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他最喜欢的时光,没人打扰,他可以一直呆在黑暗之中,看不见血色,也看不见其它令人兴奋或沮丧的颜色,他渴望这样的平静,只不过,每天都会看见那该死的太阳。
血鸦王走出苍邈宫,屹立在苍邈宫前,白道就是他的披风,晚风拨弄斑白的鬓角,他神情呆滞地看着这雄伟的宫殿,却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他曾无数次试图仰望这宫殿,从一个软弱无知的孩子到征战四方的将军,再到如今灰白毛发的迟暮之年,从敬仰、羡慕,到唾弃、不削,到了最后,只留下憎恨、仇视。现在他能成了这里的主人,一定会有人带着敬仰、不削、憎恨的目光看着他,不过又有什么关系?他不在乎蝼蚁的想法,就如同他的哥哥也不在乎他的想法一样,对他而言,这就是君王。
“亲王。”相繇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身后,若是常人早就被吓一跳,对他而言也只不过是习惯了罢,何况相繇还是这世上他唯一不敢杀的人。
“你知道,”血鸦王转过头,眉间杀戮的气息喷涌而出,“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有人打扰我。”
相繇轻轻点了点头,没有一丝畏惧,“我知道,只不过我已经在您身后等侯了半个多时辰,若不再和您说,恐怕您没时间思考更多的事了。”
“说吧。”血鸦王朝宫殿里面走去,相繇紧随其后。
“原先的侍卫长还有十几个侍卫都卸盔出走了,这倒是让禁卫营有不少骚动。”
“就是那个脸上有疤痕的那个吧,我还记得他从前也在我军营待过,随我东征过红龙族。”
“我想说的是,”相繇打断血鸦王的话,“他们有可能反叛,据我的麻雀所说,他们恐怕要营救行刺先王的‘刺客’。”
血鸦王嗤之以鼻,“一个老家伙带着十几个人,告诉我,刑场安排了多少人?”
“五十禁卫,五百个士兵。”
“还有你的‘夜雀’呢?”
“亲王见笑了,我不会让他们不在白昼飞翔,阳光会烧坏他们的翅膀。”
轩燚转头瞪了一眼相繇,不过也只是虚张声势,这点小事还不用他发脾气,“无所谓,那么多人还应付不了十几号人?”
相繇拉下他的连帽斗篷,把自己的脸埋进黑暗之中,接着点了点头,“但另外一个人就要花功夫应付了。”
“比你还难对付?”血鸦王递给相繇一根熏香,相繇放在鼻头前,细细嗅着,暗笑后收进口袋。
“我只需要这个,但弑君的‘刺客’可能就麻烦了,我是担心他会引起猜疑。”
“他的舌头不是被你割了么?不会说话的人已经死了一半了。”轩燚掰着手指,漫不经心。
“没错,可那一半却难让人安静啊,整个地牢都是他的哭号,狱卒可没那么耐心,已经打晕他四次了,可每次醒来都会哭号得更加厉害。”
“那么你可以安排人把狱卒也打昏好了,这种小事不用来麻烦我。”说着他们来到殿门前,值夜的侍卫身上披挂白绫,朝他行礼并打开了门,里面灯火阴森,一片片巨大的白绫穿梁而过,像一个个飘荡的魂灵,但不会有一个活人。
“主人,我也是这么做的,可当我看见那个‘刺客’的时候,”相繇顿了顿,虽然看不见相繇的脸,但从声音就可听出来他并不愿想起那个人,“我敢向您保证,您在战场上都见不到那么惨的,恐怕能在地狱里可以寻觅相似的吧。”说得自己去过地狱一样,不过估计也难说。
“他得活着,我不想在他枭首示众的时候砍的是死人的头。”
血鸦王被吹拂而来的白绫挡住了脚步,想伸手抓住却又因为用力过猛,刮起的风又扬开了。轩燚一下来被激怒了,撕开那匹白绫,在幽暗的烛台上点燃了,白绫掉在地上,燃烧着,渐渐化为灰烬,“这东西真碍事,一点儿也不听话。”要不是碍于礼仪祭祀,他早就想拆掉,当然,朝臣也一样,阿谀奉承,老奸巨猾的模样已经让他体会到了。
“是,救活他还是很容易的。”相繇亦步亦趋,等着轩燚稍稍平静后,才继续说,“所以也才换了个聋子去当狱卒,顺便派了医师去给他疗伤,秘术也只能勉强让他伤口愈合,可他在一直挣扎,效果难以达到预期。”
“只要让他再活五天就可以了,我会安排最好的刽子手会把他送去该去的地方了。”
相繇耸了耸肩,“恕我多言,我只怕几天后人们看见他的惨状,似乎难以服众,若被人看出些许端倪,这样对您不利。”
轩燚手握拳头,青筋暴起,似乎就要失去耐心地看着相繇,“你有什么建议,说吧?”
“安排一个更好的刽子手。”
血鸦王坐在王座上,指头不停敲打扶手,等待相繇的“好主意”。
“昨天,诸侯的信使都赶到了,带来了诸侯们的态度,南方炎豹之主,东方海鲲王,西方啸天狼君,他们都打算听你差遣,虽然碧霄公还有没反应,但他已是暮年,难有作为。”相繇说出最后一个名字故作停顿,咬牙切齿。
“他应该不足为惧。”听到“碧霄公”那三个字其实让他有如坐针毡的感觉,好在相繇并没有察觉,好在两人都没察觉到彼此的表情。
“正如所言,既然那人不足为惧,那么何不如让王子来做刽子手,恐怕众人也不会有任何疑虑。”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风摇动着幽暗的烛火,“已经找到我侄儿了?”
“还没有。”
“你看见那白绫了吧。”轩燚指着那条还在燃烧的东西,蜿蜒着白色变为黑色,像是挣扎的人,被烈火渐渐吞噬,却没有一丝哀嚎,就这样慢慢化为灰烬,再被风吹散,消失不见。
“我不敢欺骗你,但若王子来做刽子手,能怔住那群文臣,也可安抚民心——”
话还在嗓子口,轩燚就像被激怒的野兽,滚烫的眼珠顿时充满杀气,单手扼住相繇的脖子提在半空之中,“我可是血鸦王!只用五万士卒就能踏平一百万的人,况且我也证明过!”
相繇苍老的皮肤露出下巴,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如枯树般的双手无力的挣扎,紧抓着轩燚健壮的手臂,沙哑而费力的说着:“可君王不会怎么做。”
轩燚松开了手,任相繇摔在地上,痛苦的咳嗽着,喘息着。
“哼,他或许能知道他父亲是怎么死的,但他又怎么会知道他父亲是怎么杀死我的呢,哈哈。”轩燚苦笑一声,转过身,不想让相繇看见他复杂的表情。
“可是我知道。”相繇一边施展秘术,一刹那漆黑的光晕环绕在他身上,如缚茧之蛹包裹自己,呼啸着钻进相繇的身体,黑烟已经把他严严实实的包裹住,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和缝隙。轩燚转过头,没过一刹那,黑色的茧蛹破壳而出,一个俊秀的年轻人从阴影里面走了出来。
白绸渐渐平息,垂落而下,夜火也不再摇曳,大殿中时间仿佛静止了,血鸦王松开了紧握的双拳,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这样?那明天我就可以把这碍人的白绫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