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部

  自述

  第一章

  我是个恶毒的人……我心肠歹毒,决意不再做任何善事。我是个病人。疯人的病使他与世相隔。我撒了诸多谎,以我那舌头将人欺骗。您问我,我到底有什么病?我不知道。然而我仍同常人一般备受疼痛,为此我向我这困兽人生活咬牙切齿,无济于事;我不期望英雄将我拽回地面,因为于地下封存已久的古物惧怕日光近乎成人惧怕死亡。我不畏谎言,依靠遮掩隐于人群。我直面于神祇,因我先前的咬文嚼字而面露惧色。旁人待我的谎话百般珍惜,只有我一人因它们而恼怒。我抛掉了笔,不再因这急躁的情绪感到愤怒。我习惯于冗长的生活,不再因无所事事心生羞辱及暴怒。我在追求什么?我对此前的追求一无所知,往事影影绰绰,人只要稍加揣测,便觉往事已无需依靠回忆加倍惩治。过去空空如也,并非覆灭,仅为一无所有。就如我说完这番话,您期盼我去将它追回。于是我将其重复,将它重演。我的记忆在脑中仍被拨动,仅有部分零碎感觉使我认为过去尚在。去吧,去观看吧,我的记忆便在那,我的经历不在那。我的故事说不定是我某时的幻想,只是坚强的语气令旁观者对我的臆想信以为真。我,我已不再纠结于我那病情。我自认为自己已是病入膏肓,谁称呼我“无可救药的老疯子”,我倒因此笑的乐不可支。感谢他的仁慈!就如他人与我达成共识——我仍恨着人。然而一想到与人有所共鸣:这感觉真是不可拯救。我感谢与他人有所共识,厌恨旁人与我共舞。我正是这样一位病号,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我极少追究病因,就像病人极少以他那痛楚四处炫耀。为此,重复此举,自己那病便无治愈之时。

  现在要谈及我的经历并非易事,况且说服一位陌生人去相信我的经历也近乎是天方夜谭。不过现在我可以给您举一个例子,以见识荒诞。

  从前有个人,他名为海若·布朗,此人没有亲属,他诞生于宇宙。此人就同虚空中的亚当,他十分孤独,然而他对孤寂没有认知。这位人开始于宇宙中寻求真谛与情感的存在,以此证明他多日以来莫名的忧愁与人共存,同时也为人的行为作出解释。当人身处一片无尽的漆黑时他便只凭借想象构架陌生的黑暗。人在绞尽脑汁地为自身的存在辩解,这样一来人的行为即是最为合理的依据。他甚至自己在那浩大宇宙中前行,因此他便汲取诸多灵感继续完成他对光明的探究。人正是由思考与灵感铸成。于是想法愈多,灵感便拥于嘴边无法脱口而出。自那时人便开始思考,而第一个“亚当”所不了解的正是他那时的想法。该人曾费力思考过他所诞生的宇宙,兴许该人最初的思考已成为那个时代力不能及的顶峰,是那远古世纪最为深奥的问题或答案。不过他未将他那时的想法公之于众。人的第一代思考及结果便就此堵塞于漆黑的苦役之中。这里我所说的人仅为个体,直至创世7日结束后,人的词典才出现人类一词。提及人,我们总需谈及属于人的幸福或是灾难。或许您们,诸位先生,您们这些地底动物仍对一部分词汇未有认知,不过我的多数经历都于混乱之后起始,因此我们也无需在人类一词的起始上苦苦挣扎。

  谈及人的思考结果,我们仍需将话题扯会遥远的虚空。神自那里种下他所发明的树木,由此人也随之在神的发明上不断游离,意志稀疏。奇妙的是,无论古代或当下,任何创举竟永不脱离这树木。

  神说要有光,自此他便以7天之就开始他那伟大之举。自此他创出陆上的男男女女,人的文明动乱便同他们最初远离伊甸园时起始。诸多“人”汇聚为整体,称之为“人类”,由许多人类便组成“人群”。战争自古便作为一种灾难压于人类头顶。饥荒与病痛压迫着战争。瘟疫此时显得也不足为奇。愚蠢占了上风,无可匹敌。由此,人群中少数的人作为经营摆脱了吵闹,前去追寻其永恒。

