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可醉醺醺地回到家，打开wifi，登上微信，看到一条添加好友请求。她的酒顿时就醒了一半，她想，会不会是宋晓宇呢。

　　点开一看，却是那个叫杨早的胖男生，她顿时就没了兴致。

　　过了一会，男生发来一条很长的文字消息，大意是感谢老师开了这门课，使我认识到男女平权的重要性，使我更加有勇气承认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看到这些文字，叶小可顿时一惊，她回想了一下课上的内容，好像并没有涉及同性恋。也许是记忆出现偏差，她又找出课程的讲义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想起，在讲第二浪潮女权主义运动思潮的时候，念过黑人女权主义者贝尔·胡克斯的一段话，里面谈到，幸福的家庭并不一定由一男一女构成，只要家长的人格是健全的，不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孩子都会在爱中成长。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啊。叶小可只好回了他一句：“同性恋也没什么，一定要注意安全。”

　　男生说：“最近西安要举办性博览会，老师感兴趣的话不妨去看一下，可以了解不同的群体。”叶小可一听非常好奇，但她又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西安是个保守的城市，一个单身女人跑去参加性博会，会很奇怪。突然，她想到了红梅的老公苏郁，苏郁是做成人用品的。以前她还和苏郁聊过如何开拓国内成人用品市场的问题，她研究过一些营销学的知识，两人很能聊得来。当时红梅也在，还说女博士果然什么都懂。叶小可给红梅打了个电话，原来苏郁是厂商代表，会直接参展，他不仅可以带路，还可以解决她的门票。

　　星期六，阳光明媚。叶小可来到了曲江会展中心。只见展馆外面，隔开一定距离，就见三四个大红的热气球拉起了长长的飘带，上面写着“西安市政府热烈祝贺第xx届丝绸之路性文化用品博览会圆满成功”之类的字样。飘带之间，人群穿梭往来。她仔细一看，大部分都是年纪比较大的中老年男人，只有少数女性，而且都是有男朋友陪同的年轻人。

　　不知道为什么，叶小可感到一种猥琐的氛围正随人群的密集而慢慢变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雄性荷尔蒙的气息。她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很想马上原路返回，但想想已经提前跟人说好了，不去也不大好。赶紧给苏郁打电话求援。苏郁让她在门口等着，他让一个手下过来接她。

　　叶小可在展馆门口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苏郁的手下，原来是以前见过的贺兰山。刚来西安不久，红梅就安排他和叶小可见过面，还一起吃过一顿饭。没想到曾经的相亲对象会在这种情形下见面，叶小可不由得红了脸，她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贺兰山倒是落落大方，他做成人用品销售，早已经对这类事物脱敏了。

　　展馆里，经销商、厂商用各种手段招徕着顾客。长短不一的粉红色电动硅胶阳具贴满了墙壁，有的在一伸一缩，有的发出一阵阵娇喘声，叶小可跟着贺兰山向前行走，一路穿过各式各样男性生殖器的丛林，她看得眼花缭乱、面红耳赤，他却十分淡然，见惯不惊。

　　贺兰山用一种十分严谨、科学的口吻对叶小可说，市面上大部分电动硅胶阳具的技术含量都很低，无非是几个马达，几节电池。要看这种玩具的好坏，关键看马达的质量如何。说着，他就扭开一个开关，让一个贴在展板上的阳具开动起来。

　　贺兰山把耳朵贴到蛋蛋的位置专注地听了听，他说这个马达质量不错，说着就想把叶小可拉过来，也凑到蛋蛋上听一听。叶小可对性玩具也很好奇，很想伸手去掐一掐，摸一摸，看看它跟真的有什么区别。但看到周围是各色中老年男人含义暧昧的目光，她又失去了勇气。见她使劲甩手、强烈拒绝，贺兰山只好作罢。

　　贺兰山见她不大好意思，又指着旁边的展区说，那边是多元性别文化展区，值得去转转。只见一个巨大的拱门，被设计成了女性外阴的卡通造型，每个要进去的人都必须从下面穿过。贺兰山个子高，他伸手拨开门洞上方又粗又长的阴毛，走了进去。叶小可就随他走过去。

