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白天又过去了，床前开始有百合花的馨香，有几回马蒂还隐约觉得针刺。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马蒂感到非常清爽，皮肤上有薄荷香，一种外用香膏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温暖。

　　然后，她依稀听见有人对她说话“醒了，醒了……”马蒂觉得有人握着她的手，她慢慢睁开眼睛，是伊丽莎白！是的，她接触到伊丽莎白的眼光，她正握着马蒂的手，坐在床沿上，默默地瞅着她。

　　还有克劳利太太那干冷的嗓音，她的眼里全是泪：“太好了，马蒂，你没事了！躺好了，马蒂，你需要休息。”马蒂错愕得直想跳起来。

　　“晚上好，马蒂。”布朗老师站在克劳利太太的背后，也默默地看着她，一脸的焦灼与哀伤。

　　“晚上好，布朗先生。”马蒂跟着他说，并不知道是早上还是晚上。

　　“睡得好不好？”布朗老师怜惜地问。

　　“好极了，谢谢。”马蒂轻声地说，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希望你能原谅麦吉和其他队员，他们只是对瑞希有所误会，都在气头上！”布朗老师严肃起来，他那为人师表的架势来了。他像那种令人打心眼里尊敬的典型，让大家在片刻间感到安心。

　　“我很好，布朗先生，我想，我不会起诉麦吉。”马蒂感觉乏力，头部隐隐作疼。

　　伊丽莎白、克劳利太太和布朗老师对了对眼神，一脸的“意料之中”，仿佛他们都知道她会这么去做。

　　这时麦吉推门进来，她的身后跟着本杰米、杰瑞、小唐•H•施沃兹曼，最后，还有杰克。他们早上来过，不过马蒂没有醒，百合花是他们的慰问礼。现在，除了瑞希还未找到，其他队员都到齐了。

　　马蒂从没想过以这种姿态与他们见面！她在心里直喊妙！

　　麦吉上前一步，对马蒂直率地说：“我向你道歉，感谢你原谅了我。”她好像从没有这样直率过，她道歉的时候，全体队员都无声而敬畏地看着她。

　　马蒂勇敢地迎视麦吉的眼睛，她的手暗中握紧，指甲深捏进肉里，她一字一字地说：“希望你不要对瑞希存有误会，如果有，也请你同样原谅她！”

　　大概屋里的所有人都没料到马蒂会说出这样的话，集体向她投去惊讶的目光。麦吉倏然瞪着马蒂，瞪视了好一会儿，然后她说：“我敬佩你的勇气。不过，关于瑞希，不管是不是存在误会，我都不会改变对她的态度。”麦吉转过身子，快速走出了马蒂的病房。

　　麦吉穿过那长长的走廊，转了弯，与戴着太阳眼镜，手里提着炖得刚刚好的中式草药汤的达文西和穿着便衣的大卫擦肩而过。

　　达文西走到马蒂的病房前，礼貌地敲了敲门，他看到满满一屋子的人后，脸上毫无惊讶。他看着憔悴，消瘦，而苍白的马蒂，觉得她的脸上又增加了一份凄凉婉转的美。

　　马蒂咬住嘴唇，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别开头，那些泪珠就滚落到枕头上。

　　达文西技巧性地弯下腰，拿手帕拭掉她的泪渍，不让别人看见。然后，他在马蒂床前坐下，给她盛了一碗汤。他在马蒂耳边轻声地说：“别怕！勇敢起来，我的小马蒂。”

　　马蒂听了，心里才有点宽慰，用吸管一口一口地把达文西盛的药汤喝个精光。

　　达文西是她来绿野镇后第一个认识的人，也是她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人，这次她经历意想不到的车祸，如果不是达文西第一时间挺身相救，她可能早就成了车下冤魂，从此以后天人永隔，所有的调查全都白费，更别谈去找瑞希。

　　她像所有的外来人一样受到刁难，排挤，冷嘲热讽，她置身于谎言与阴谋之中，分不清哪些人是善意的，哪些人是在玩弄她。马蒂越想，越想不明白……

　　达文西优雅地笑了：“没关系的，马蒂。有大卫在，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马蒂只是默默地看着达文西和紧跟在后的大卫，不点头也不说话。

　　屋子里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离开，所有人都围绕着她，默默的注视着她。他们的脸部表情多少有点相似──一种忌惮和侥幸相混合的心情。马蒂知道，那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利害关系，此时此刻，能够选择的只有缄默和出卖，屋内的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的底牌，因而守着那份利益。克劳利太太还在哭哭啼啼，伊丽莎白在一旁安慰她。

　　“妈妈，你必须克制住自己。这里的每个人都认识瑞希，因此也深深地爱护着马蒂。大家都清楚，麦吉不是有意要伤害马蒂，这只是年轻人之间的恶作剧，只是一不小心玩大了。哎，谁遇到这种事都会发狂的，一切都会好的，别再担忧了。”

　　伊丽莎白一对上大卫那锐利的目光，她就不作声了。

　　大卫把屋里的人环视了一遍，清了清嗓子：“先生们，女士们，你们对马蒂的善心，我想她已经全部感受到了！不过，既然大家不辞辛劳地赶来了，人数又多，那让我们玩个游戏吧！我有个写剧本的朋友，总是向我打听凶杀案的故事。呵呵，哪有那么多凶杀案？我就来讲两个现编的故事吧！为了让故事更有代入感，我将套用绿野镇上的素材，加入大家熟悉的人物，然后请大家来选择，哪个更像真的！”