  有些人认为我对生活过于挑剔,事实上在诸多追求永恒的人中我也曾做出多种努力,力图实现我那向往。我信奉神,仿佛终有一日将跌身伟大事业;现在请允我稍作歇息,即使在宁静与远离世俗中稍作驻留也已成为奢侈。有时我研究那些存在于永恒中的不朽者将如何影响我未来所见的阴影,不过,若是我对救赎自身产生兴趣,那么我们的造物主兴许会认为他对我的影响事半功倍。瞧瞧,在这浩大世界中我们的无知是如此无可救药。谈及宇宙或救赎自身,您定会同其他听众将其视为无稽之谈。若您对我过去的苦痛有所了解,您将意识到那引人痛苦的根源。我曾决意一生致力于寻求庇护,然而这还不是徒劳之举!同我时常谈及的不朽相仿。你我都是为拯救自我而活,愈是这样于寻求救赎上费力,结果都将是仅一步感受到窒息、喧哗或是与世隔绝。因此我曾渴望僵死于无意识中,若是我决定舍弃我的文化或种种灵光一现的诗兴,即便不再被强行拉近窒息身旁也罢!长久以来我跌身与估计,会想我对绝望或世界的初识,那总是令人——至少是令我自己感到嗤之以鼻的。这个自我绝非从前自得一时的海若,现在他已略显苍老,这时再展现他嘲讽的嘴脸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毕竟,一位年老者——或是一个酷爱计谋、对外油嘴滑舌的人——他们已不为往昔而悔恨。

  对不起,先生,于我那言行中您定是厌恶了那恼人的抱怨。而且毋庸置疑,那位空想者海若就是我。然而别无他法,我正是这样一位人,一个由千万消极的可怜人的灵魂(包含为数较少的欢愉)所组成的流浪者。消极与欢乐无法共处,少数时刻消沉却愿同和谐重归于好。因它本性里便带有屈从,而和谐也乐意建立制度将其管束。然而再度谈及可悲的海若·布朗的经历……唉,等等吧:我脑子真是不中用,我从没完整的想起过那些令人愉快的往昔。但是,厌恨我吧:上帝予您性命,纵使您生存。而我硬将背道而驰。正因我恨您,因此我才要教您……对,这个词汇差不多可以说是教,以让您辨明痛苦。因为那时您便发现那无所不在的恼人琐事;我要淹死您,让您思考,让您为您那力不能及而愤恨。假如,先生,若是您还有些智慧,那么您很快便意识到这些事对您而言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我的确是个危险品,同诗人的牙痛没有任何好处。然而您又发问,危险不会主动招认自己的罪行呀。威胁!此为可怕的威胁。正是人认为病痛是无形的,因此他们便将火海误认为是大陆。让他们行走去吧。即使能建树于幻想也是好事……然而他们所植下的文明固然会被他们那“大陆”所焚尽(哎,我仍是一如既往的粗野。眼下我本应以礼貌用词修饰自己,可惜我实在无法找到什么雅词!)。

  让我们返回这个空想的话题:海若是个单独的人类,因此他的行动从未代表人类“全体”。他对同类一次没有概念,因此这无知的人便提出与他那造物主协作。于是乎,神对于人的影响便从那个深远的时代展开。早先由那位可敬者创造为数较少的“人”,尔后单一的人终于对他们那造物主引起认知。请注意,海若并非“人”的始祖。在此之前,亚当与夏娃因无知而生,随后他们远离伊甸园,于荒野上背负起沉重的“智慧之罪”。魔鬼诱使人类对智慧有所认知,然而这罪本由蛇引起。为此,那孤独的人仍背负着天使的罪于那深渊中前行。海若则终日拘束于他那枯燥的墙壁研究他那精神,二者皆为相同的一处是,他们均在受到诱惑之后犯下智慧之罪。海若是那思想花园中的“人”,他对那花园饶有兴趣,因此他沿那石路尾随芳香向深处而去。于是他享有混沌中的一丝理智,正如夏娃接受智慧之果时的毫不犹豫。为此,人的思维本是简单的,谁力图将简单堆加为复杂谁便会引来痛苦。类似的真理总是在多数人口中相传,然而“告诫”却无法根扎他们心中。平凡及无知不具力挽狂澜之力,伟大的掌控之权及命运改写通常毁于庸人自扰。部分人认为,人与神共处但不可交流,而海若则是受孤独所引干涉神的创世,他坚信自己创建了部分事物,因此世界对他而言兴许也是他自己。过后他驳斥于自己那创世理论,便将自己先前那狂妄唤作“自嘲”,并声称他曾有以为正直的统治者,而自己则待命于这位君王。这位君主名为纳奇,他本人轻视人的无理性,与真正的神相比他不算完美。然而他已是少数追求永恒者所崇敬的不朽之人。他有时自认为人,却在众人言论中变作为神。这位没有疆域的国王无法辨明人嘴中的真理与谎话。待人口中重复同样的词汇,假话也因众人传颂归为真理。这位国王日渐坚信自己为神,便对自己那才华而深信不疑。于是这位从人类口中所诞生的“神”便高人一等,有时他予人惩处,在他落魄之时又埋头自省。我已对这使人崇敬的人物作过简要介绍,往后我将以颠倒的角度叙述事实……

