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梦啼妆泪

  等杨杏棠睁眼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她感觉有个人横抱着她。

  “你醒啦?”怪人问道。

  “你这是干什么!”杨杏棠生气,手推开怪人,从他身上跃下。

  “欸……”怪人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杨杏棠感到冰凉漫至胸口。

  “这是?”

  “她要为儿子报仇,把我们扔到了井中。”

  “那分明是一匹狼。”

  “那不是一匹狼。”

  “什么?”

  “我们都有罪。”

  杨杏棠沉默不语。

  黑与寂静组成了一方小小的夜。

  “啊!”杨杏棠尖叫一声,扑到怪人身前。

  “你怎么了?”

  “水里有东西!正游来游去!”

  “大概是鱼吧,别担心,这是我们接下来几天的食物了,生鱼片我也拿手得很。”

  “不是啊,似乎细细长长的,而且气力大得很呐!”

  怪人没有搭话。

  杨杏棠大气也不敢出,怕影响怪人的判断。

  忽地一下,怪人抓住杨杏棠。

  “欸,你干嘛……”

  杨杏棠话还没有说完,便感到一股力量把她托起,高高举了起来。怪人的双手离开了她,力量却没消退,杨杏棠居然飞了起来。

  不过,很快又往下落了。

  怪人又托住她,她又上升,如此反复。

  她心中害怕,不明白怪人为何要这样。

  但是她没有问,因为她听见下面暗流涌动,还时不时有噼里啪啦拍打井壁的声音。

  怪人一心二用,一边应付下面的情况,一边留心杨杏棠。

  杨杏棠注意到井壁上端有几处藤萝,她想去够,却差了一点。

  如此反复够了几回,终于攀住了它。

  藤蔓十分结实,大概长了多年。

  她稍微定了心,这才对着下面说:“怪人,我抓住了藤蔓,没有大碍,你不用挂念我。”

  怪人没有回答她,但是她听见下面的水声激荡得更大了。

  杨杏棠感到上面有一丝丝亮光渗下来,心中揣测离井口不远了。

  她费尽精力先系了一根藤蔓在脚上,另一手死死拽着另一根,伸手去推盖住井底的木板。

  但木板纹丝不动,杨杏棠感到手脚酸痛,仍死死撑着。

  井下时不时有小小的水滴溅上来,甩在杨杏棠脸上、身上。

  每一回,若是有声响或是水花,杨杏棠便振奋一点,因为这样一来,便说明怪人还活着。

  她隐约明白,与怪人相斗的,是只巨蟒。

  古来便有一些人喜好养动物防敌御宅,只是多数养狗、养鹅,养巨蟒的不是没有,只是少之又少。

  她感到地面上有动静传来,不敢出一口大气,小心翼翼的避在一边。

  果然,木板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强烈的光线涌泻入井。

  一时之间,杨杏棠感到眼睛刺痛,完全睁不开。

  “这只巨蟒两个礼拜未投食了,你们就让它美餐一顿吧!”

  杨杏棠听得是那个阿姨的声音,见她如此恶毒,心中大怒。

  她眯着眼,一点一点往上爬,猛地一下一手攀住井沿,另一手长长伸着,朝她戳去……

  杨杏棠感到食指与中指一软一湿,便知道自己得手了。

  但是“啪哒”一声,井盖被放下了。

  杨杏棠左手一松,但被井盖压住了,她硬生生拔手拔了出来,手指剧痛,火辣辣的,已没有了知觉。

  她没有力气再攀藤蔓,只好顺着往下落。

  但并没有一落到底,之前系在脚上的那根藤蔓拉住了她。

  杨杏棠便像蜘蛛一样倒挂着。

  但没多久,她的手触到一条冰凉滑腻的东西。

  它顺着杨杏棠的手,一点一点往她身在爬。

  “原来井底有两只大蛇。”杨杏棠叫苦不迭。

  她不知道自己曾在山洞里呆了多少年,但她很清楚,自己讨厌阴冷潮湿的东西,比如青苔、角落、阴影,再比如蛇……

  她很想大声尖叫,可是她不能那么自私。

  如果能因为自己,害怪人分神送命呢?

  这时,下面已没了动静。

  杨杏棠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怪人的声音,心中一沉。

  “怪人,你还好么?”杨杏棠问道。

  井底空空荡荡,声音在井底发出回声。

  “怪人?”

  仍没有回应。

  井底忽然又有了噼里啪啦的水花飞溅声,是尾巴拼命拍打井壁的声音。

  杨杏棠沉重叹息一声。

  这时,她又听见两物相搏的声音。

  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也感受到那种激烈。

  又过了会儿,声音渐渐减小、微弱,最后归于寂静。

  “你在上面还好吗?”怪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好吗?”

  “我还好。”

  “你呢?”

  “我……”

  “怎么了?”

