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毅手术的那天，陆慧玲握着肖毅的手送他来到了手术室门口，肖毅微笑着看着陆慧玲，让她放心。陆慧玲也想笑着送肖毅进去，可是她怎么也笑不出来。她只是紧握着肖毅的手不愿放开，她多么想把心中的事告诉肖毅，可是一想到肖毅即将要面对与死亡的拼搏，还是没有张口。

　　医生宽慰着两个人：“放心吧，手术时间不会很长。”说着，手术床被推了进去，随后那扇蓝色的门慢慢合拢关上，把肖毅与陆慧玲分隔在了两个不同的空间。

　　陆慧玲起先安静又担心地坐在长椅上等待着，可是有几个手术室的病人完成手术已经推出来了，而肖毅却是过去了三个多小时还是没有消息。她不由得有些烦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肖兰反倒几次安慰她：“手术时间是无法掌控的，要看手术的具体情况的，你别太焦急。”其实，肖兰自己的职业就是护士，她不可能不知道肝癌的可怕性，她的心里也十分难受，可是陆慧玲的样子令她看着更是于心不忍。

　　手术进行到将近四个小时时，忽然手术室门打开了，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走出来，告诉他们手术过程中，肖毅出现大出血现象，准备的血浆用完了，她急需去血库取血浆。

　　陆慧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她拉着肖兰的手，一个劲儿地说：“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陆慧玲顿着脚急得脸色都变了。

　　十几分钟后，只见刚才那个护士与另外一个护士又急匆匆赶来进了手术室。手术室外现在只有陆慧玲与肖兰在等候，周围又恢复了安静，死一般的安静让陆慧玲感觉有点压抑得快透不气来了。

　　五六个小时候过去了，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肖毅被护士推了出来，他还处于迷迷糊糊之中，脸色煞白，一双眼睛也似乎凹陷了下去。陆慧玲忽然感到仅仅一周左右的时间，肖毅已完全不同于进医院之前，黑瘦了很多。

　　进了病房，医生关照他们注意观察病人，有什么异常变化马上叫医生。然后要求留下一个人，另一个跟着医生去会客室，需要把病人的情况向家属交代一下。肖兰让陆慧玲去，自己留下照看哥哥。

　　走进会客室，陆慧玲从医生的表情上感觉到了肖毅病情的严重性。果然，医生告诉陆慧玲，肖毅的肝脏肿瘤癌细胞已经有转移迹象，肺部有感染，腹腔有少量积液，因为周边组织坏死刚才在手术中没有能够控制住造成了大出血，险些无法走下手术台。所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很虚弱，而且手术后是否适合做化疗还要看具体情况。总之，病情很不乐观，病人之前之所以没有发现任何征兆，完全是因为他本身的体质还算好，要不早就支撑不了了。

　　陆慧玲听着医生的话，眼泪早就流了下来，紧张地问医生：“他还能好起来吗？哪怕活一年，两年……”

　　医生看看陆慧玲，问到：“你是她爱人？”见陆慧玲没有吭声，继续说，“你要有思想准备，他现在还处在危险阶段，就看这四十八小时里是否还会出现大出血情况，如果没有出现，暂时度过危险期，但是他的生命时间最多也只有三四个月。唉，等他稍微好些的时候，多陪陪他，给他吃些营养的东西，增加他的抵抗力，或许会延长一些日子。”

　　医生的话仿佛一张死刑判决书，陆慧玲再也忍不住剧烈地抽噎起来。医生马上说：“你要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旦病人清醒过来了，看到你这个样子，对他的康复是很不利的。你的消极态度或许会让他感到绝望，也许会精神崩溃，那情况就更糟糕了。”

　　陆慧玲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会客室的，她的两条腿沉重得难以迈开步子。回到病房看着肖毅毫无生命气息的样子躺在那里，又忍不住呜咽起来。肖兰被她带着也一颗一颗地掉泪。

　　陆慧玲先是请了几天假，等肖毅醒来以后，就请了一个护工照料肖毅，自己下了班再赶往医院，尽可能多地陪伴在肖毅身边。肖毅虽然身体很虚弱，烧没有退，东西几乎吃不下，但是看上去他还很乐观，精神好些的时候总是安慰陆慧玲，叫她别伤心难过，过些时候就可以起床陪她去花园走走了。

　　初冬来临，花园早已萧条肃杀，黄叶飞枯枝落，只有像冬青一样的植物还在阳光下泛着绿色。陆慧玲这些天的心情就像这冬日的景象，荒芜一片。她似乎每天都是机械地来往于医院与学校之间，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在这段时间，多多陪在肖毅的身边。

　　病魔的折磨已经让肖毅消失了原有的英俊相貌，一张脸越来越瘦，越来越没有血色，一米八的个子躺在床上似乎也缩小了很多。肖毅精神好点的时候，陆慧玲几次想把心中的事对他说，又怕肖毅知道以后不同意他的想法，每次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手术一个星期以后，肖毅在别人的搀扶下可以下床慢慢走动，但是由于体虚没走几步就大汗淋漓，在这种情况下，医生没有对他进行化疗，而是采用了中医辅助疗法。