  我的造物主在创造人时并未带有绝对的意志去创造。人并非整体,于单一的人身上,仍有诸多千万他从未留意的自身潜藏于此。不朽者的灵魂有时沉没于平庸,凡俗倒也有伟大之时,不过那将更糟或不合逻辑。我们假设海若正是一位幻想者,这样一来他那行径便近似于人的作为。此人性格狂野,以至他的不同自我四处散落。他未能将他那神的人格玩的更好,因此当他沦为人时也合乎情理。唉,您的表现倒有些坐立不安,许多时候我的表述方法时常令我那听众感到厌烦。不过允我给您一条建议,当您费尽心机的渴望返回您过去的住地时,您定会感到:即使是记忆之中也难寻一片可供驻留的空地!我们还是谈论一些令人感兴趣的话题为妙。我原本于那引您向往的陆地上居住过,因此我也曾邂逅过一位统治者,那人便是我先前提及的君王:纳奇。此人为人仗义,一贯以自傲的作风俯瞰人群。社会平静,在我早年生活中尚未有过控制人类思想的言行裁决者。此类人通常于某个和平时代的末期出现,随后这也预示往后生活的动乱。那么那群言行裁决者是谁,他们就如依附于海报上的文字,谁带走海报,他们也尾随海报一道前行。他们喜欢用眼睛监视人,以他自认为高大的形象威慑人。裁决者们乐于引人发狂,竟不许有半点反抗。那么他们又为何人而干?为统治者。因此这群人正如偶然出现的落单蟑螂,仅需一只便暗示附近仍有一群肮脏之物潜藏于此。比起和平时代末期的“国王”而言,裁决者仅为一队忠实执行指令的人群。他们需要一整套为他们量身订造的口号,那样便预示了他们往后的动荡。我说的有些离题,对于此类人我接触不深,在此我只得谈及我那位老友纳奇。他的做派完全与残酷成正比。当众人称他为神,这位统治者便以他那隐恻之心饶恕许多恶毒与无知。随后无处不在的裁决者出现,他们对这“神”表示否认,于是“神”便一夜间沦为人。恶人那言语具有改写性的力量,伟大却时常改变于恶毒的话语。纳奇追崇和平,此人性情温和。他惩处恶人,当然也感化人。如此,他的名声便一同于平静中消逝。我与纳奇曾挚友般相互问候,在交流中我逐渐体会到该人的正直。他难得的品性令人赏识,当然他的宽容时常疏忽某些恶果。往后我再度看到某些心胸宽广的人便回忆起类似的公义之人。纳奇的形象曾因他人善举而浮现于我的印象中,这时他们那形象便愈发真实,时常再度卷入我前方可悲的命运。于是他便再度变得遥不可及,同那荒唐人一梦般愈发遥远,最后沉沦进人心底,远赴那片使人遗忘的领域……我仍无法说服自己忘却那可怕的黎明。当我居住于受人裁决的悲伤之地时,我想起纳奇被裁决者束缚,深夜的变革,高大的围墙,以及接近那可怕的荒凉之地。有几次,我遇见纳奇,待他洞察至我内心的惶恐,他以那不朽者的作风将人开导。纳奇属于人类,他就同那毒蛇一般诱我接近智慧。统治之人的跟班!纳奇将人惩处过几次,然而愈是这样我便愈发敬佩于他。过后我目睹这统治者遭人反抗,他那理论遭到质疑。他们阻抑我,但并非压制我;他们将他押往那不毛之地,名字却以遭人忘却。我从未出游,当这位老友别理时,肤浅的悲哀便将我纠缠,引人彻夜难眠。我原计划于故居驻留,那是正值时代混乱的兴起之时。旧时代被推翻时,新的规矩总是刻意避免陈旧的精神,仿佛它们是错了的,充满谬误或是恶的产物。我走错了时代,就如一头巨兽闯入古典时期;我将我所处的时代躲避,仿佛我未来的先进已不复存在。当巨兽蹒跚地返回家中,竟发现它那旧日眷恋的石洞已变为人的皇宫圣殿。我丢弃了我那时代的水,喉咙饮雪如同火烧,失去挚友也将使我悔恨万千。