  “这里还有只蛇。”

  “我上去看看。”

  怪人腾空而起,在井壁蹬了几蹬,便来到杨杏棠身边。

  果然有一只大蛇,正吐着蛇信子。

  “我晓得你的身世,如果你保证不伤人,我便把你变回来。”

  杨杏棠听得云里雾里。

  “你若是愿意,便收回信子。”

  那大蛇果然收了蛇信子,

  “你在井上,另一只在水中,你们两个,想必一直不和吧?”怪人继续问。

  那大蛇点点头,眼部有泪落下。

  怪人从衣襟拿出一包粉末,把它尽数洒入井底,道:“快下去吧,你可以恢复本貌了。”

  那大蛇便下去了。

  怪人帮助杨杏棠解开藤蔓,带着她到了井底,

  这时,她发现井底多了两个人。

  一个一动不动,漂在面上,另一个缩在一角。

  “公子,谢谢您。”

  “不必客气。”

  杨杏棠听出是个女声。

  她忽地明白过来,那两人便是刚才想吃他们的大蛇。

  “姑娘,我叫玲儿,方才吓坏你了,对不住。”那女子道歉。

  “不、不要紧。”

  那女子叹一口气,道:“公子小姐,是犯了什么错,被那老妖婆关到了这里?”

  怪人不吭声,杨杏棠便答:“我们不小心打死了一只野狼,然后那个疯阿姨非说那是她的儿子,说要我们偿命,就把我们抓来了。”

  “什么!周麒死了?”

  “你的意思是,他也是人?”杨杏棠大吃一惊,想起自己的前几顿吃的饭。

  那女子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命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是怎么一回事?”杨杏棠问道。

  那女子重重叹了一口,道“你们是我的恩人,我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你。”

  “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那时,我与你现在的年纪一般大。”那女子顿了一顿,似乎心里很难受。她刚恢复人形不久,说话也慢慢的,很吃力的样子。

  “那时,我到了出嫁的年纪,一心想找一个相貌堂堂又文武双全的人。可是我的爹爹只是县衙里小小的捕快,好人家根本轮不上我选。我便一直耗着,不出嫁。这样过了一二年,有天,我娘欢天喜地跑来,告诉我,媒婆给我说了一户好人家。那个人我也见过,不仅是面貌英俊潇洒,而且文武兼长,听说家里还殷实,唯一的坏处便是住的地方远了点儿……我爹妈尽他们全力,给我办了极其体面的嫁妆……”

  她闭起眼睛,很痛苦地继续说道:“只是,到了洞房夜,我才晓得,自己的相公被掉包了!我那面貌英俊潇洒,文武兼长的丈夫原来是个满脸麻子、矮小跛腿的瘸子!”

  她情绪激动,呼呼地喘着粗气。

  杨杏棠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她滚下一串泪珠,继续说道:“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宁死不屈!”她忍不住抽泣起来,深深呼吸了好几大口,才勉强继续说道:“我那丈夫逼了我好几回,都被我拿剪子挡了回去。他打我,我便打回去,我爹得以前教过我一些防身的招式,我还会打不过一个只有板凳高的侏儒吗?他狠,我便更狠,他凶,我便更凶,我是不怕他的。只是后来,这事被我婆婆知道了,她便骂我、打我,还罚我当佣人。我婆婆就是把你们关入井中的那个毒妇人……”

  玲儿这些年里处处都是辛酸,说几句哭几句,停停顿顿,呜呜咽咽说道:“你们也看到了,我婆婆蛮横不讲理,我说不过她,又打不过她,最后受制于她……”

  井底幽暗无光,哀怨在井底萦回缠绕,这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她不仅罚我干最脏最苦的活,还让我与家中的男佣人一同活动,若他们累了、倦了,我便是他们淫乐的工具……这一切,都拜那个毒妇所赐!我自杀了很多次,但毒妇妖术高超,每次都把我救活,每救活一次,凌辱就变本加厉起来。”

  她接着说:“骗我来的那人被你们打死了,他对我很内疚,在我受欺负时,有时会帮我……只是,他很孝敬他的母亲,不敢忤逆她。”

  “玲儿姑娘,对不起,我们不小心打死了他。”杨杏棠低声道,心中歉疚。

  “姑娘,您可千万别抱歉。就算你们没杀他,终有一天,我也要杀死他们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罪!都该死!”玲儿咬牙切齿。

  “你们是女娲族的后人吗?”杨杏棠问道。

  “怎么可能呢?”玲儿苦笑一声,道:“我与他们变成这样,是因为老太婆的毒药。我发现,老太婆把要重罚的人带进地下室,出来时两手空空,身上没一滴血,可是人却凭空消失了。我也知道,那种事迟早会轮到我头上的。于是留了很多心眼。有一次,老太婆惩罚一个与我丈夫通奸佣人老婆时,遇见了急事,又匆匆出来了。我见到屋子里凭空多出了只鹦鹉,地上还有些粉末,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便自暴自弃地说:‘鹦鹉,你若有冤屈,便不要飞走,来我袖中。’那只鹦鹉果然飞了进来。我便带它躲进柴房。那只鸟很乖,不乱拉屎,也不会闹。但是怪异的很,它居然会哭。我想莫不是那佣人老婆的魂上了鹦鹉的身。于是,我便对它说:‘你是不是旺儿媳妇儿?’那只鹦鹉居然飞到我面前,点了点头。我寻思鹦鹉会说话,便给它剪了舌头,后来它果然告诉了我很多事……我才知道,老太婆有药,可以把人变成动物。我一心想报复老太婆,便支使鸟儿去偷药……我把偷来的药下在粥中,周麒与我那死丈夫都中了招,可惜老太婆警觉,啜了一小口粥,又吐了出来……她猜是我干的,便也硬给我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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