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讨厌雨，但是下雨在绿野是不可避免的。他往车窗外看了一眼，雨暂时停了，天空非常黑暗，风在四周怒吼。他心里明白，梅雨季就快来了。

　　大卫从搁在储物箱里的烟盒中抽出一根万宝路，衔在嘴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西蒙给他点了烟。大卫深深地吸了一口，把烟缓缓地喷了出去。

　　从镇长府邸出来后。大卫让西蒙上他的车。大卫瞥了一眼旁边，朱尔•西蒙，28岁，有着跟这行格格不入的漂亮，是去年圣诞节后调到绿野镇的新警察。他一定对自己在外形上的优势有十分深刻的感受——由于艰苦的锻炼，他的全身肌肉鼓凸，明亮得像马。他穿警服比一般警察都帅气，特别是他的肩膀，看起来十分硬挺，就像漫画里的超级英雄。真是十足十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大卫看过西蒙的档案。西蒙以前是缉毒组的，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毒贩挟持人质的时候，他一枪打爆了毒贩的头。因为这事儿，他的名字从嘉奖名单里划掉了，他像被踢屁股一样，一脚踢到这穷乡僻壤。

　　绿野镇从来都缺警察，但西蒙被调到这儿来是大材小用了。

　　大卫的办公桌上还搁着西蒙的调职档案，几张照片从档案夹里滑出来——他开枪爆头的样子和他帅气的脸，两样都让他印象深刻。

　　西蒙受过全面系统的警察培训，教育经历和工作资历同样丰富，可以说是让人大开眼界。他还是心理学和犯罪学课上的优等生，写过一个200页的研究报告。这个报告后来被一个作家改编成小说，让那人赚了不少钱。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被他爆头的毒贩是市长的私生子。

　　这小子被盯上了，职业前途一片黑暗！

　　不过，镇长喜欢他。这点连瞎子也能看得出。绿野镇的镇长布丽埃勒•吉福兹是条人所共知的疯狗，她把绿野镇搞得鸡飞狗跳、六畜不安。自从她的女儿玛格丽特失踪后，她又开始痛恨警察，认为警察是只领薪水，不干活儿的废物。这事儿过去快两年了，她依然抱着玛格丽特还会回来的念头。她坚持要求警察挨家挨户上门排查，希望能找出一些关于玛格丽特的蛛丝马迹。同时，她还积极联系失踪女性的家庭，组织忏悔大会，分享忏悔心得，好像只要这样做玛格丽特就会回来。

　　大卫心里明白，一天不找到玛格丽特，这疯女人就不会善罢甘休！

　　“嗨，西蒙，镇长怎么老安排你去排查？”大卫笑嘻嘻地问他。

　　“可能她希望我能了解排查进度。”西蒙回答得很实诚，没有听出大卫是在嘲讽他。

　　“无论怎么说，多个人手总是好的。”大卫咧嘴笑，多少感到些满意。

　　大卫把警车往学生公寓的方向开，下午有上门排查的任务，镇长点名要西蒙一起去，他不仅得把他教会，还得把他点点透。他吐了口烟，开始滔滔不绝：“绿野镇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样。他们也会在饮料店聊天或在停车场打招呼，但他们说话时，几乎不看对方的眼睛，而听着的人，也不看对方的脸，就这样，跟汇报工作似的，吧啦吧啦，谁也不走心。这里的人，心里冷。”

　　大卫又瞥了一眼西蒙，见他没有反应，继续说道，“二年了，我们每个星期都要上门排查一遍，风雨无阻。这事儿有好也有不好。偷盗，入室抢劫，强奸，家庭暴力，甚至一些莫名其妙的邻里纠纷，从数据上看，这些案件的发生率明显下降了。虽然，镇上的女人还在减少……我们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我们也没法知道下一个失踪的女人会是谁……对于玛格丽特，我很抱歉。”

　　西蒙听到这里，果然虎躯一震。

　　大卫绷紧脸说：“你多少还得小心点，镇长疯起来会用汤勺剜你的眼珠。有些人外表不像内心那么凶，但很敏感，一遇到压力，就会做出连自己也想象不到的事情。”

　　西蒙闭紧着嘴，不吱声。

　　西蒙调到这个镇上快满半年了，惨痛的经验告诉他，对于不了解的人和事，不要轻易下判断。在陌生的地方，和不熟悉的人一起合作，啥事都有可能发生，看起来轻松简单的任务也可能是人生当中最后的一次任务。

　　“听我讲，我不是在要求你，而是直接命令你。你想在这镇上生活下去，就得按照我们的规矩办事。不该管的你别插手。有时候你必须熟视无睹。”大卫停了停：“我不管你是新人还是老人，你最好学聪明点。我希望你以后别再被镇长当枪使。”

　　西蒙什么也没说，他知道大卫这话说到位了。

　　大卫把烟蒂掐灭在烟缸里，又抽了一根：“前阵子玛丽去生孩子，老特德的风湿病又发作了，唐纳德辞职，他们全家搬出了绿野镇，大家轮番替他们的班，都太累了！”大卫又瞟了西蒙一眼，突然话锋一转，“本周六晚上在水手酒吧，格林提议为你搞个欢迎会。他们让我来问你。你那晚没事吧！”

　　大卫的口吻很自然，风淡云轻，结尾那句却是命令式的。西蒙有点蒙，想大卫到底是希望自己去，还是不想。

　　“谢谢，大卫。我觉得我们会在周六晚上加深了解。”

