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海上航行了一阵,他又来到了一个岛屿,他必须要在这里得到新的生活补给,出于前一次的经验,这次他特别的小心谨慎,但是看起来他显然多虑了。这个狭小的小岛,生长着茂盛的谷物,四处飘荡着米饭的香味,还有很多动物跑到大街上来觅食。布恩一来到这里,就发现岛上的老人特别多,但是他们看起来又非常的健康,他们主动的朝布恩打招呼,外来人显然对他们并不新鲜。不知怎么的,布恩觉得在这个岛上的感觉特别的不一样,刚一上来他就感到心情愉悦,身体舒畅,好像被冲洗过了一样,眼明神静。在和岛上的人沟通之后,他才知道,这是个长寿岛,岛上人的年龄大都超过100岁,最高寿的还达到了900岁,这里就像是个世外桃源一样,所有的人来了就不愿再离开。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布恩也是这样想的,他也真的愿意在这个岛上生活一辈子,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在原来的圣赫勒拿岛他每时每刻都感到孤独,然而在这,他仿佛才找到了家的感觉。但是当他回过神来,想起桑迪亚的时候,他又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而羞愧,是的,他不能丢下桑迪亚,也不能丢下圣赫勒拿。听闻他要离开,岛上的人都觉得他不可思议,因为这个地方还从来没有出现过来了要走的人,岛上的人对此无法理解,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当他们真正了解到布恩的心意后,他们突然收起了挂在脸上的笑容。原来,为了避免这片世外桃源被外人所知道的,他们并不允许偶然来到这里的人再出去,再千方百计劝说无果后,岛上的最年老的巫师放出了一只巨大的神鸟,它看起来像屋顶那么大,岛上人都相继离开,不愿亲手杀生而又不肯违背原则的他们将布恩的命运交给了这只神鸟,其实,在他们看来,布恩是赢不了的,他们都为这个即将终结的年轻生命所惋惜,尽管惋惜,但是为了原则,他们只能这样。
又一次的面临生死,布恩显得更加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好运活下去,但是他知道他必须活下去。他面容紧绷,看起来像是一只发怒的公鸡,但是他明显不是神鸟的对手,在这只巨大的物种面前他显得那样渺小,那小小的一根翅膀扑腾一下,就会把他掀翻在地。但是,你也知道,求生的欲望往往可以使人创造很多的奇迹。他努力爬起来,起先一阵晕眩,但仰头之余,他突然发现,神鸟巨大如树干的脚腕可能是个安全的所在,或许可以带他逃离这里。于是他拼劲全力纵身一跳,双手高高举起,在神鸟盘旋之时,握住了它的脚腕,布恩被神鸟带着在混乱的云层上穿梭,紧张之余他还不忘低头看看海面的景色,大风刮的他的耳根生疼,飞行了一阵,神鸟似乎觉察到了脚上这沉重的束缚,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神鸟重重的甩了出去,丢在了不远处岛上繁荣的大街上,软绵绵的商店大棚接住了他,结实的布恩压垮了店铺的门匾,外带两只无辜飞入的老年麻雀。
当他在浑身酸痛中醒来,才发现自己的身边坐满了人,他们大多是黑人,和自己一样讲英语。对于从天而降的布恩,岛上人的热情超乎寻常的高,一向信奉耶稣,极其崇尚救赎的他们甚至没有怪罪布恩压死了两只老麻雀,在确保这两只无辜的生灵入土为安之后,他们便聚集在了布恩的身边,聚精会神的看着这个“天外来物”,很多人甚至忘记了吃饭,每个人都抱着十分的虔诚。布恩睁开眼后,族长耶克蒂首先发话了,那是一个年龄不大的黑人,从他的精气神可以看出他应该很富裕。
“嗨,伙计,我们这群人还没愚蠢到认为你是我们慈爱的主派来的使者,但是你毕竟从天而降,我们给予你十足的真诚,希望你能带给我们一个说的过去的故事,你也知道,这岛上的日子太无聊了,我们需要你。”
布恩有点疑惑,但他并不害怕,这岛上人的眼神里尽管复杂却无比温柔,像是盛满了佳酿的酒杯,这和圣赫勒拿岛上人们空洞的眼神不同,他能让布恩感到不那么孤独。
布恩和岛上人约定,十天之后,他将在岛上漂亮的足以使全岛人骄傲的宽大广场上完整讲出自己的故事,以报答这个岛上的人们所给予他的友好的款待。在经历过之前那两个奇怪的岛之后,他庆幸自己来到了这个至少是很正常的地方来。在这十天之内,他请求可以在这岛上好好游玩游玩。事实上这个叫做阿森松的小岛上所有的人都视布恩为尊贵的客人,这里有大量的金枪鱼制品,一盘鱼酱有着很多道复杂的工艺,岛上的人却都记得,这让布恩觉得很神奇,和自己所处的怪异的圣赫勒拿岛相比,这里简直是个奇怪的天堂,妇女的头上会带着好看的珠子穿起来的首饰,年轻的男子会疼爱他们的妻子,岛上的小孩都识字还每天进出到一个叫做学校的地方,从这些“高端”的人类那里,他还学会了一个新词:“文明”,这是之前他都感受不到的。
“听说遥远的国家在打仗,这真叫人兴奋,我见到过那许多的人,就像是野兽互相厮杀。”
一个贩卖玻璃球的矮小商人跟往来歇坐的行人聊着天,事实上根本没人买他的商品,实诚的岛上人曾当面告知过他这东西可能会被孩子吞掉而当场丧命,但是他却并没有放弃这些五彩斑斓东西的挚爱。那种在17世纪就被英国丢弃的玻璃边角料,在这个同样和圣赫勒拿岛一样与世隔绝的岛上依然被视作一种无用的文明。
“打仗?你说哪里?”布恩显然有了兴趣,对于打仗这个词,他只有原始本能的认知,那种天然崇拜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凸显,他顾不得回应催促他回家吃饭的好心的顾斯里妇人,便迫不及待的在那矮小的商人面前虔诚的坐了下来。
“当然,是英国啊!我们遥远的亲爱的祖国,我们这些可怜的孤岛之所以被她忘记,是因为她忙于应付战争。”
布恩当然知道英国,他在桑迪亚那里找到了那副破旧的地图上就有英国,那是一个娇小的处在遥远北方的国家,在辽阔的海洋上显得单薄,布恩从没意识到这个小国家的重要性。
“在你们永远无法想象的地方,有很多的人在厮杀,是为了和平还是为了金子,这些没人说的清楚,你知道国家也会决斗吗?那景象可比困兽之斗要血腥的多,我从很多留着鲜血的尸体中爬出来,突然发现没有什么比玻璃球更加美好,至少它是圆的,先生,你要买一个吗?”