  我仍钻研我那古书,继续那长久的前人的病痛。我的良知尚在,它引我连日向那荒凉之地前行。我渡过荒漠,我那狂妄仍将我折磨。我有时回头四处打量,仿佛我先前的听众已费力地笑话我那思想,尾随其后。回想我先前的理论,我便为此深感罪责。我曾是一个理论者,我年少时锋芒鄙陋,多次以当时的“研究”为荣。现在想起那些曾在我的理论下咬文爵字的人便使我感到罪孽深重。他们将尾随我穿行罕无人迹的荒原,即使内心并不情愿,他们仍身负重担尽力将我讨好。想到我曾向他人灌输的罪恶及我先前的失败,过往的失意之日,这挫折便使我一蹶不振。我几次看到旁人随着言语恶毒之人离我远去,在场时,我目睹他们被人推入深坑并埋葬,自己则同疲乏的旁观者一般视若无睹。我站立于旁人或是挚友的墓前,僵硬的听着他人贬损,他们那仁慈遭人践踏,被掷入深坑。我随基督徒一道表面悲伤的为不幸者祈祷,自己倒听不进那些呼求,仿佛墓下埋葬的真是死人一般。严肃出于费尽心思的扮演,我习惯于掩饰,全然忘却我那友伴惨遭迫害时的无奈之感。事后我惊呆地将双膝跪于冰冷的地面前,费力地拥抱坟墓,同那祈祷者一道痛哭流涕:我的天,难道那时无人清楚自己那悲伤吗?……我逐渐畏惧于送葬队伍,即便他们将我埋于墓下,也无人同那好心的牧师般为我惋惜!于是乎,这便构成我前行的努力。我对眼前的目的地一概不知,长途跋涉兴趣已成为徒劳之举。疲惫令人日益动摇,即便我及时赶往那荒凉之地也仅能完整的目睹旧世代统治者的绞刑。我质疑起前方荒漠,在幻象中隐约看清连绵楼房。我无法回头,同那笼中之狼困兽犹斗。我从未目睹身后的火焰,然而神却将那火的影投射至前方,迫使我仅能信奉前方阴影,认为光或是火始终先人一步。许多时候我已精力用尽,便索性横躺于荒地之上,蓝天于我眼前晃动旋转,不断升高。要是这时我有武器便会赶忙向自己刺上一刀……慌乱之中我又快速地起身站立,同暮年老象般朝着象冢去。死亡距我遥远,正如年轻人所有的热情奔放、精神焕发,一切乐观的情绪,这些都是我眼前所不再拥有的。我走了几里路,又因困倦停滞不前。在我先前居住的屋内,我留有一把漂亮的剃须刀。此时我有些意识到可怕的炼狱,明确自己仍要走的更远……

  我那思绪游离于混沌与伤痛间,那时我难以回忆起任何事物的名称,仿佛世界万物的命名权都由人决定。文字永远具有衡量性,什么人以他那价值观来衡量旁人,此人便是愚钝不可救的;如此一来任何事物就因文字的倾向性而被赋予善恶。我开始厌恨自己,将海若想象的极为丑陋。他愚笨的嘴脸是人厌烦,庸人倒也痛恨它。我自愿将它删去,即使是赤裸裸的毫无姓氏也好。这样无人便以一个人名决定谩骂或是赞赏。

