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大卫的福，马蒂还是要到了麦吉的住址。杰克没有告诉她地址的原因，可能是因为麦吉住在发廊出租的小阁楼里。整幢楼只有三层，底楼的发廊不太正规，常有些穿着打扮奇怪的年轻女孩出入，进出只用一个门。杰克或许是想保护麦吉的清誉吧！

　　“才上午十点，你来干吗？”麦吉表情看起来好像刚刚还在打瞌睡的样子。她穿着运动服，头发蓬乱，眼神像在恨全世界的人似的。一股香烟和化妆品味道的空气从房里飘出来。

　　她的情绪不佳，头发、衣着邋里邋遢。不仔细看，她确实有几分像瑞希，他们一样高瘦，金色头发，蓝色眼睛，她的颌部同瑞希长得一模一样。不过，她的五官没有瑞希那样精致，而且她的气质粗犷得像个男人。

　　麦吉陷在转椅中，见马蒂上下打量着她，她索性取出了烟盒，啪地一声给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说了一句：“他们怎么没告诉你，我昨晚打桥牌去了？”

　　马蒂一震，一下子警觉起来。没想到除了地方报，还有很多人关心她的行踪。绿野镇果然是个适合传播小道消息的好地方。

　　“我去过仓库几次，不过杰克没有告诉我，你住哪儿。”这一小会，马蒂发现她的唇角在微微地发抖，双眼蒙上了阴影。

　　“你也想知道我跟杰克的故事吧！关于我们的传闻可香艳啦！”麦吉的身子一动不动，下巴稍微向上仰起，她吐出一口烟，凝视了马蒂好一会儿。

　　他们默不作声，沉浸在一种奇妙的沉默中。

　　“从我十五岁起，我就期望他能多看我两眼。”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们一起长大，亲密无间、无话不谈，连他屁股上哪里有胎记都清清楚楚地知道。我一直以为，他施于我的责任与照顾就是爱，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一天他的想法就会跟我自己的想法一样，这种爱早晚会变得醇厚。后来瑞希出现了，我才发觉，爱也可以分很多种。我能感觉到，杰克注视瑞希的眼神并不是看我和其他人时的那种眼神。他的眼珠里完整地映出了眼前的瑞希。再然后，我越来越感觉瑞希就是杰克长久以来一直期待遇见的人。我永远没有办法和她争夺杰克！”

　　马蒂的心狂跳，头发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完全想不到麦吉如此快人快语。她向后退，一直退到墙边，把身子靠在墙上，生怕自己会昏倒。马蒂不禁对麦吉产生了同情。而麦吉的眼光变得坚毅了。

　　“因为有自知之明，所以我跟瑞希保持友好的同学关系，甚至更亲密一些。我们像形影不离的闺蜜一样去采购，然后一起做饭，一起打扫。瑞希、杰克和我，我们三个把仓库修葺一新，后来瑞希提议组建乐队。那时我们很快活，不得不说，瑞希很有创作天赋，她是我见过的最能谱曲的音乐家。当她灵感来的时候，她一个晚上能写三首畅销曲，这些曲子在发布当天就能达到百万以上的点击量。”麦吉感到一种无名的怅惘，她把香烟叼在嘴上，嘴唇毫无血色，点燃的香烟造成一个个模糊的光圈。

　　马蒂静静地倚墙而立，只觉得浑身颤抖而无力。她站在那儿，紧咬着牙，不敢开口说话。

　　麦吉瞪视她。一阵沉默。沉默使她焦虑，使她烦躁，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她注视着马蒂的眼光越来越凶狠。

　　“瑞希善于在比她年纪稍大一点的人中周旋，她美丽、端庄、清新，关于她的八卦和绯闻是本镇的紧俏货。我永远也无法忘记有一个冬天夜晚她收拾好行装，准备跟杰克一起去拉斯维加斯结婚。我跟杰克有效地阻止了她，我们都觉得在毕业前谈婚论嫁为时过早。这件事后她有好几个星期不跟我们或乐队里的人讲话。从那以后她也不再谈结婚的事情了。等到第二年夏天，她又和以前一样活跃了。富商名士围绕着她，她一共蝉联了三届夏季舞会女王，为绿野镇累积筹集赞助高达三十五万欧元。在一次招待酒宴之前半个小时，她佩戴着一串赞助人提供的项链，链坠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她像追赶流星的仙女一样美丽，像猴子一样喝得烂醉如泥。”

