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劫

  我害怕过节。不是天生就怕的。孩提时,我跟所有的孩子一样喜欢过节,盼望过节。从什么时候开始,过节对于我,成了过劫呢?

  大概是工作以后吧!本来人长大以后,就会渐渐变得冷漠、麻木,哪怕外头锣鼓喧天,内心也波澜不惊。但童年时遗留下来的对年节的留恋,其实还保持着惯性。原因之一是家里有个特别“作”的老人,我的祖父。上帝原谅我,在他老人家仙逝后还说他的不是。

  祖父是个特别强势的人。从年轻时起,他就是公司里的业务骨干,家里的顶梁柱;从来说一不二。偏偏我也是个犟头,总是为些琐事与他冲突。按说他也算是对我比较宠爱的,因为我由他一手带大,所以对我有时还有点纵容。但自从他退休回家后,就开始了统治家庭。小到看哪个电视台的节目,时间最晚不过晚上十点,空调更是必须超过37度才能开一会儿,电话最好不要打,如果非打不可,也不可以通话时间超过五分钟,网络更是不许安装,因为会有陌生人进屋,不安全;大到装修房子的风格和家什,哪怕是我的房间,也不能随意装饰。用水要舀桶里平时一滴滴积攒下来的,虽然水电煤费用都由他开销,我屡次要求改成我支付,他就是不同意。一句话,这个“家”是他的,决不容许他人插手,哪怕是他疼爱的孙女。这些都可以克服,大不了不看电视,不上网络,不打电话,不开空调。我可以用手机(擅自买了手机,他是不高兴的,尽管一切费用由我自理),我可以开电扇(扇扇子更环保),我可以看书。我早就过上了低碳环保(原始)生活,虽然这生活令我在公司更加孤立,因为我对所有的流行一无所知。这不是最难熬的,要知道我过了将近十年这样的生活。

  最糟糕的是逢年过节的日子。回过头想想,祖父越来越专制的性格和越来越莫测的脾气,可能是他高血压脑梗的后遗症。可是,几乎每个节日,他都会莫名地光火,不知什么小事会惹着他,然后就是他的咆哮,他负气躺床上,不吃饭不吃药。最难过的是母亲,每回她都低三下四地赔不是,甚至下跪央求他原谅。我开始也会跟着劝说,久而久之,我便渐渐冷眼相对,或干脆逃进自己房间看书。每个节日,我都在惶恐中渡过。加之公司经常需要节日加班,我时常自告奋勇,为的是躲避在家过节。慢慢地,我忘了节日的意义,感受不到节日的温情和团圆的气氛。

  后来因为调动工作,我搬出了祖父的家,自己租房住。开始倒也乐得清静自在。然而过节对于我,仍然象是过劫。也许由于这种隐秘的创伤,令我无法信任任何感情,即使是对爱情的向往和组建家庭的渴望,都让我心存疑虑。窗外炮仗寂寞地响着,我的心也流离失所。尽管孤独象毒药似地啃噬着我,我却几乎不愿再踏进那个家门。我又花了再一个十年,想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生活,才逐渐走出阴影。

  直到我买了房子,自己设计、请人装修,购置家具,一切都按照我的想法落实,我才感觉到我真实地存在,我对生活有了掌控。那时,我想请祖父来我的新家坐坐,让他看看孙女的能耐,没想到他竟等不到这一天。祖父病重了,在短短数月时间瘦成了皮包骨,不久逝世。霎那间,一切都不重要了,仿佛我的努力突然失去了意义。

  如今的生活已经平稳了很多,我也渐渐成长,代价很沉重,却也无法避免。只是节日不再剑拔弩张或诚惶诚恐,也不再煎熬难耐,它变成了平淡的日子,我可以从繁忙工作中抽身的避难所,多休息几天,安静地做做真正喜欢的事,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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