　　台上正要上演一个话剧的片段。据主持人介绍，这个话剧名叫《阴道之道》。演员有：美丽、大木耳、小九九。

　　美丽扎着两个朝天辫，蹦蹦跳跳地走上台来，说：“我是一个女孩。”她脸色突然一变，“有一天，我来了那个。”旁边的大木耳扮演她的同伴，说：“那个是什么？”美丽扭扭捏捏地低下头说：“那个，就是大姨妈。我真不想来那个。”

　　这时，不远处的小九九说话了。他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穿着大红色的旗袍、大红的高跟鞋，抹着大红色的唇彩，摆出一副网络红人芙蓉姐姐的S型身姿。他从鼻子里发出声音说：“我想要，我想来那个——”一边说，一边对观众抛着媚眼，表明他很想像金星那样变成一个彻底的女人。

　　台下的观众哄然大笑。叶小可也笑了，她觉得小九九的形象真是贱到家了，一个男人怎么能把女人学得那么像呢，和他相比，台上另外两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倒不像女人了，怪了。她觉得美丽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作为一个女人，叶小可也很讨厌那个，每次来的时候都会肚子疼，还不敢着凉，一不小心就会把裤子弄得脏脏的，完了得洗血淋林的内裤，太恶心了。还不如变成男人的好，每天都那么清爽利落。

　　下一幕，初夜。美丽说：“那一年，我才十三岁。他是哥哥的朋友。他带我去了他的房间。”小九九这时候换回了男装，扮演一个粗野的男人，他一次又一次地向美丽扑过去。美丽伸出双臂反抗，用脚踢，都没能阻挡他的进攻。最后，一束光照下来，美丽孤独地蹲在地上，掩面哭泣。

　　有人从跟前走过去了。叶小可环顾四周，陆陆续续已经走掉了一些观众。贺兰山还在身边，看得异常专注，似乎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她赶紧抬起手，擦了一下眼睛。

　　记忆里，类似的场景被激活了，那是她以为自己早已彻底遗忘的过去。

　　曾经的叶小可是一个活泼可爱、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也是梳着两只朝天小辫。那时候，她跟着村子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漫山遍野到处跑，摘野花，烧腊肉，烤玉米，好玩的事情那么多，总是要到天黑吃饭的时候才回家。

　　有一天，邻居家的大哥哥把她带到他家有床的卧房，他让她把裤子脱下来让他看。看着看着，就把手伸了过去……叶小可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她以为这是一种新颖的游戏。但他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生气，像是憋着一口气，连额头上的肌肉都僵硬了。她吓得要命，却没有哭。事后，他拿起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了擦自己的生殖器，把裤子提起，然后告诉她，这是他和她之间的秘密，和谁都不许讲。

　　叶小可听大人讲过，男人和女人在床上做了那件事就会生孩子，他们会成为小婴儿的爸爸和妈妈。在她小小的心里，以为他和她这就是定婚了。后来，邻居家的哥哥出了远门，当了兵，给父母寄回身着军装的照片。她看到照片里他的样子变得很帅，心里默默想着，这是我的男人。她一直在等着他回来，等他来接她，等着成为他的新娘。后来，他回来了，却像是从来不认识她。他已经忘了自己过去做过的事，或是假装忘了。

　　但她还记得这一切，小孩子的记忆是很深的。当她进入青春期，知道当年的一切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她顿时感到自己是那么的肮脏，她感到自己的心灵已经不再纯洁了，世界上任何一个女孩都比自己干净。她厌恶自己一天天耸起的胸部，厌恶下体慢慢长出的黑色毛发，她恨不得用刀割掉它们，剪掉它们，变成《红岩》里宁死不屈的烈士，如果是那样，也许她的灵魂可以得到净化，免于受到污染。

　　想着这些深埋的往事，叶小可不由得浑身颤抖。不知在什么时候，贺兰山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他轻轻拉着她的手臂，像是想要把她从噩梦中摇醒，又像是怕把她从中惊醒。他有点不知所措，毕竟他和她并不那么熟悉，两个人只是见过两面而已。叶小可恍然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人，自己的失态尽然落入他的眼里，她低声说了一声抱歉，就飞快地往展馆的另一侧跑去。她不知道那边都有些什么，只是想尽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无意之间就了解了她的男人，她想消失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人知道她不堪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