　　刚开始，效果似乎还可以，肖毅有些胃口吃些东西了，陆慧玲按照医生的嘱咐为他准备各种高蛋白、高纤维素、低脂肪的食品，不是蒸就是炖，尽量做到清淡、易消化，防止因食物刺激而诱发不适症状。

　　看着肖毅乐观的态度，陆慧玲也受到了感染，脸上也渐渐有了舒心的笑容。看到他慢慢地恢复，陆慧玲感到肖毅就是属于医生说的那百分之二三十里可以活下来的人，医生也 感觉肖毅好像恢复得不错，希望可以推翻自己所说的那三四个月的判决。

　　一个下午，太阳暖洋洋的，陆慧玲搀着肖毅在花园的小道上慢慢地散步。肖毅走几步停一下，借助着陆慧玲的身体支撑，在手术以后第一次走了那么多步路，不由得有些喘，陆慧玲连忙扶他到长椅上坐下。两人的身体靠在一起，陆慧玲一手搂着肖毅的背部，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背。

　　肖毅突然说：“这个冬天过去，真真该考大学了。你告诉她，一定要好好考，不能分心。要不肖毅爸爸饶不了她。”

　　肖毅现在似乎习惯了，只要一开口说话总让人感觉他是在做什么交代，叫人听得心酸。陆慧玲抚摸着他的手背说：“放心吧，真真不会让你失望的。”

　　“慧玲，考大学还不够，你一定要想法让她出国留学，去外面看看。我们以前没有这个机会，让孩子出去看看这个世界。”肖毅话说得一多就有点累，不停地喘着气，陆慧玲 被他的话感动得紧紧抱住了他。

　　肖毅的话好像为陆慧玲增添了勇气，她再次对肖毅说：“肖毅，我们登记结婚吧。”

　　肖毅装作没有听见，故意闭上了眼睛，发出均匀的鼾声，可是他的眼窝里有一点光亮在阳光下闪动着。陆慧玲没有注意到，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看肖毅不说话，才发现他闭着眼睛。怕肖毅着凉，连忙叫醒他回病房去了。只要肖毅不松口答应去登记，陆慧玲就不敢将心事向他倾吐。

　　正当大家都满怀信心，盼着肖毅过几天可以出院在家休养，然后定期到医院检查时。谁也没有想到，手术只有三个多星期，肖毅的病情突然恶化了。医生通过检查还发现了癌细胞有了远处转移的现象，腹腔又有了积液，同时伴有高烧，而肺部的感染也越来越严重。医生采取积极治疗的同时，发出了病危通知，告知家属，肖毅的情况很有可能最后导致并发而离世。

　　肖毅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经常处于迷糊昏睡状态。那天夜里他好像精神好了一些，要陆慧玲把床的一头摇起来，他斜靠在床上，然后叫陆慧玲把床边柜子最里边的一个塑料袋子拿出来。陆慧玲问他：“这时什么？”

　　肖毅用微弱的声音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陆慧玲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份遗嘱公证书，遗嘱里写到肖毅的身后事全权委托陆慧玲办理，与妻子陆慧丽安葬在一起；自己的房产变卖后分为三分，一份给母亲，一份给外甥女，一份给干女儿真真；家里的所有家具等器物交由陆慧玲处理，所有收益归陆慧玲所有；……

　　看着这份遗嘱，陆慧玲泣不成声，话也说不出来。肖毅看着她，干瘦的手擦去她脸上的泪，说：“我走了，你要好好活着。不要为我难过。这辈子我欠你的太多，最遗憾的是没有能够让你成为我的新娘。”

　　陆慧玲哭着说：“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你走了我怎么办？”

　　肖毅的眼角也湿润起来：“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再陪伴你了。我知道这次住院你又为我花费了不少钱，我没有时间来偿还了，房产的那份钱是留给真真将来上大学出国的费用。”

　　肖毅费力地说着，声音越来越轻。

　　几天以后，肖毅就经常处于昏迷状态，医生一次又一次地进行抢救，眼看着肖毅一点点离自己远去，陆慧玲再也忍不住在病房里放声大哭起来。这哭声好像唤醒了肖毅，肖毅用力睁开眼睛，无神的眼睛盯着陆慧玲看一好一会儿，最后好像是累了，闭上了眼睛，头一歪，很不情愿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肖毅走了，带走了无限的依恋，留下了无尽的牵挂。陆慧玲一次又一次地哭晕了过去，她还有话没有告诉肖毅，而如今这个秘密成了永久的遗憾，肖毅再也无法知晓，想到这些，陆慧玲的心痛得都要碎了。真真也是哭得死去活来，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在家陪伴母亲。

　　直到儿子去世，肖毅的母亲才得到消息，之前大家一直哄骗她说肖毅有事出差去了。现在听说肖毅死了，就老太太一着急中风瘫在了床上。

　　陆慧玲不想让肖毅一个人孤零零待在某个地方，火花以后她就把骨灰盒与妹妹安葬在了一起。一块墓碑，两张年轻的笑脸注视着陆慧玲，恍惚间，陆慧玲好似回到了孩童时代。她想不明白，老天为何这么残忍，夺走了妹妹不说，为什么肖毅在受了这么多磨难以后老天还是不肯垂怜于他，为什么要夺走他年轻的生命。她站在墓前，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眼泪无声地往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