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颇想了想，同意了。

　　楼夜雪扯了斗篷上一块布条，扎在杨颇眼上，对他道：“现在我拉着你走，我便是你的眼睛。”

　　杨颇不答话，算是默许。

　　几人各怀心事，心中焦急，打算现在便登山，去寻‘雪薄荷’。

　　“其实，这山不算难登，只是积雪多了，走起来有些麻烦……啊呀！”白泠雪在前头走着，一个不留神，栽倒在地，蹭得一头、一脸的雪。

　　楼夜雪松开牵着杨颇的手，扶她起来，掏出手绢给白泠雪擦。

　　几人稍作整顿，在原地停了片刻，又继续登山。

　　“哇！下雪啦！”白泠雪抚掌大笑。

　　“白姑娘，那不是下雪，是大风把地上的雪粒吹起来了。”杨颇忍不住问道：“白姑娘，你确定认识这条路吗？你似乎不太熟悉路况。”

　　黑夜里看不清白泠雪的面容，但是她的声音却暴露了她：“当、当、当然认识啦！你们既然与我同行，便应当无条件相信我。”

　　“好啦，白姑娘再怎么也比我们熟悉，我们应当信任她。”楼夜雪轻轻扯了扯杨颇的衣袖。

　　朔风参杂粗砺的雪粒刮来，他们又支撑着行了一段。

　　“白姑娘，你徒儿放的毒虫是什么样的？”杨颇问道。

　　白泠雪先前恼火杨颇怀疑她，心中有些不满。可是在雪山上太闷了，楼夜雪性格沉静，不怎么说话。现在好不容易有人问话了，白泠雪冷了一下子，忍不住打开了话篓子，说道：“是一种小小的、绿绿的虫子，身上会发绿光，晚上也可以看见，它的名字是三个字的，叫绿、绿……”白泠雪努力回想，想在茫茫记忆大海中打捞一个名称。

　　“绿蛊虫？”杨颇诧异。

　　“对、对、对！就叫绿蛊虫！”白泠雪一拍脑袋。

　　“你那徒儿，来头不小啊。”杨颇轻轻道。

　　“怎么说？”白泠雪心突突跳着，被杨颇道出底细，心里发慌。

　　“这还用说，说到神剑，别人只会想到剑庄，说到‘万毒融雪’、‘绿蛊虫’，别人也只会想到飘仙教。”

　　“你好聪明”白泠雪由衷赞道。

　　“我还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杨颇欲言又止。

　　“什么事？什么事？”白泠雪被吊起了胃口。

　　“你们嫣红娘娘，让你们来取神剑的目的是为了手刃一个人……”

　　“谁？”

　　“徐大海。”

　　“你如何知道我们嫣红娘娘恨徐大海？”

　　“我如何会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姐姐在哪？”白泠雪满怀期待。

　　杨颇有意逗她，道：“我当然知道。”

　　“那你快说。”

　　“她就在‘雪薄荷’附近，找你找得可辛苦了。只是啊……”

　　“只是什么？”

　　“只是，她好像有点危险。”

　　“为什么？”

　　“你那徒儿放完了‘绿蛊虫’，是消失不见了，还是仍和你们在一起？”

　　白泠雪回想起半夜她们发现凌痴道人偷放绿蛊虫时，赤烽霜拔针想要刺杀它们，自己担心凌痴道人被误伤，打掉赤烽霜的银针，凌痴道人发觉，迅速翻下山头消失不见……赤烽霜急火攻心，说了白泠雪几句，白泠雪不高兴，大声为自己辩解起来，结果引发雪崩……

　　赤烽霜为抢救藏在山腰的五毒谱上卷，冲了出去……两人就失散了。

　　“我的徒儿放完毒虫后，被我们发觉，逃跑了……”

　　“这样一来，你姐姐就有危险了。”

　　“你这么聪明，快帮我想想办法。”白泠雪走到杨颇身边，拉起他的手一边摇晃一边哀求。

　　“我能怎么帮你？我的眼睛看不清了……”杨颇话锋一顿，缓缓道：“而且，你把事情说得那么含糊，我也搞不清状况。我想帮也帮不上忙啊。”

　　末了，他叹一口气，无能为力的样子。

　　“我仔仔细细把前因后果给你说一遍，你这么聪明，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啊！”