　　马蒂沉默着。她想说话，但她无法开口，她最惧怕的消息终于来了，某种气氛压迫着马蒂，使她透不过气来，只觉得窒息和慌乱。

　　“我问她怎么回事，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孩子醉成这副模样。她含混不清地咕哝着说，白兰地把她毁了，她的双手抖得像个筛子，她再也不能弹琴了。她哭了起来——她哭了又哭。我不得不把门锁上。”麦吉陡得吐出一口长气来，像卸下了一副沉沉的重担。

　　热浪冲进了马蒂的眼眶，模糊了双眼，她像化石般定在那儿。她再也无法维持沉默，她尖声问了一句：“她真的再也不能弹琴了？”

　　“是的，我想这是真的。”麦吉把吸到半截的烟使劲碾死在烟灰缸里，她尽量维持声音的平静，“后来，我把她送回家，我们面对面的躺着，她看着我，环抱住我的腰。她低声的，亲切地，而又诚恳地问我，是不是还爱着杰克。我浑身一凛，蓦然间发觉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爱着杰克，她知道！她望着天花板，声音迫切而微颤着。我跟她说了实话。”

　　这些话像一把刀，缓缓地，缓缓地，刺进马蒂的心脏。马蒂一阵痛楚，一阵晕眩，半晌不语。她蓦然抬头，与麦吉的目光纠缠在一起，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是这么的柔弱，这么的凄凉：“关于瑞希，你还知道些什么？”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瑞希。”麦吉重新看着马蒂，目光平静，双唇抿出一条克制的直线，“我爱杰克，在瑞希还没有出现以前就爱杰克，现在也还爱着。因为太爱他，我不会伤害他喜欢的女孩，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麦吉的眼睛深深的望进马蒂的眼睛深处，后者依然颤抖着，啜泣着，像一个小婴儿。很久很久，马蒂才有力气开口说话：“那么，杰克知道这件事吗？他爱瑞希吗？”

　　麦吉默然片刻。“我和杰克一起去谈演出项目，回来的时候，瑞希已经失踪了。”她说：“瑞希失踪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马蒂再咬紧嘴唇，一直咬得发痛。她的头已经昏沉沉的了，心脏在绞扭着，额头上开始冒出了冷汗。

　　“那你为什么要处处诋毁她？”马蒂坚定地问。

　　“我没有诋毁她，我说的都是真话。她剽窃了我们的曲子，是个小偷！”麦吉的嗓音又嘹亮而做作起来。

　　马蒂猛地转身背着麦吉，心里急速地思索着。

　　一阵静寂。时间长得可怕。

　　“你有证据吗？”马蒂问。

　　“你以为酒精只是毁了她的手吗？她失踪前的那段时间，简直就像疯狗。她被掏空了，根本没有创作灵感。绝望从她的眼睛里，拿走了光辉，留下了一种沉重的灰色，她消瘦而且憔悴，不再微笑。你以为她只是因为杰克才酗酒吗？”麦吉似乎完全厌倦了这个话题，噘起嘴吐出一缕细长的烟。

　　“你是说，她为了写曲子才酗酒的？”

　　麦吉呵呵笑了笑。

　　马蒂垂下眼。“原来是这样……”

　　一瞬间，她再次陷入沉默。

　　麦吉不是她要找的人，马蒂好像对此深信不疑。

　　马蒂准备回去，麦吉领头，大步流星地穿过走廊，走下楼梯。她抬头仰望天空，风愈来愈大，马蒂不断压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那么，再见！”

　　马蒂道别的时候，忽然发觉麦吉的样子有些奇怪。

　　她原本望着天空快速飘动的云，不知何时，眼睛已经转向马蒂，她的视线似乎非常遥远，像在注视着遥远的星系似的，时间仿佛在此刻停了下来。

　　“其实你们很像……不是指外表。”

　　麦吉眨了眨眼，用肯定的视线看着马蒂说话，脸上带着戏谑，好像在期待什么有趣事情似的。

　　“离开这儿吧！去做瑞希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情。”

　　马蒂吃了一惊，往后退了一步，这让她差点摔倒。

　　奇怪的是，这时，在马蒂身上静止的时间又开始流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