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半分钟之久，马蒂一直在猜想来者是不是杰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正扑通扑通地狂跳。

　　果然是杰克，他看到马蒂后，狠狠瞪了杰瑞一眼。后者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像一架发条上得太紧的时钟一样精疲力竭了。

　　马蒂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她开口道：“嗨，杰克。我从医院出来后，来找过你，不过你不在。”

　　杰克十分意外，接着感到开心：“哦？你来找过我？”

　　“对，来过几次呢！”马蒂微笑。

　　“你的伤都好了？”杰克朝马蒂的额头和脚踝来回看，表情微妙。

　　“算是……好了吧！”杰克的目光如刺，马蒂被看得很不舒服。

　　“行了，你说吧，找我什么事？”杰克抖眉。

　　“我是想问你点儿事情。比如你有没有双重人格障碍什么的？”马蒂半开玩笑地说。

　　杰克又朝杰瑞瞪了一眼，摇了摇头，说：“你到底要问什么？”

　　“瑞希失踪的那段时间，你在哪儿？”马蒂不再客气，斩钉截铁地问道。

　　马蒂抬起头瞅杰克的表情，他的两眼里闪着嘲讽的笑意：“现在轮到你当侦探了？”

　　或许是警察已经反复盘问过他好几遍了，杰克支着头，一脸的不耐烦。

　　“我想，我有权知道真相，别告诉我那些糊弄警察的答案。”马蒂抢在他前头说。

　　“我不在绿野镇。麦吉有门路让乐队参加香蕉音乐节开幕式的演出，我跟她一起去找对方的负责人谈了一把。这是打黑工，八字还没一撇，我不想闹得满城风雨。”

　　这个答案确实出乎意料。

　　“你和麦吉在一起？”马蒂在心里掂量这番话有多少是真的。

　　“不行你问她呗！”他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的。

　　马蒂还是有点儿晕乎：“我怎么知道你们没有串供？”说完，马蒂自己也有点惊讶，觉得自己的嘴比脑子反应快。

　　杰克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愤怒。“我也在找瑞希，我都说道这份上了，又何必骗你！”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当然愿意相信你，那我怎样才能找到麦吉？”马蒂死死地盯着他，不依不饶。

　　“麦吉当然住在她家。别问我怎么走，我也不知道。”杰克不想惹麻烦，“你最好也别指望乐队里的人会告诉你。”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马蒂被迫屈服，但她并不认输。杰克马上意识到这一点，他朝杰瑞打了眼色，后者无情地打开门：“在乐队里，每个人要获得什么，都要付出代价！这个规矩不能破，你也不能破例。虽然你是瑞希的妹妹，但也不表示你可以来这里。”

　　马蒂跟杰瑞道别，不小心接触到杰瑞的手。她愣了一下，这是一只死一样冰冷，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手。她无法想象，像杰瑞那么高大魁梧的人也会如此惧怕杰克。

　　马蒂憋着一肚子火，那无法控制的泪水又澎湃来了。

　　马蒂做复诊的时候，天空终于下起雨来，街道上凹陷的地方积满了水。但当她老老实实地穿上雨衣后，雨滴又戛然而止了，绿野镇的雨真是“一天三变”，来去匆匆。

　　她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行走着，回想起在绿野镇上发生的种种。她想到瑞希、想到杰克、想到杰瑞、杰米、伊丽莎白和小唐，马蒂走着走着，脚下一个趔趄，摔了个嘴啃泥。她很讨厌下雨，很讨厌穿黄色的雨衣，但是更讨厌自己容易摔跤的坏毛病。这一跤摔得不轻，泪珠再次汹涌而出。

　　天空中铺满一层薄薄的云，像一张遮掩着绿野镇的巨大面纱，轻柔得可以透出阳光。每当马蒂想起瑞希时，总会抬头望向天空。

　　在马蒂的心灵深处，觉得找到瑞希就是她的使命。然而，自己的决心和勇气正在逐渐萎缩。她已经到绿野镇19天了，却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切实际，鲁莽得令人可笑。

　　马蒂背靠在长椅上，又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以及思考过的问题。思路混乱极了。“自己实在是一个愚蠢、迟钝、成事不足的人。”这种想法充满可怕的讥嘲，一直在马蒂的脑中萦绕不去。

　　失落绝望的情绪让她的身体忍不住紧绷了起来，她突然想逃进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黑暗中去。瑞希昔日那端庄的面容，如今再次如尖刀剜心一般，紧紧勒住马蒂的胸口。