  至此我已感受不到荒漠的风。疼痛麻醉的为我骗去昨日忧苦。我无法服药,只得让那疼痛继续哄骗我那思绪;我稍作休憩,力图于安眠中得以平静。混沌未能持续过久,不过十分钟我便一跃而起。噢,这时我终于想起我先前决意动身前往的地域,不,我仍未确定那陌生之地的方位。我开始向远处的山脉行进,待我抵达城市时正值午夜。城门已闭,我便在城外郊野寻到落脚之处熬过夜晚。出于长途跋涉,抵达时我已精力用尽,想起我那老友再度令我魂不守舍。当下的人们当然认为过去是谬误的,为此仅有统治者下令史书重复他们那言论。重复万遍即为真理,这是一群掌控过去的裁决者,当以往的旧时代走向沦落时就必迎来当代对其的斩草除根。叹为观止!平凡的纳奇在迎来辉煌或是高攀顶峰时就已坠入谷底、沉入深海,他理应有所担忧,这时还有哪一处容得旧时代的庸人可得庇护?显然我所谈及的已经过于离题……我于城外徘徊达数小时之久,晚间路人稀少,我便围绕城镇外围漫游,于地狱前游荡。冥冥之中我那挚友仿佛引我向前去,一团动荡的阴影在黑夜里摇曳着。我向着更加寒冷的漆黑去,冷风使人不住地发抖——我在向炼狱去。我始终绕着城镇外围前行,纳奇的幻象将我紧追,他的形象在我眼中变形,模糊不堪;他那脸变作一团黑影,在我脚下的地面四处游离。有什么人知道我要上哪去?整个夜晚我便在城外游荡,自己也说不准要上哪去。我返回距城门较近的一处,站立远处将其观望,不断的踟蹰不前。我感到疲惫,连带夜间奇妙的黑影带来的指导——它想令我更累。我试图分辨真实与虚幻,所幸那时我浑身乏力,因此二者都未能将我拖进他们所属的混沌中。那日夜晚我全然忘却纳奇的绞刑,对于一位放逐的旧时统治者而言,死刑似乎已是最为辉煌的最后归途。这是他们更加兴奋地高喊战争,不是为民众效力,战争可以有效地助他们脱离困境,并冠上美妙的称号。然而:一代伟人最后面临的似乎仅有死而非荣华富贵!

  白昼降临,这个白天我动身前往城市。起初我本无明确目的,仅是缓慢的随众前行。异城的人潮将我包围,那些人在他们所属的城中穿行,他们繁忙时竟丝毫不顾及交谈。我呢,我尽力弯腰,不使人看到我这可笑的面庞。我始终深信自己的面目愚蠢,包括它说出的理论也是滑稽的。我竭力躲避旁人,过多的严苛使我憎恨自己。事实上他们根本无心顾及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面孔。在我于城中前行时,常因困惑而停滞。我感到孤单,昨日病痛又于长久困惑中出现。恼人的痛楚!常日里我忍受皮肉之苦,备受蛀齿带来的困顿。。眼前我不熟识此地的楼房街道,这些冗长的白日使我心神不宁,连同那些过往的面孔也令人心惊胆战,穿梭人群有如横渡荒漠。起初我前来此地为调查我那老友的受审之事,不过后来——我去过警局,但不免遭那自视轻高的警官嘲笑一番,这是一群怎样的人呵——我要远离,对,就到山上去,那遥远的未知之地便令人联想到可怕的、执行死刑的悲哀之地,此时我心怀期望之感,好像将在某个荒凉之地邂逅我那老友:我无法见到他那面容。因为纳奇已同昨夜黑影一般四处游荡,我不再期望见到纳奇,此时他人定同他那名一般权威殆尽。我怀着某种悲伤与无奈掺半的情绪,如此热情高涨却又失落的向遥远去。我攀上山,就在方才它与我仍有不可逾越的距离。这些山脉令人联想到威严的绞架,它们连同恶人制造可怖的情绪,借以审判的威严洋洋自得。当我联想自然时,我感到原野在将人召唤,有些人正是诸如此类的旷野屈从者。为此他们于山巅或荒野间前行,怀有极不情愿且逆水行舟的心理。他们设法逃离,却为自己挣扎的劲头而恼怒。他们竭力管制自我,因为这些人恨自己。人愈是看透自己愈为此感到恶心。他们恨自己那蠢脸,极力掩饰却抗击常日病痛。少数屈从者以痛击自己为乐,因他那遐想完美无缺。他信奉自己为英雄,尽管有时是堂吉诃德。这位屈从之人始终从事对抗恶人,尽除自己所轻视的,因自己那愚钝而乐此不疲。可悲却又头脑清醒的英雄!

