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如堵,不渡岭南路

  2015年夏秋之际,因工作原因,我们一家迁徙至广州。

  初到南粤,家中五口,俩人仨猫,皆水土不服。一只猫坐飞机时受到惊吓,性格变得忧郁且粘人,睡觉时,它要躺在人的床沿下边;若是家中无人,它便躲在窗帘后面睡觉―——我好几次回家时都发现它睡在窗帘后面,仿佛只有这里才安全。另一只猫,和我一起生了足癣。我的右脚大脚趾长出透明的疱疹,不抓,痒;抓了,疼。猫咪的后爪则是出疱,并且肿得厉害。于是一人一猫,每天晚上涂药膏,喷药水。喷完药水的我,总得翘着脚,把药水晾干;喷过药水的猫咪呢,则把爪子翘到脸边,对着溃疡处狂舔不止。

  然而最大的水土不服问题是上火。我的额头与背部不停地长出带脓的痘痘,高先生是连日便秘、双目发赤,第三只猫咪则眼皮红肿,眼睛流出的分泌物把眼睛几乎糊住。于是我便日日傍晚熬得一锅绿豆水来,人与猫同饮。如此连续一周,情况稍微好转;我又买来消炎片、夏桑菊颗粒等药物,终于彻底地根治了上火及疱疹。

  “异域”的气候令我们觉得新鲜。作为两个地道的中原人,实在从未经历过如此炎热的九月!中秋都已经过去了许久,此地仍然暑气蒸蒸。高先生坐火车北上有感,便作词抒发:“倚阑干,凭北去,秋色如堵,不渡岭南路。” “秋色如堵”一句,令我激赏!因为溽暑伴着暴雨,确实是令人寻不到一点儿秋意。终于气温略降,热而不燥时,已经是十月下旬了,去年此时在沪,我们是穿风衣的。

  饮食亦是大问题,我与先生都是典型的饮食男女,即当下所谓“吃货”。有一天,高先生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明天你不要做晚饭,下班后我们去饮茶。我回以白眼,茶,有什么好饮的?!然而毕竟是受男士邀请,便应约而去。啊!等待我的是一壶醇厚的铁观音,一桌子的小点:桂花糕、虾饺、蟹粉蒸饺、酱猪手、蒸排骨、红肠粉、叉烧包,还有双皮奶、冰沙!高先生得意洋洋道:“瞧见没,此乃所谓饮茶文化!再瞅瞅你,两眼都发亮了吧!”我心里恨不得冲高先生“汪”一声,但是现实中并没有。我笑吟吟地维持风度道:“啊,深得我心!那我就开动啦!”

  说起来,其他地方也有茶楼文化的,内涵却不同。如北京,北京的茶馆老字号很多,有名的如“大栅栏”“吴裕泰”“广茗阁”。北京的茶馆像是中式的“酒吧”,其传统是自带茶叶由茶博士泡好,茶馆则提供瓜子花生、面条面点等小食。北京的茶馆就像是一个大家交流兼玩儿的地方,其情状大概如老舍之《茶馆》所描述的那样。扬州自古为繁华之地,其茶楼文化也可堪一说。扬州茶馆,最有名者当属“富春”“冶春”“共和春”,即所谓“三春”;其中供应的点心以烧卖、蒸饺、蟹粉包、蟹黄汤包、蟹壳黄烧饼为主。扬州茶楼最有特色的一类称为“书茶馆”,里面有评弹、评书甚至昆曲的表演;另一种则是清茶馆,顾客们光喝茶,并自带茶叶。那么广州呢,我和老高去“饮茶”几次之后,逐渐发现,广州的茶楼大概以西关一带为代表,茶楼供应主食,也供应花样繁多的点心与甜品。据说老奶奶们下午没事,约上两个老闺蜜,一壶茶两碟点心,便可以悠闲地消耗一下午。

  饮茶文化的发现令我们惊喜了很久,然而热度很快过去,我们便怀念起了北方的面食。于是我们决定自己做饭。可是逛遍超市,都没有找到好面粉。超市的货架上只有一点五千克、两点五千克的低筋粉、面包粉。我和老高对着超市的货架犹豫了许久。我想起小时候跟妈妈去粮油店,二十斤一包的富强粉由伙计扛送到家,当晚我便可以吃到新麦粉做的馒头。那时候馒头的滋味,真的只有纯粹的麦香啊……吞下口水,我对老高说,不如去菜市场看看,说不定那里东西更多呢!辗转超市及菜市场,我们终于买到了中意的面粉,甚至见识了更多没有见过的蔬菜!

  于是我们便自己在家里研究食单——居然颇有所得。2015年国庆恰逢台风,于是我们便这样渡过了国庆小长假:

  第一天,台风未至,我们去了西关人家“饮茶”。从第二天开始,台风来了!于是,老高在家中做红烧马鲛鱼,我做了芋叶豆腐;第三天,炸酱鸡蛋手擀面、蔬菜蛋汤;第四天,卤肉、卤千张、水烙馍,棒面粥;第五天,蒸馒头、红烧肉、宫保鸡丁、上汤蔬菜;第六天,徽州圆子、鱼香茄盒、炸花生;第七天,煎饼、桂花糯米藕、卤猪蹄、蒜香蔬菜……整整七天,别人外出度假,而我们在家里往身上屯肉。

  在迁徙所带来的不适阶段里,研究食单成了我们最大的排遣之途径。同时,在不断研究食单的过程中,我们也完成了由迁徙所带来的不同地域饮食的“链接”。最成功的当属用马鲛鱼的鱼肉做的鱼肉饺子。这道饺子从调馅儿开始,家里的三只猫就开始躁动了。等到饺子煮出来,端上桌,它们便不耐地将后腿立起来,扒着桌子的边沿,下巴压在爪子上,鼻翼不停地抽动。老高将鱼皮等边角料煮得烂碎,放在它们的碗里之后,人与猫便一起享用美食了!

  这些事情,在后来看来,可供会心一笑。而实际迁徙的过程,只可用兵荒马乱来形容:我们光是收拾行李就费时一周,更别说未知的植物、迥异的生活方式,以及模糊的语言带来的冲击。然而终于安定下来了。夕阳落下时,我与先生便走到珠江边的观景带。江风吹面,江水拍打,无休无止。看得久了,仿佛觉得这一片粼粼的水,是和我一样,从北方来的:它走水路,我走陆地,在这珠江边,我们又会合了。

  于是,既来则安。终于安顿下来之后,我突然想起,幼时算命人曾预言我的命运:“一生奔波,宜居南方。”当时我觉得算命只是好笑,谁知道出生于淮河之畔的我,从十七岁离家开始,便一直往南走:先是在江南生活了十多年,而今年竟然到了南粤,一直走到珠江边来了!火车隆隆穿过五岭时,我在心中暗自忖度,莫非下一次再有向南的迁徙,我会走到南半球去?想到此处,心中一凛,立即打住。坚决不可。既已离乡,怎能去国?

评论
  • 佳作!已赞!我的《同行》,欢迎支持!


  • 情深句美意境幽,已点好评!欢迎关注愚作《天云诗钞》及《天云诗钞》(第二辑)。梦中神话,与你万世相约!


    雷雷 作者

    回复 @天真·舞文弄墨: o(^▽^)o


  • 有机会一定要见到老高本人!


    雷雷 作者

    回复 @高旭: 好啊,肯定有机会,你们可是本家啊~


  • 美文!


    雷雷 作者

    回复 @若木: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