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德已经看见高高的圆顶木门，门面上已经开始朽烂，门环上膨胀着红褐色铁锈。门面爬满了玫瑰枝蔓。紧挨着门之前的空地上，突兀地露出一块残破的石碑，上面刻划着几排优美的线性文字。浓艳如血的花朵在风里不安地颤抖，它们似乎嗅到了陌生的气息。在几乎接近拱门顶端的位置，绽放着一朵与众不同的玫瑰，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月光洒在它娇嫩的花瓣上，散发出珍珠般、白得透明的纯洁光辉。

　　贞德快步径直跑向荆棘之门，身影轻捷似鹿。在贞德到达门前时，玫瑰们亢奋地抽动起来，立时化为红衣武士，一个个从半空跃下，挥动着如长针似的长剑，向他逼来。贞德一边抽出随身弯刀迎击，一边举起常春藤盾牌抵挡。这些武士没有脸，红色的盔甲里只有黑逡逡的空洞，异常诡异。贞德不禁倒退一步，但敌人的剑已经刺向他的心窝，容不得他骇异，只能回挡。谁知这剑如游丝般绵延有力，碰到贞德的刀锋，就如蛇一样滑开，贞德的力量瞬间便被卸去。但贞德不愧为男爵手下第一见习骑士，几招下来，他摸清了对方阴狠的路数，大力劈砍，同时快速移动，不与之缠斗。转眼，已有数名武士被他斩落，他们倒地瞬间又变回了玫瑰，只不过花瓣已枯萎凋零。但越来越多的玫瑰武士涌来，贞德左冲右突，虽凭着弯刀砍瓜切菜，也渐渐有些不支。

　　男爵来得正是时候，他拔出长剑加入战斗。他的那把黑剑，连剑身也如夜一样漆黑，传说在锻造时以龙血淬火而成，虽至诡至邪，但由于主人强大的气场，化邪为正。那些玫瑰武士的阴狠，完全无法招架。男爵咆哮着挥砍，盾牌上的红色飞狮似乎也呼啸着要蹿出来。在他周围笼罩着玫瑰花的腥风血雨。然而，整个城堡的玫瑰都被这惨烈的气味惊醒，为了守护女主人，它们纷纷现身，前赴后继。纵使勇猛如男爵，也感到有些吃力。他一刀劈开挡在前面的武士突围，瞥见同样在前苦战的贞德背影，大吼一声：“我掩护你，你去摘白玫瑰，快！”

　　好个贞德，二话没说，转身避开武士的剑尖，对着门中央扔出手里的小斧头，斧头击中木门，深深扎入。他立刻冲刺奔跑，踏着门前的石碑一跃而起，半空翻了个筋斗，一脚踩上深深嵌入木门里的斧柄，腾空拔身，弯刀轻轻一扫，白玫瑰便连着一长截枝叶跌落，贞德伸手抓住了花头，不敢用力，落下时借着斧头的支撑，轻巧地滚落在地，迅速一骨碌爬起，已同时拾起弯刀，高兴地向男爵挥着喊道：“大人，我得到了！”

　　当白玫瑰被刀斩断时，所有的红衣武士突然僵立原地，一下子烟消云散，只留下满地落红。男爵也停止了动作，虽然依旧沉稳如岩石，但灰褐色眼睛里透出对爱徒的肯定，嘴角微微上扬，他满意地一点头，贞德立刻屈膝，双手捧着玫瑰向他的主人献上。男爵正要去接，那白玫瑰却化身为了一个年轻美丽、身着白色长裙的姑娘，头上戴着珍珠做的小小王冠。贞德吃了一惊，也因为这突然的重量，险些跌倒，赶紧抱住姑娘，再慢慢将她放下。

　　这姑娘倚靠着贞德的手臂，显得虚弱无力，她勉强睁开双眼，那美目如一汪清泉。她茫然地看着他们，向着男爵伸出手：“渴，渴！”

　　男爵这才恍然大悟，想起了奥菲欧的话，赶快摸出琉璃瓶子，拔去塞子，递给她。姑娘一把抓过瓶子，迫不及待一仰脖子将瓶中甘露一饮而尽。她雪白的脸颊上泛起玫瑰色的红晕，更显动人。但这只持续了一霎那。

　　她的脸越来越红，逐渐发紫，她的手一会儿掐着自己的喉咙，一会儿拼命地在空中挥舞，发出咯咯的声音，颤抖着，往后倒去。贞德环抱着她，不知所措，抬头望向男爵：“大人，她怎么啦？她怎么啦？我们怎么救她？”声音嘶哑。

　　男爵上前握住姑娘的手，仔细地把了把脉，无奈地摇摇头，“看样子是中了毒，我们无能为力。上帝怜悯她！”

　　姑娘已经断了气，眼睛瞪得老大，嘴角处沁出一丝血，滴落在白裙上。贞德为她抚上眼，低声抽泣起来。虽然跟着男爵经历过不少战斗，见过不少生死，自己也常常身处险境，但他头一次眼见着拼着命救下的女人，就这样死在他怀里，而他却无能为力。何况她还是他们返回人间的引路人。

　　“别难过了，也许这就是命运。”男爵没有训斥他软弱，而是附身轻拍他肩膀，安慰他。残酷的事情他经历得更多，背叛、杀戮，甚至亲人间的利用倾轧，不是新鲜事。唯独对这个年轻人，他有说不出的怜爱。当初一定是上帝，把这孩子扔在敌人的村子里奄奄一息，快饿死了的时候，一定也是上帝，把他领到这孩子身边，动了恻隐之心带走了他。连贞德这个名字，也是他帮他取的。圣人的名字。不过为什么会取个女圣人的名字呢？也许是一看到他明亮的蓝眼睛时，心里一动的感觉吧！也是上帝的意思。果然，只有他最忠诚。

　　“一定是奥菲欧，他骗了我们！”贞德使劲抹了一下眼泪，愤愤地嚷道，“我去找他算账！”

　　第一缕晨光照在躺着的白衣女子身上，募然香销玉殒，成了一支花瓣零落的残花。

　　题头图片:玫瑰圣经 画家:Pierre Joseph Redou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