　　“你先说，我看看有没有办法。”

　　杨颇所说的，都是白泠雪最担心的事情，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把嫣红派她们出来、自己愚弄凌痴道人等事的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

　　“这么说，五毒谱的下卷在你身上？”杨颇抬眉，心中有些惊奇，世上竟有头脑如此简单的人，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的底细交待得一清二楚。

　　“嗯。”

　　“能否借我看看。”

　　“这个……”白泠雪踌躇。

　　杨颇道：“我明白，你的任务在身，五毒谱事关机密，不能轻易泄露，但是，严格地说，我也不算是外人……”

　　“什么意思？”白泠雪偏头不解。

　　“你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白泠雪打起一个火把，走过去道：“什么？”

　　“你看。”杨颇递过一把长剑，白泠雪接过一看，吸了一口凉气，道：“它、怎么会在你手上？你是……”

　　“它是观如道长亲手传给我的。”

　　“你是杨颇！”

　　“正是。”

　　白泠雪碎碎念道：“你是杨颇，要杀徐大海，徐大海是我们嫣红娘娘的敌人，敌人的敌人便是我们的朋友。你有擎雷剑，也算我们剑庄的人，不是外人，所以可以把五毒谱借你瞧瞧。”白泠雪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泛黄的小册子，递给杨颇。

　　杨颇连连摆手，道：“你讲话这么快，说得我头都晕了，我现在也看不清上面的字，就问你一个名，你帮我查查，在不在上面……”

　　“你说你说，是个什么名儿……”

　　“万毒融雪。”杨颇沉吟片刻。

　　“哦，我看看噢。”白泠雪把火把递给楼夜雪，道：“楼姐姐，你帮我拿一下。”

　　“好像没有记载耶……”白泠雪不耐烦地翻到最后几页，“万毒融雪”四个字就印在眼帘。

　　“找到了！找到了！”白泠雪惊喜道。

　　“上面写着什么？”

　　“十五年血种、紫血曼陀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白泠雪忍不住抱怨，继续读道：“绿蛊虫……”

　　“念完了？”

　　“嗯，上面一个字都没有了。”白泠雪用力点头，顺手往后翻去，尖叫一声。

　　“怎么啦？”杨颇问道。

　　“果真是书如其名，怪不得叫五毒谱！”白泠雪嫌弃地看着五毒谱，道：“这后面还有几幅画，又吓人又恶心！”

　　“画着什么？”

　　“我不要再看了，你让楼姐姐说给你听！”白泠雪从楼夜雪手上接过火把，将五毒谱往她手中塞去……

　　楼夜雪结果，仔细翻了翻，过了好一会没说话。

　　“夜雪，怎么啦？”杨颇关切。

　　“没事。”楼夜雪道：“后面有三幅画，第一幅是一个人站着，他的喉咙、手腕、还有脚踝处都用红笔圈起来了；第二幅画是这个人被大瓮子装着，手露了出来，腕上有伤，两边各有一个脸盆，在接他的血；第三幅与第二幅相似，不同之处是多了好多小虫，它们飞到了瓮中、脸盆中……”

　　杨颇沉吟不语。

　　白泠雪催促道：“就快到了，我们一鼓作气爬上去吧！”

　　大约走了四五个时辰，终于到了‘雪薄荷’之处。

　　“啊！怎么会这样！”白泠雪惊骇。

　　“夜雪，怎么了？”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好多尸首。”

　　“姐姐！”白泠雪见到地上有个身穿大红衣袍的女子，哭着奔过去。

　　“当心有诈！”杨颇提醒，但是白泠雪没有理会，像射出的箭那样冲了出去。

　　楼夜雪也拉着杨颇，走了过去。

　　“泠雪，你别哭了，让杨颇帮她把把脉。”楼夜雪宽慰。

　　“杨大哥，拜托你了。”

　　杨颇不敢大意，把完脉，道：“她的脉象紊乱，像是中了毒，得快点找人救治……”

　　“我姐姐她手掌青绿！一定是这绿蛊虫咬的！”白泠雪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赤烽霜怀中拿出一炷香，把它点燃了，插在雪上……

　　“你为什么燃香？”杨颇疑惑。

　　“我们嫣红娘娘说，遇见危险情况，便燃这个香，她会派人来救我们。”

