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文小丁飞驰在郊外的公路上。
道路在前面延伸,车内飘着邓紫棋的口水歌——比昂乐队的原创歌曲《喜欢你》。这首歌曲她下载了两个版本,一个是原唱黄家驹,一个是翻唱的邓紫棋。
张泰文是比昂的死忠粉。在他的影响下,文小丁也爱上了黄家驹。
她打开窗子,初秋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的短发在风中飞扬。
自从他离开后,她剪掉了一头长发。长发为君留,君若不在,留着何用?
车子停在了一处农居前面。这幢房子隐藏在一片茂盛的栗园中。十多年前,他买下了这片栗子园。并在这里盖了这幢房子。这是他们俩的安乐窝,是属于他俩的天堂。
十多年过去了,已是物是人非。墙头上的草在秋风里摇曳。满地是刺猬一样的栗蓬,张着口,露出了里面棕红色的栗子。
文小丁把钥匙探进了锁眼,只轻轻一扭,锁开了。
院子里荒烟蔓草,她从草丛里穿过,裙子和鞋子上,沾满了草籽。院子里栽了石榴,果实累累,把干瘦的枝条都压弯了。
她站在屋门口,翘着脚,伸长了胳膊去够房门上方的水泥板。然后,她满手是灰的右手里,多了一把钥匙。
这是她和张泰文爱玩的捉迷藏游戏,
房门打开的一刹那,所有的前尘往事和着一股子久不住人的发霉的味道,气势汹汹的扑面而来。
文小丁忍不住咳嗽。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用白布蒙了起来。文小丁顾不上自己手里的脏,她先打开尘封已久的窗户,然后把那些白布全部从家具上撤下来。
五分钟之后,房间出现了它的真模样。房间的布置脱胎于农居格调却高于民居,文小丁坐在她最喜欢的藤条摇椅上,许是久不见阳光的缘故,藤椅触手清凉。她轻轻地坐上去,闭上眼睛。
摇椅慢慢的摇着,她的思绪回到了十五年前。
那时,她刚大学毕业,应聘进入了张泰文的广告公司,做一名文案策划。
张泰文从机关辞职下海,一手创立了这家公司。最开始的时候,他凡事亲力亲为,为了制作一个与众不同的文案,他几天几夜不睡觉,反复修改,直到自己满意。他中文系的深厚功底给他的工作添了一层厚厚的底色。
文小丁简直是世界上另一个他。相同的教育背景,相同的中文系毕业,对工作的严谨和苛刻,对文案的反复修改和推敲。对细节和细微之处的完美主义。这所有的一切,都像极了他。
她做的文案,最让客户满意。因为她追求一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境界。她做出的文案,独辟蹊径,效果意想不到的好。
渐渐地,文小丁成了泰文公司的顶梁柱。许多客户慕名而来,点名要文小丁亲自做文案策划。
两个人从惺惺相惜变成了互相爱慕。
终于在第二年的情人节,张泰文开车和她去了某市的酒店。那天晚上,文小丁把自己交给了张泰文。
当看到床单上的一抹嫣红时,张泰文竟流泪了。他把文小丁紧紧地搂在怀里,语无伦次的说,嫁给我吧,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文小丁说,那庄渝怎么办?
庄渝是张泰文青梅竹马的同学,高考那年,两个人一起考入了师范学院。毕业分配时双双回了家乡的中学任教。农村教学条件自然比不得城市,有门路的都各自施展本事,纷纷飞回城市。他没有任何根基,只能死守在原地不动。这时的庄渝开始埋怨他,嫌他只知道死读书,没有门路,这辈子只能老死在这穷乡僻壤。张泰文闲暇爱写作,这个爱好被庄渝嗤之以鼻,她笑话张泰文妄想成为作家呢!张泰文对她的冷嘲热讽装作听不见,但是心里渐生寒凉。庄渝和他逐渐疏远,她看不上张泰文这样的书呆子,就像红楼梦里的宝钗,整天只知道让张泰文走仕途经济的路线,偏偏张泰文最反感的就是机关那些繁文缛节,还有复杂的人际关系。他除了教课,就是趴在床上码字。
后来,毫无征兆的,庄渝突然调去了城里的一所小学。走之前,她和张泰文长谈了一次,她说在他身上,她看不到希望,只有无尽的绝望。她不想把自己的后半生,埋葬在这无尽头的绝望里。
她有男朋友了,那人当年曾经热烈的追过她。他有亲戚在市教育局,如果庄渝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他马上托人把她从下边调上来。庄渝叹了一口气,权力真是神奇啊,一夜之间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有自己救自己。我和他,已经睡了。
张泰文很平静的听着,他对她说,祝你幸福。
看着庄渝远去的背影,张泰文没有悲伤,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感到自己彻底地解脱了。
他更加勤奋的码字。作品陆续在各大刊物发表。
市委宣传部觉得这样的人才放在乡村,简直是暴殄天物。于是一纸调令,张泰文作为特殊人才调到了市委宣传部,做了部长的秘书,专门给部长写材料。
他跟着部长,到处参加各种会议和活动,只要是部长出现的场合,不论是电视或者报纸,他都陪伴在左右。
那天很晚了,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宿舍。
