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牧地, 在很多人眼里, 这是一个陌生的词。据 《西域图志》 记载: 古木。清代纪晓岚在他的 《阅微草堂笔记》 称: 孤穆第。 《新疆识略》 《新疆四道志》 等均称古牧地。
如果按最初古木一说, 我是不奇怪的。我曾经生活的那个村庄, 早先到处都是古木, 多数是上百年的榆树, 也有杨树。其实那时的村庄基本相似, 稀稀拉拉的几户人家, 古木比庄户人家多。当时古木不算什么稀罕宝贝, 再平常不过。如今却难觅踪迹了, 有那么几棵古木散落在城里的角落, 早已经被挂上了保护的牌子, 享受特殊优待, 年年有专业人员察看, 长势如何?生病与否?好在那几棵古木都生长得格外茂盛, 一点也没有年久欲衰的迹象。闲暇时我也会去看看它们, 坐在它们身边, 说几句话。有时什么也不说, 闭目打个盹。这种感觉妙不可言。
上小学时, 我刚会写 “古牧地” 三个字时, 天真地理解为: 一望无际的草原, 古人放牧的地方, 就是古牧地。这个单纯而朴素的认识, 一直根植于我的心灵深处。放学, 每次牵着那头给妹妹挤奶的山羊去村边放羊时, 我就想, 我所见的不是戈壁滩, 就是盐碱地, 哪里来的牧场?
我是见过牧场的。爷爷带我去过天池, 进山后, 满山是绿, 山崖上有信步低着头吃草的山羊。我也去过母亲的娘家柏杨河, 那里的山一半算是丘陵,一场春雨后, 山渐渐披了一身绿衣。表哥表姐们会赶着自家的羊、 马、 牛到山上去吃草, 那才是牧场。视野里也有那种绿毯似的感觉, 只在冬麦刚刚长出来, 或在春麦探出头时, 远望田野, 颇有大草原的气势。可一垄垄的田埂, 让人晓得这是麦田, 而不是草原。也是从这时起, 我开始讨厌这个地方。徒有虚名, 似乎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一直到我上中学时这里还没有通电。小时候我喜欢看书, 农村孩子没有不帮家里干活的, 做饭、 蒸馍、 喂鸡、 放羊、 喂猪。放学放下书包就得去, 等干完了, 天就黑了。夏天吃饭时, 月上树梢,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 借着月光吃饭,感觉挺好的, 但我看书就成了很奢侈的事情。
有时候, 我也耍点小聪明。让我去放羊时, 我把羊拴在地头的树上, 拿出之前悄悄揣在怀里的书, 坐在地头上看, 不知不觉就一个下午。羊在一个地方吃草的半径有限, 平时都是一个地方吃上一会, 再往前走一走, 如此羊儿才能吃饱。我贪着看书, 忘了给羊换个地方, 等天黑了, 把羊牵回家, 赶进圈里,它歪着头, 忽闪着明亮的眼睛看看我, 又伸着脖子, 一个劲地叫唤。那声音柔弱细长, 像有什么委屈似的。家里人一听, 羊儿这种叫声, 就知道没吃饱, 数落我不算, 还要让我去给羊割些草, 添在草料槽里。天一黑, 我就不敢出院子门, 怕有鬼。其实是自己吓自己, 鬼啥样, 谁也没有见过。即便听人讲起鬼来, 也是杜撰出来的。心里清楚, 可依然很胆怯。草还得割, 就跑到自家菜园
子里, 沿着渠边慌慌张张地割几把草, 匆匆扔进羊的食槽里。还不忘小声对羊儿说, 小家伙快吃吧, 别叫了, 不然我就有麻烦了。那羊儿似乎听懂了我的话, 抬头用水莹莹的眼睛看看我, 把头从左到右一摆, 划出一道弧线, 然后低头张嘴欢实地吃起来, 再不叫唤了。
我最怕下雨了。土遇水便成了泥。下雨出门在我看来就是一种灾难。学校离家有近两公里, 全是土路, 雨天, 就是泥路。那时乡下的孩子很少有穿得起雨鞋的。脚上穿的是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 鞋帮子浅, 土厚的地方,下雨了泥就深, 一不小心, 一脚踩下去, 鞋就陷进泥巴里, 常常是脚出来了, 鞋子还在泥巴里。不得不用手把鞋子从泥巴里拽出来, 总不能光着脚, 重新穿在脚上, 这时布鞋已湿透了。
我常去伯父家。他家在乌鲁木齐东风锅炉厂家属院, 住的也是平房, 但从家里出来, 去街上, 到厂里, 是清一色的柏油路。即便下雨, 鞋子不会粘到泥。伯父家虽是很小的两间房子, 我家是四五间宽敞的大屋子, 我却暗自羡慕伯父家。究其原因, 我想还是柏油路的事。
离家最近的柏油路也要几百米。就这几百米, 穿再好的鞋子, 走在泥路上都不成样子了。一下雨, 我心情就特沮丧, 暗自诅咒这个地方。我托着下巴趴在窗台上,看雨什么时候能停下来。如果是上课的时候, 我就不想去上课了, 给母亲说肚子痛、 胃痛、 头痛, 总之找能不去上课的理由, 每次都没有得逞。母亲严厉地说, 一个尕娃娃, 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病, 这疼, 那疼的, 快去上课, 回来就不疼了。我只好背着书包往学校走。此时我就想, 我要是能飞起来多好, 鞋子就是干干净净的。