  山路崎岖,一路上尽是穿林的狂风。这时我望见一小片墓地:在枯木与荒地之间,几排大小不一的石碑伫立于此,一小部分木质十字架极不自然的被插入石堆之间。一具尸首横在前方,它就那样悲伤而沉重地半吊于枯木间,额骨前有几丝乱发惺惺的随风舞动。我感到惊恐,立即夺命而逃。那具尸首向我张开它那悚然的嘴脸,于是我小心地绕过它,这才留意这是具尚存气力的死尸:山巅的风令它舞动四肢,而它原本兴许是某位可怜或悲惨的平民人儿,我们先前未曾谋面,却于此地相遇。人可以遇见活人,或轻而易举的制造死尸,却无法复活他们已制造的亡者。有一些散乱的精神,它们就同那些尸首,静静地藏匿于山巅,可它们却又不在此地。此处留有它们那空壳,然而它们的确不在此处,飞离那遭人遗忘的角落。我不时的多眺望几眼近处的城市。我想象集市,连带那行走于喧嚷间却装聋的人。我假装动怒,事实上心底的确是真正的有所愤怒。我对许多事物怀有憎恨或厌恶,有时我深知这潜藏的怒火,仍要沉溺于奇妙的人格游戏去;平日里我备受空虚消磨,逐渐爱上此类对万物无边的厌恨。它使我醉的将那苦闷骗去,纵情地消磨白昼。噢,我这无常之人,我原以为自己为某些善举而隐忍痛楚,实则我那品行全然与悲痛对立。我乐意瞧见旁人悲苦,对他们那病痛乐此不疲,为此我决心将其据为己有。我始终坚信我长期所经历的不幸,畅快地在远离人的地方漫游。此时我已不奢求同人交谈,我的贪婪随我那言语与日俱增,若是它们要走,我便不驱赶它们、纵许它们继续将人折磨。

  天色已晚,黑夜使人困倦不堪,今夜我未能见到昨日那引人乱窜的黑影。它消失了,兴许同我一般疲乏。它认为自己阅历已深,便在夜间将人牵引,问他们上哪。顺带一提,有时我承认自己正是病瘤,对人没什么好感。然而我仍需要人,说服自己人是可爱而动人的。说这话时,一种英雄的责任感便于我心中油然而生。我脑中虽有英雄的幻象,但绝非具有某种崇高的认知。这时,享乐仿佛已是某等卑劣之事,我应去拯救什么人,到哪去实施我那公义。对!既然无法逃避苦中作乐,就该上哪进行我那报复!我应复仇,对自大的庸才加以报复。眼下无人供我打击,后来我便清楚,眼下令我憎恨的无非是我那强烈不可自制的行善欲。我认定自己是某位英雄人物,理应从事打猎的圣旨:若那使我憎恨之人正是野兽虫豸,那么我的打击也是合情合理……然而我并非扬善之人,至少以我那脾性我什么也不算是……此时您定因我这无常而嗤之以鼻。若您感到可笑便笑吧,这愚不可及的人格游戏因人而生,就是以供那千万人格各自享乐。人愈是狠毒越将正视自己那面目。呸,这话分文不值:人原本那面目理应藏匿于胸膛中、肚子里,有谁会想方设法将自己开肠破肚,并喊:“我的五脏六腑正在噬咬我”?我们的肉皮同意志般使我们屈服,肉将血格挡,有些人顺从于皮肉,在它阻碍的威严之下,为此他便不能费尽心思的击打自己,或在某个失意之日一口气干到底,将自己撕碎(有着如此的举动的人定是恨透了自己,因此他便学着如何将自己折磨的更惨)。