　　大卫欣赏西蒙的胆色，开始有点喜欢他了，但他像其他人一样，脸上没表露出来。

　　没一会儿，他们就驶到了学生公寓楼。

　　三辆警车早已集合完毕，正在待命。其中，一辆破烂的厢式警车是指挥车，车身上贴着肮脏暗淡的标志，还有一排补过的弹孔的痕迹。人员都到齐了。他们打开指挥车的后车厢，在给气球充气。

　　大卫是这次排查任务的总指挥，他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局里最竭智尽忠的警察。据说他破获的女性失踪案比所有警察加起来的都多，他对这类案子非常有经验。

　　大卫指了指警车后座的那一箱蓝气球说：“嗨，我想他们需要一个有点效率的。”大卫跟西蒙同样膀阔腰圆，肌肉极为暴突，而且超重，他对西蒙憨笑了一下：“我知道这附近有个麦当劳，两个巨无霸加中份薯条怎么样，听着分量就很足。”

　　西蒙点点头，然后下了车。他把箱子扛在肩上，朝两个在充气的女警跑去，步履矫健。

　　指挥车里有一股洗刷不掉的阴森、汗臭和其他什么东西混合的气味。有个离奇的传闻，说是有一个杀人犯试图劫持警车，大卫射杀他的时候，那混蛋的身体在这车里炸开了，内脏跟血爆得车上到处都是，血肉横飞、一片狼藉。

　　西蒙跟其他警察一样，沉默着，给气球充气。

　　两个女警不时偷看他几眼。

　　“多亏了有西蒙，我们的活儿轻松多了。”女警格林愉快地说。

　　西蒙依然没有说话，这时，大卫不失时机地出现在西蒙身旁，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麦当劳纸袋。大卫吼起来了：“下午一点钟准时开始。干这个活儿只要当心三点：第一，上门警告的时候，大家要看紧接触人的嘴巴。如果这人正好是失踪女性的家人，你要小心他们向你吐口水，或者咬你。他们都恨警察，即使他们咬了你，也依然认为是警察的错，所以大家得加倍小心。”

　　大家默默点头，是这么回事。西蒙打起了一百二十万分的精神。

　　大卫接着吼道：“第二，如果正好遇到家里没有人，你要在门上系上一个蓝气球。别忘记在气球上注明上门日期，你这边也得记录好。”大卫敲了敲手里的电子记录器，“第三，要是门上已经系着气球，那你就要呼叫指挥车。咱们得到屋子里面看一看。”

　　大卫说话时，大家都安静地听着，又把话在心里过了一遍。

　　“大家分一下负责区域。”大卫打开电子记录器上的建筑平面图，用食指在上面画圈。圈圈画得不大不小正好把楼层和房间号包括在内。他在圈圈旁边写上负责警官名字的开头字母。

　　“西蒙和我，负责学A幢楼生公寓的一到三层。伯克和法兰克，你们接上面的，三层以上都归你们。格林和伊莲，你们去B幢楼，那里的住客不多，登过记的空屋就不用查了。干完以后你们再统计一下整幢楼用了几个气球。”在分配任务的过程里，大卫非常严肃，他就像个大学校监，要去突查学生寝室。

　　西蒙做了个深呼吸。伯克拍拍他的肩，往他手里塞了十个充足气的蓝气球。

　　“千万别掉以轻心，随时做好冲门的准备。”大卫给大家对表，“大家看好时间，现在开始休息。”

　　一点，准时行动。大卫跟西蒙一组，他提议由他开始，一楼跟三楼归他冲门，西蒙配合，二楼归西蒙冲门，他配合。西蒙同意了。遵循右手原则，他们走到101室的门前。

　　西蒙从窗户里看见一个前臂壮实的中年妇女在厨房里挥舞着弧形的刀，剖开一条叫不出名字的大鱼，然后把鱼放在水里冲，洗掉鱼身上面的污血。大卫去按门铃。

　　那女人长着一头狂野的红发，皮肤黝黑，个子不高，穿黑色紧身上衣配迷彩军裤，开口有拉丁腔，像个女海盗。

　　西蒙看着大卫跟她谈了一会儿话，问了几个问题。中年妇女看了看表，指着三楼的某个地方，表情厌恶。

　　大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不知是哪个点激发了她想倾诉的欲望，她竟然扯着哭腔滔滔不绝起来，语速之快，几乎没法听清她在说什么。

　　西蒙见过这种女人，好几个脸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她们都被关在戒毒所里。

　　大卫耸耸肩，给西蒙打眼色，让他别紧张。西蒙不露声色，搁在枪套上的手松开了。

　　中年妇女对着三楼东指西指，跟大卫谈了一会儿，然后就进屋继续杀鱼去了。西蒙看见带血的水，哗哗的流进水槽。他们听着流水声慢慢走向下一家。

　　到三楼的时候，换回大卫冲门。他按了一会儿门铃，门没有开，但屋里有动静。大卫谨慎地站在门外，做好随时冲门的准备。

　　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门上挂着链子，一头鸟窝似的头发冒了出来。大卫对这些头发很熟悉，它们是那个哭着嚷着找姐姐的马蒂的头发。从屋子里飘出一阵阵烹饪美食的香味。

　　马蒂光着脚呆立在原地，十种不同想法同时从她的小脑袋里穿过，有那么几秒钟，她纹丝不动，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大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