　　她眼里涌出泪珠，顺着脸颊滴在雨衣上，泪珠一旦滴出，便一发不可遏止。她两手抓紧雨衣，身体前屈，强烈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大哭起来。

　　从食品市场出来的达文西拎着他那满载而归的购物袋，往南走去。大约走个二百米，向右转，就是莫乐大街。迎面而来的风吹在身上很舒服，他将空出的那只手插进裤子口袋。

　　再往前走一会儿，达文西看见有个女孩坐在长椅上。女孩敞着黄色雨衣，裤子的膝盖处变得脏兮兮的，像是摔了一跤，弄脏了。她把脸捧在手里，呆呆地面向那片薄云笼罩的天空，剧烈地流下眼泪。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心潮澎湃。

　　阳光透过薄云，柔和地照射在四周。一个男人过来歇脚，和她并肩坐在长椅上。

　　“未来总是那么不可捉摸，生活就像一部《天方夜谭》，事情会变好，也会变糟，这是不可控的。”这句话像魔术师的开场白，但奇怪的是，马蒂现在却想继续听下去。她不再流泪，抬头看向长椅的一侧，忽然两眼闪闪有光，是达文西！

　　“我听阿西里医生说，你去医院找过我。”马蒂抹掉眼角的泪水，感激地说，“可惜我们错过了。”

　　“我还以为阿西里医生那么快就让你走掉了。”达文西把手肘放在长椅的扶手上，用手托着下巴，关切地说，“告诉我复诊结果怎么样，脚伤好转了吗？”

　　“这头上的伤倒挺好。脚伤的话，阿西里医生告诉我说慢慢会好转的，脚踝也会消肿。”她用雨衣把裤子膝盖处遮住，没有让他看。

　　短暂的沉默。

　　达文西为人和善、低调，脸上常带着温暖的微笑。“告诉我，马蒂。你为什么不开心。”此刻，他又露出微笑，期待着马蒂的回答。

　　“我觉得，我是一个无用的人！”马蒂低声说。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我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人是无用之人。没有什么事情不可转圜。因此，为什么不能相信每一天都有一个比现在更早、更神圣的曙光时刻呢？”

　　“可是，在寻找瑞希这件事上，我简直鲁莽而愚蠢。”

　　“我想，如果瑞希知道你为她做的一切会感到很欣慰。”他静静地看着马蒂的眼睛，脸上慢慢绽开温柔的微笑，“我觉得你的存在就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你非常非常地出色，所以不要哭泣，要坚定地相信一切都有希望，你今后的人生道路将会布满阳光。”

　　马蒂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可是我依然没有找到瑞希，还把事情办得一团糟！”

　　达文西静静地听着她说的话，倾听着马蒂讲述那些她认为自己办糟了的事情，眼里透出平静的光芒。他的表情出奇认真，努力地不漏掉她说的任何一个字。

　　达文西静静地望着她，嘴角浮现出温柔的微笑：“黑暗是可以证明它自己的功能并不亚于白昼的，所谓的坏事也不比所谓的好事逊色，同时由坏事慢慢变化成好事的例子也比比皆是。你可以宽心。你这人毫无心机，喜怒哀乐全表现在脸上，瑞希的性格则完全不同，感情从不外露，她根本不让你猜透她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她能照顾好自己。”达文西对马蒂说了一些打气的话，并对她露出鼓励的微笑，“没问题，你一定做得到！我会陪在你身边。”这些话像是预言，又像承诺。

　　达文西的话，令马蒂内心深处仿佛亮起一盏明灯，持续了一整天的紧张，在这一瞬间似乎骤然放松。在此之前周围虽然比较安静，但还是有一些嘈杂声响，然而那一瞬间，所有声音都不如被吸到什么地方去而消失了。眼前的景致变得光彩四溢，阳光从云缝中洒满大地，树木和花草也仿佛为了鼓励马蒂而变得鲜亮了。

　　达文西脸上浮现出笑容，就像是住在幸福世界的人一样。

　　然后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风景，置身在柔和的阳光中。

　　“马上就是舞会月了！”他说道。耀眼的阳光使他眯着眼。马蒂开心地点点头。

　　马蒂坐在长椅的一端，而达文西坐在长椅的另一端，待在她身旁。他们之间没有一种可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关系”，却在这个明媚的午后促膝探讨着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