  “如此绝望的病人呵!病人是不会笑的。”您这样发问。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我那时并不绝望,不过为何我先前一直悲痛?目前为止我未能叙述过多以往,至少是幸福尚在时的往昔。您已经观察到,之前我已清楚我那老友的审判,这是注定的,也正是市民所无法力挽狂澜之事,直至我奔波至受审的城市时仍未感到愉悦。若是人对未来有所了解,而且深知自己无力改变,那么痛苦便将久久纠缠那位聪明的先知。至此我仍庆幸于我是喧嚷的愚人,病痛遮蔽人眼,以至他无法过早的将未来一锤定音。难道我仅是奢求些许的宁静便得以满足吗?我那病痛尚在,有时这种困苦倒令人满意。当人绝望时仍会挤出一丝苦笑,好像他意识到自己那境地尚是一种侥幸。许多时候我们遭焦虑折磨,为此我们痛哭,哀求施益者为我们将感知从心中剔去,随后我们变得瘫软无力,却始终信奉无意识正是对苦痛最大的打击:于是我们痛哭,哀求施善之人将“感知”从我们神中剔去。随后我们便恨上此类瘫软无力。我这失落之人,我的魂于夜间向魔鬼靠拢,因那寒风而战栗。于是我继续赶路,于严寒中继而丢弃我所信奉的人格游戏。随后我驻足停留,片刻间得到寂静的眷顾。我开始打量城内的墙,以往从未认真审视过那陈旧古物。我望见一些花哨的小巧之物,几串文字带着犹豫的曲线被什么无意识的人刻在那些古物之上。从前我并未注意起它们,然而它们于此时刻亮起来,在漆黑的陋巷中闪烁,偏偏是在此刻我留意到它们。于是我高兴地钻研起这些神秘的字,目光被那面墙的古旧所吸引——不然除去消遣我也无事可做。我望见那些跳动于建筑前飘忽不定的红色大字,那串跳跃的字映出的光令人不快,于是我远远地站立于一旁的步行街到上,尽量不踏入那片红字所涉的区域。我静默于远处,随那排建筑指引继续将四处审视。我仔细观看那些令人费解的建筑,由人植下的灌木竖在道路两侧,一旁是张贴无数告示的古墙。借助那惨淡的光我得以对街景一目了然:一些单一的告示遍布四处,即使一点古朴的陈旧之物也无法抵抗某个失意之人所植下的启示。我瞥见一两座精致的小型雕像,诸如此类的景象令我诧异:难道一部分实物已不被人所察觉?我大胆的接近那些四处张贴的告示,瞪大眼去看望那纸上的黑字,夜风使人眼愈发酸涩,我极其困难的辨识起那模糊不清的字体,突然间它被一阵狂风吹的脱离电杆,翻卷着落在马路中央。我有些惊讶,此时它已完全暴露于闪烁文字那惨淡红光的映照下,借助光线我读出那纸张上其中一行字迹:

  星期日鞭挞,见证罪人如何得到惩治!

  我激动得将要大声读出来……惩治、罪人!这使我回想起一幕可怕而充满罪孽的景象,这不,从前我追崇正义,骄横的认为罪人一词便是可憎的。有几次我目睹过刽子手对于犯人的惩治,一群人逐个排开,留下一个即将受到一千棒打的罪人。他们抡起可怕的刑具,重重地敲击在罪人背上,受审已使得他们面色苍白,有些人宁愿将审讯拖后——当打到第一千下时,一个瘦弱的人几近是撑不住的。我曾记得那么一个罪犯的脸,过程中犯人哼也不哼一声,但每一棍都好像撕心裂肺:棍打使他痛苦不堪,沉重的跌到地上,两腿发颤且难以站立。两眼近乎鼓出眼眶,死亡的雾霭将要遮住他的眼睛。那时是怎样一种感受?一种犯人的恐慌常常萦绕于人的脑际,惩治一词使我惘然若失,那时我呆立的望着罪人的面目可憎,心里竟想到自己也有一天将受罪孽染指。然而眼前我竟在一群同我交往不深的人群中扮演起愚者,将自己装扮成一个拘谨的遁世之人。这痛苦真要比惩治可怕得多!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时我望见一缕白烟升到红色大字后方的夜空中。我向那烟雾升起的地方走去,沿途瞧见许多旅馆仍灯火通明。酒馆的窗户对外敞开,喧嚷自四面八方将我淹没其中。我突然惧怕于酒馆那喧嚷,便竭力靠着公路前行,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去:一切都是杂乱无章,醉酒人于梦中纵苦中作乐,房间内挤满混混度日的失意之人。他们那生活受阻于管制,却又由哪位精心之人打理的井井有条。此时一架儿童画架横进我的视野内,我有时路过此地,时常看到这精美之物。今日我再度赶来此处,刚好看到画框上一串引人逗乐的文字:

  星期天烤餐,闲暇时间予人好的心情。

  它们吸引我停留下来,凝望室内的喧腾。我怀着一种异样的欢悦心理,犹豫的步入酒馆、同一只失落的野兔步入牢笼。我纵使这温顺的野兽穿行于人群,常人的劳作使它想入非非:它时常认定自己是脱水的鱼、或是遭沉船抛入深海的无助之人。它这样终日臆想,始终不忘自己强壮有力、坚不可摧。于是野兔怀着满心不愉,内心深处却与数千野兽的灵魂互不相容。它向人群走的更深,距离人们如此之近,但始终不去融入,就同克制自己不得同类相杀。于是它继续前行,怀有恐慌,又不断告诫自己驶离人群。

