医院开出了一个长期病假单，顾婉婷母亲去单位代替女儿请了假。

　　我仿如在听旧时的言情故事。我真难以想象，我们这样的一个南方小镇，紧靠大都市，到了九十年代，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安楚云这时点上一支烟，慢慢吐出一串烟圈，然后继续说到：

　　“更加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面，你哥哥不仅没有见到顾婉婷，反而在一天夜里被几个人蒙住头狠狠揍了一顿。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的额角和嘴边都还流着血。我陪着他去医院缝了几针，然后回到他租住的屋里。”

　　我听得窝火，问到：“为什么不报警？我哥可是军人，抓住罪该重一些。”

　　“怎么没报？可是，派出所来人了解了一下情况。然后告知，打人的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一时查不出凶手，让慢慢等待。”

　　“哼，该不是官官相护吧。我哥不招谁惹谁的，为什么会遭人毒打？我看一定是任家干的事。”

　　“可是，任建青提供了不在场证明。而且，可以确认，他当时确实不在场。”

　　“就不会是买凶肇事吗？”

　　“但是，这个需要你哥提出证据啊。”安楚云这时停顿了一下，看我一眼，说到，“就在这当口，有一天晚上我正在你哥那里，你妈来了。我不便待在那里，就告别回去了。后来从你哥哥口中知道，你妈那晚上是来劝说你哥哥放弃顾婉婷。要不是被你哥哥阻止，她恨不得跪在你哥的面前。”

　　我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安楚云：“后来呢？”

　　“唉，其实你与你哥，骨子里那股犟劲真是像得要命。遭人毒打，你妈又上门劝阻，还说任家的势力是斗不过他们的，与其鸡飞蛋打，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哥听了这些，牛脾气上来了，说这辈子非顾婉婷不娶了。你妈无奈只得流着泪走了。”

　　“有志气！这才是我哥！可是……”我指指明星片，“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后来任家定下日子，要娶顾婉婷，酒席什么的都订好了，就差顾婉婷点头答应去拍婚纱照了。顾婉婷哭闹无门，就向她父母提出一个条件，就是结婚之前让她见你哥哥一面，说是做一了断。顾婉婷父母大概以为她回心转意了吧，就同意了。哪知，第二天就爆出你哥哥与顾婉婷出走的消息。这些后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去了哪里。”

　　听完安楚云的述说，我发现自己拿着杯子的手都在索索发抖。我觉得自己心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把我灼烧得疼痛难受。而我整个人，却像是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茫然不知前路在哪里。我怎么办？我的哥哥与顾婉婷到底去了哪里？难道正如明信片上所写的那样，已经去了天堂？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宿的酒店的，我只记得走出茶室以后我拉着安楚云去了路边的大排档，我需要用食物来填补我感觉虚脱了的身体。我大口喝着冰啤，其实我不会喝酒。我要用这冰凉的饮料浇灭我心头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