门开了,庄渝在屋子里坐着,桌子上摆了一个生日蛋糕。
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她主动出现,他几乎忘记了她的模样。进城后,他从来没去找过她。
他也忘记了,这天是他的生日。
他甚至都懒得问,她是怎么进来的。
她却熟络的像是在自己家里,又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她没有丝毫尴尬。张泰文很冷静的看着她,心里暗暗佩服这个女人坚硬的心理素质。
他想起了冯巩演过的一个小品。曾经分手的女朋友要求复合,冯巩说,我就当自己的自行车被人骑了一圈又送回来了。
张泰文想到这个典故,不由得笑了。这个骑字简直太生动了。相声不愧是一门语言的艺术。
庄渝把张泰文的笑视为了接纳她的一个暗示。她像一只满场飞的蝴蝶,张罗着给他切蛋糕,点蜡烛,放音乐。房间里弥漫着蛋糕浓郁的香气。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和谐。只有张泰文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很粗暴的打翻了庄渝递给他的蛋糕,他打开门,让她走。他心中没有恨,只是感到恶心。他不想再让她把这场独角戏演下去。
庄渝一点也不计较他的态度,她依旧每天来,如钟表一样准时。她就像一贴狗皮膏药,死死的贴在张泰文身上,撕不下来又甩不掉。
每次来,她都很乖巧的坐在角落里不说话。张泰文坐在床上看书,她打一盆热水,脱了张泰文的鞋袜,把他的双脚摁在盆里,用手给他搓洗。洗完后再用毛巾给他擦干。
那晚太晚了,他没让他回去。他把床让出来给她睡,他蜷了身子睡在沙发上。
半夜里,她跑到沙发上来,搂住他不停地哭,不停地哭。他极力想把自己从她黏黏糊糊的眼泪鼻涕中挣脱出来,可是,她把他搂得紧紧的,哭得几乎死过去。
张泰文的心忽然软了,他想起了他们经历过的那些日子,大学里为了去看一场电影,两个人吃了一周的咸菜,还有在乡村中学的度过的那段清苦时光。
张泰文叹了一口气,把女人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两个月后,庄渝做了张泰文的新娘子。
自始至终,张泰文都没有问过庄渝一句,那个把她调进城里的男朋友怎么样了。
他知道,她自有一套处理棘手问题的解决办法。一如当年选择和他分手。
结婚一年后,张泰文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相互倾轧。他是一个内心单纯的人。每天要见不愿见到的人,说着违心的话。
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
他办了辞职,毅然下海。
这个举动引起轩然大波,庄渝抱着儿子回了娘家。她认为张泰文疯了,疯得不可救药。
一年后,泰文成了这个城市广告行业的一座标杆,因为张泰文和文小丁,这家广告公司也被业界称为双文公司。
张泰文向庄渝提出了离婚,庄渝坚决不同意。张泰文提出净身出户,房子车子票子全部留给她。他只要一纸离婚证书。
庄渝不是傻子,她知道这些都是虚的,只有紧紧的抓住张泰文,才是真理。
一个死活要离,一个宁死也不离。双方陷入了胶着状态。
庄渝抱着孩子去了城市最高的大厦顶层平台,她怀里揣了刀子,在顶层呼呼的大风里,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
张泰文赶到那座大厦,发现警察在地上撑起了厚厚的垫子。他抬头望上去,庄渝和孩子像两只随时要飞翔的鸟,蹲踞在平台上。
他腿软得站不住。旁边的一个胖警察及时扶住了他。胖警察说,你爱人抱着孩子,手里拿一把刀子,我们的警察一靠近,她就把刀子放在孩子的脖子上。我们都没有办法了。她只有一个要求,胖警察不说话了,他看着张泰文。
她让我答应她,不离婚是不是?
是,她说,如果你不答应,她会和孩子同归于尽。尽管我们在下边做好了措施,可是楼太高了,我们也不敢保证真要是跳了,会出现什么后果。
张泰文爬上大厦平台,出现在庄渝面前时,庄渝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没有人能够斗得过她,从来没有过。
庄渝和孩子被警察用警车护送着回家了。张泰文坐在大厦消防楼梯的台阶上,倚着栏杆,哭了个肝肠寸断。
文小丁是他这辈子真心爱过的女人,是把第一次给了他的女人。他原想用生命来保护她,爱她。可是在这场与庄渝的对弈中,他输了。他保全了自己的孩子,却输掉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他不得不承认,庄渝是赢家。她和别的女人不同,她不去和小三闹,她只要紧紧地抓住丈夫,抓住丈夫的七寸和软肋,无需浪费一枪一弹,张泰文自会举手投降。
不久,张泰文和妻儿去了上海。他们的大学同学在上海成立了一件广告传媒公司,力邀张泰文加盟。
张泰文这一走,就是十五年。
哈,一下子这么多!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