布恩越听越迷糊,渐渐分不清楚他的逻辑所在,他又仔细的看了一下这个在街角蜷曲的商人,他的确长得和所有人不一样,在他被岁月忽略的脸上,有着高挺的鼻子还有依稀可见的曾经白紧的皮肤,虽然矮小,可是大腿却十分的粗壮。布恩有点崇拜他了。
顾里斯夫人慢慢朝布恩走来,看神情她有些紧张,以至于她将满是油污的手搭在了自己最喜欢的碎花裙子上,不过显然她还没发现这一悲剧。
“布恩先生,你......”
“哦,不好意思,太太,我只是被这买玻璃球的迷住了,他仿佛懂得很多。”布恩起身友好的说道。
“这可能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我亲爱的客人,事实上他两年前就已经误吞玻璃球而丧命了,那边,就是他的坟墓。”顾里斯夫人随手指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布恩听到这番说辞,彻底呆住了,他回过头来,看着玻璃球商人依旧坐在那里友好的看着自己,他并不感到害怕。事实上,在年轻的圣赫勒拿岛还没出现过死人。
“他不是一个坏人”顾里斯夫人又说了,“他从遥远的地方来,带着几大袋的玻璃球,先生你知道,这东西无用而且沉重,他就被这东西折磨死了。他来的时候还是很高大的模样,跟我们祖先看到过的英国军官有点像,或许他就是,只不过如他所说,他做了逃兵。”顾里斯夫人显然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她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是在介绍一件过时的玩具,但对于死人的恐惧她至今也还无法消减。
十天之期到了,岛上所有的人包括孩子都穿上了新衣服,凌晨天刚亮,他们就聚集到顾里斯夫人家,催促正在熟睡鼾声震天的演讲家。很多年后,听这场故事的孩子慢慢长大,在他们的记忆里,那个叫做布恩的“天外来客”会深深的影响他们长大对于周围的一切认知,关于冒险也关于爱情。而他们的父母,也就是包括顾里斯夫人在内的神志清醒的岛上人却在年老的时候怎么也想不起布恩这个人的存在,反而对依旧在街角卖玻璃珠的商人记忆犹新。还是先说这场万众瞩目的演讲,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精神勃发的布恩一进入会场,便收获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立刻觉得他当日的离开是无比正确的。
“谢谢,谢谢。”布恩像个绅士一样的点头致谢。“现在我会讲出我的故事,事实上,我是来寻求帮助的,尽管如此,我想,你们还是会对我和我家乡的故事感兴趣,希望我不会让你们失望!”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甚至几个年轻人还试探性的吹起了口哨。
在这片极度温馨和平静的氛围中,布恩感到了无比的满足感。“我来自圣赫勒拿岛。”他清了清嗓子,这只是他演说的开篇,礼貌性的介绍自己的来处,但是台下却沸腾了,每个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交头接耳。
“喂,你听到了吗?那家伙说他来自圣赫勒拿岛,那个岛不是早就死掉了吗?”前排的耶克蒂族长如此的大声使得布恩不知所措,好在顾里斯夫人在旁边维持秩序,她挥动自己圆胖的大手,大声示意人们不要骚动,接着她向前一步,对布恩说:“尊敬的先生,你有所不知,据我们所知,可怜的圣赫勒拿岛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地震所摧毁,失去了所有的生命,这些年间,我们很多具有冒险精神的男人都想去看望它,结果他们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岛已经不复存在。”顾里斯夫人表情忧伤,以向台下的民众显示她的善良,事实上她也的确如此。
“哦,原来是这样”布恩点了点头,他为自己的没有失态而庆幸,“大家听我说,我的确生活在圣赫勒拿岛,他没有死于地震的覆灭,相反,他活的很好,只是出了一些小毛病。”布恩故意加重了“毛病”这个词,仿佛是等着台下的人来回应。果不其然,人群再一次骚动了起来,看着效果达到了,他马上继续说道:“失忆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