我记忆中村里的孩子很少有拿伞的。下雨就头顶着一块塑料布, 或一件旧衣服。伞似乎是城里人的专利。伯父给奶奶送过一把黑色的雨伞。奶奶一次也没用过, 倒是后来, 奶奶腿疼得厉害, 在没买到合适的拐杖时, 这把黑雨伞充当了奶奶的拐杖, 这我记得很清楚。奶奶拄着黑伞在院子门口的木墩上一坐, 周围的邻居都围了过来, 说奶奶这把伞好。怎么个好法, 她们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有一个胖大婶还把伞撑开, 打在自己头上, 让邻居们看, 别人没有笑, 她自己先笑得合不拢嘴, 说要是打着伞去地里干活, 那多好, 就晒不黑了。其实她蛮白的。另一个大娘说, 你可真能想得出来, 哪有农民干活打伞的, 别出精倒怪的, 让人笑掉大牙。大家都笑了, 胖大婶不好意思地把伞收了起来。后来奶奶有了一个竹子拐棍, 伞就被束之高阁了, 再没露过面。再后来, 伞到哪里去了, 成了一
个谜。
后来也有人说, 这里以前打过仗, 死了很多人, 就地掩埋了。以前村里荒地上, 到处是一个个土堆堆, 说那就是无主坟。听他们说这话时, 我心里就很害怕。总怕遇到什么?邻居家的一个男孩听了这话, 不以为然地说,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不就一堆骨头吗?要说怕, 那是自己吓唬自己。
有一年, 村里开荒犁地。这个男孩跟在大人后面, 拖拉机犁地犁出许多人的头颅骨。大人们不让动, 好收拢起来, 另找地方埋了。可他不听, 先是用脚踢, 又找来一根棒子, 挑着头颅到处吓人。我是被他吓个半死, 两腿发软,当时就被吓哭了。其实不止我一个。一个年纪大的村民, 看到后, 大喊一声:你个孩子, 快放下, 找死呀。那男孩先愣了一下, 看大人真是动了气, 八成心里也有些怕了, 才把木棒上的头颅扔到了地上。等犁完地, 有人将这些无名的骨骸都集中起来埋葬了, 埋葬时还念念有词。我没敢到跟前去看, 但心里好奇, 便远远地站着。男孩胆子大, 目睹了埋葬的全过程。
过了几天,听邻居说, 那男孩嘴巴眼睛都斜了, 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有人说是中风了。有人说他对亡人不敬, 报应了。他家里又是请道士, 烧纸钱。又是进医院找大夫。忙碌了好几个月, 总算基本康复了。
后来, 我跟母亲去东山梁, 那里也发现了不少无主坟地。母亲说, 如今101中学一带, 早先也是坟地。修建学校都将坟迁走了。
有一年夏天, 家里给曾祖母迁坟, 我跟着去了。曾祖母上半身盖着白色的帐子, 我仅看到雪白的袜子和黑色的鞋子。父母不让我们看, 说离远点, 这不是娃娃们看的。心想不让看, 就不让看吧, 这样的事情, 要听大人的吩咐,免得添乱了。我跑出去几十米远, 站在一个山坡上, 曾祖母的墓地是在一处山坳间, 眼前的一切令我惊呆了: 原本光秃秃的山峦, 顷刻间变成了浓绿的一片, 连绵起伏向远处铺展开来。湛蓝的天空, 不知从哪里飘来几朵棉花似的云, 时而如万马奔腾, 时而如江河滚滚, 时而如楼台亭阁, 不断变化着, 让我看得如痴如醉。这就是传说中的草原, 没错, 应该是这个样子。我惊喜地跳起来, 挥舞着双手, 高声呼喊起来, 快过来看呀, 草原, 大大的草原。大家像没有听见似的, 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着。当我想提高嗓音再次呼喊时, 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了, 恢复了满眼土黄色。我张大嘴巴, 一个音节也没有发出来, 呆呆地站着。直到家里人喊我, 要回去时, 我才慢吞吞地从山坡上走下来。
我没有给家里人讲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不用说, 他们会说我眼睛看花了。没准也会说, 是曾祖母看我可爱, 摸了我一下, 出现了幻觉。以前我也听奶奶说, 孩子的眼睛干净, 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以前我不信, 认为是奶奶在哄我开心, 从这时起, 我相信了奶奶的话。
也是从那时起, 我坚信, 这里曾经就是草原, 一望无际绿油油的草原。曾祖母也见过的, 不然不会在给她重新安家时, 出现那种奇观。
至此, 我越发感觉古牧地有种神秘感了, 好似个大迷宫, 有许多未知的秘密在里面, 让人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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