　　楼夜雪疑惑道：“那是香吗？我怎么一点味道没有闻出来。”

　　“怎么可能？这个味道这么大，香得都发臭了！”

　　“白姑娘，你不要一直摇晃你姐姐，这样会加快毒素扩散的。”杨颇道。

　　白泠雪听了，连忙放下赤烽霜。

　　“夜雪，带我去看看其他人。”

　　楼夜雪牵他走至其他人前，却道：“杨颇，不用再看了。”

　　“怎么了？”

　　“他们全都死了，身上的血被放干了。”

　　杨颇沉默片刻，问道：“他们的喉咙、手腕、脚踝处有伤吗？”

　　“嗯。”

　　“我们去看看‘雪薄荷’。”

　　楼夜雪扶着杨颇，走到山顶天池边。

　　池水倒映天空，杨颇感到眼前一片汪蓝。

　　天池周边一圈便是‘雪薄荷’，银色‘雪薄荷’手链一般环绕着天池，楼夜雪走近一看，道：“每一片叶脉上都伏着一二只绿莹莹的绿蛊虫。”

　　杨颇拔出擎雷剑，道：“我今天倒要看看，是剑庄的擎雷剑厉害，还是飘仙教的绿蛊虫厉害。”

　　“杨颇！不要冲动！你的功力还没恢复，不能硬来！”楼夜雪拉住他。

　　杨颇道：“那些旧伤，好大半了，不用担心。”

　　楼夜雪执意不依，道：“只要我在雪山中好生过着，炎火使者的热毒便伤不得我。”

　　“我怎能眼睁睁看你一辈子被困在山中，你分明，也喜欢外面的世界的！”

　　楼夜雪微微一笑，可惜杨颇看不到。

　　“若是你在身边，外面与里面又有什么区别呢？”

　　“夜雪，白姑娘那边有动静，过去看看！”

　　“好。”

　　楼夜雪走得飞快，杨颇信任她，走得同样快速，就像在用自己的眼睛行动一般。

　　“来了好多人。”楼夜雪轻声道：“白姑娘身边，站了一个艳装打扮的女子，后面跟着许多人，每人都背了一把剑。她们对面，立着一个头发、胡子都是白色的道人，还有一男一女。”

　　“师傅，您不要徒儿了么？”那发须皆白的道人说道。

　　白泠雪恨他伤了赤烽霜，答道：“我哪里配有你这种徒儿？”

　　“师傅，您这样说话，可伤了徒儿的心。”

　　白泠雪把头转向一边，不理会凌痴道人。

　　“娘娘，我姐姐还有没有救？”

　　嫣红摸摸白泠雪的脑袋，道：“傻孩子，别担心，娘娘会想办法的。”

　　白泠雪听得嫣红娘娘这般温柔安慰，眼泪都要滴出来了。

　　“傻孩子，你回去后，就要被你们家娘娘宰了。”凌痴道人学着嫣红的语气。

　　“关你什么事！要你多嘴！”白泠雪恨恨道。

　　“不信你问你们家娘娘，为什么要把你们从飘仙教偷走，带到剑庄养着。”

　　“你说什么？”白泠雪诧异。

　　“我说，师傅您啊，和师伯，都是我们飘仙教的血种，却被嫣红这小贱人偷走了。”

　　“泠雪，别理那疯子！”嫣红淡淡道。

　　“师傅，您若是不信，就看看，回去后，嫣红这小贱人回去后是去给师伯找解药，还是拿她练‘万毒融雪’。”

　　杨颇听到这里，脑海里闪过徐大海家管厨房的荣福、管马厩的刘虎、扫地的李大嫂的还有替徐天梦梳头的丫环萍儿他们的身影，心中忽然明白：原来他们也是血种，徐大海杀了他们，在自己房间下的暗室炼制‘万毒融雪’。

　　他过去与杏棠、品松她们服用的，不是‘万毒融雪’，而是别人的命啊。

　　“我生气了。”嫣红瞪视凌痴道人，她身后的剑客们会意，冲上前来，摆出剑阵，要剿杀飘仙教众人。

　　“娘娘，那边两人要如何处置？”有人低声询问嫣红娘娘。

　　嫣红举目，见了杨颇，怔了一怔，过了片刻，她狠狠从口中吐出四个字：“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