  我继续穿梭于城市,费尽波折的弄来几支烟。我没有保留它们,同一位醉汉般动作粗鲁的抽出一支竖拿在手中。我急切的点燃它们,没有往常的淡定自如。这幅场景使我恐慌,仿佛这样一个愚蠢而拘谨的动作正在显现我的愚不可及。我尝试了第二回,这一次做的更好,至少让人感到聪明而非愚笨。很快我没有再做下去。我转了几圈,同那一晚随着黑夜的影四处游荡一般。我想起古时那不朽者的生活方式,高兴地被真理的名号所哄骗。无法以他们那行径稍作消磨。我不慌乱的思索着某些杂乱之事,高兴地由真理的名号所哄骗。

  这天夜里,我勉强寻得一处窄小的旅馆,温暖的室内使意识疲乏之人更加头昏脑涨。整个白天我在街巷来回游走,漫无目的,时而说服自己是为观望刑罚而来。这使我想到从前,我所目睹到骇人的景象。如今这些回忆使我恐慌,在对常日无尽的憎恶与苦痛中,我那愚蠢的行径使我接连落入窘境。孤寂!仅仅于这一时刻,我内心的热情开始强烈的厌弃它们。我竭力不做思考。此时我兴致正减,值得一提的是于这烦闷的黑夜中我捕获到些许梦境。在清晨,我摆脱了梦境的虚幻,那个幻境已消失不见。然而我的苦难尚未终结,我决心快速摆脱这些胡思乱想、神志不清的日子:这些个被我视为苦役般的年月!我不留恋于我那诸多一闪即逝的梦,那些幻境仅为预示失败的长旗,从不在梦醒后带来任何益处。归根结底,苦役终为人所致,我不仅心存怜悯,即使再令我以撒谎为生我也将不再做一位胡言乱语的幻想者。因我深知我那刑罚已无中截止日,那么我对我那梦境与表象便毫无留恋。我决意发誓,将手按于书上:这仍不失渎神的意味,但我要作恶,不同于往常忧郁人对生活的哀叹或斥责。我将于众人面前装扮成一个英雄,并不再为我那幻想嗤之以鼻。此刻我丝毫不抱悔恨,人的头脑一生保持清醒,后悔仅是对以往的否认。显然当下应是崭新的一日,认识苦役远苦于遭受煎熬。

  哈、哈!难道我将因远离放浪的生活而痛改前非?打那以后,我的神经更加病态的紧张起来。我时常由外人的粗鄙遭受刺激,然而我从不因打击而颓丧,也保证不做一位懦弱之人。我竭力克制自己言辞的谦卑,我心情不佳时,常由远离人群的自然所吸引。我常对自己有所质疑,以至每日清晨边思量到于善人面前做些忏悔。我自省数日,思考令人陷入多日的枯竭之苦。有一段时日,——信不信由您,我极少厌恨自己,继而像个青年人般对生活百贝珍爱。我表现出对旁人及生活的满腔热忱,连同对不幸的海若的灵魂满怀恋爱。我对他们产生好感,多次热情满溢的同他们握手,彼此交谈也不再是件令人费心的事。我当了一段时间的欺骗者,甚至告诫自己以往的消极是为书本而装腔作势。我坚信自己本为一位快活之人,却常于心情愉悦时自寻愁苦。因此我表现尚有粗浅,涉世不深。直至同海若的灵魂言归于好,我表现的等同一位听话的常人,有时决定不再做一位依赖于古书的狂妄之士。这时我已与羊群无异,不将是一头落单的伶仃独羊。

  我忠诚于我那和蔼的友人。我与不同的海若打交道,他们坚守以往的位置,既不是重复的羊也非统一的人。我效仿常人凭庸性以此度日,同他们、海若的可悲灵魂那友谊未能持久,很快我的精神紧张便是我与他们闹个不和。我与他们大打出手,又是我期望他们将我逐出这片窘境。我开始幻想,因他们那争执满腹怨恨。我以仇视的目光面对他们,通先前对世界发出的咒诅般闷闷不愉。我隐忍数日,白天便盘算如何将愚蠢加以报复。

  至此,请容我稍作停顿。因为接下来的一个夜晚,我触及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即便这在旁人听来极为荒谬,不过我却信奉于此。我决意将它讲述出来,以让我的观众对那荒唐人的行径加以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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