　　“就像伊丽莎白说的，这里的每个人都认识瑞希，也深深地爱护着马蒂！马蒂是外乡人，从到达绿野镇的那天开始，至今也不过是第八天，其中的一天一夜还是躺在病床上，就这样一个外乡人，竟然被推倒在公路上，险些丧命！在这个看似不可思议的事件中，大家都在干什么呢？”

　　“克劳利太太，身为绿音大的公寓管理员，你当时一定一步不离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大家纷纷转头向克劳利太太望去。克劳利太太一本正经地抹着眼泪，眼神笃定。

　　“既然克劳利太太恪尽职守，对管理员的工作任劳任怨、乐此不疲，那么瑞希失踪长达四周，为什么你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异样，并报警呢？因此，我们只好作出这样一个结论：瑞希是个放荡的女孩，生活作息无常，她有长期夜不归宿的陋习，所以你对她不理不管，不闻不问，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她失踪了！”

　　“什么！”马蒂大吃一惊，不禁喊出了声。

　　“这位先生，我不管你是谁，你的言下之意简直令人发指！你不能这样污蔑克劳利太太！身为绿音大的校工，克劳利太太一直勤勤恳恳地管理着学生公寓，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位先生，你的故事虚假的过头！”布朗老师为克劳利太太出头，伊丽莎白拼命点头附和。

　　“很好很好！您真是位为别人着想，懂得从员工的角度去思考的好老师！我的故事还在继续，请大家接着往下听。我可以告诉你们，女士们，先生们，布朗先生知道的，比他讲的要多的多。从瑞希进入绿音大后，她就一直跟随布朗老师学习，听从他的指导。在所有老师当中，布朗老师取得了瑞希的信任，在她艰难困苦、犹豫不决的时候，她更愿意找布朗老师商量心事！如果说，克劳利太太确实勤勤恳恳地管理着学生公寓，那么，您呢？布朗老师，您是怎么指点她的？当瑞希连续多日不再出席您的课时，您就一点不担心，不起疑？为什么您没有马上报警呢？显然，您是跟克劳利太太商量过的，并达成了某一种共识。”

　　“正是这样。”马蒂在心里点头。

　　“还有你，伊丽莎白，我怎么可能遗漏你呢？身为克劳利太太的女儿，布朗老师的学生，瑞希的师妹，你应该是最了解瑞希动向的人？为什么连你也没有报警？因为，你也是知情人，你对克劳利太太和布朗老师达成的共识了若指掌！再回到马蒂受伤的问题上，伊丽莎白，你不是深深地爱护着马蒂吗？在她发生意外的时候，你在哪里？在这件事当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所有的人都屏住气息。

　　“我答应带她去取瑞希的物品，那不表示，我要时刻陪伴在她身边！”伊丽莎白回答。

　　“你真的是带马蒂去取瑞希的物品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在她身边没有找到你说的‘瑞希的物品’？还是说，由始至终，你还有另一套想法？我不得不产生了这样的揣测：你故意把瑞希的物品放在一个危险的地方，然后让马蒂一个人去取，为了达到这种目的，你会找各种理由半路溜走。如果马蒂在这期间发生意外，那就跟你没有关系了！”

　　“这种解释太荒唐了。”伊丽莎白喊道，“第一，我把瑞希的物品放在乐队经常去的仓库里，那里并不是危险的地方。第二，马蒂发生意外的地方在公路上，并非仓库！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苍天啊！马蒂是被麦吉推到公路上去的！我不知道马蒂为什么空手而走，但她发生意外的时候，队友们也在场可以作证，这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未必如此。可能──嗯──是早有预谋。你制造马蒂一个人的机会，然后向对瑞希不满的人通风报信，一旦这些不满的人遇上马蒂，就会对她下手！因为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所以一有苗头就借刀杀人，这也是凶杀案惯用的伎俩。”

　　“这倒有可能。”达文西点点头，表示同意。

　　屋子里一片沉默。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伊丽莎白，后者又惊又恼，急得快哭出来了！

　　突然，施沃兹曼举起右手拳头，往自己的左手击了一掌，声响很大，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可是不对！”他说，“伊丽莎白为什么要伤害马蒂？动机是什么？他们根本不熟悉对方，也没有利益冲突。不对，不对，这样的解释是站不住脚的，在许多方面有漏洞！而且，这也依然不能解释瑞希去哪儿了！”

　　大卫转过头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我知道，所以我还要跟你们讲第二个故事。”大卫回转身，仍旧面向所有人，慢条斯理地说：“这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故事。就在这个屋子里，有一个知情人。这个人知道瑞希在哪里，出于某种目的，这个人不想马蒂找到瑞希，于是混淆视听，制造各种对马蒂不利的情况，包括利用平时对瑞希有误会或者有敌意的人，至于……是否要置马蒂于死地，那可能得看马蒂的态度──”

　　大卫停顿了一下，把屋里的人又环视了一遍。他们一个个都睁大双眼，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听他讲话。屋子里异常安静，简直可听到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接着，大卫又慢条斯理地说：

　　“有一个现象，始终引起我的注意，那就是没有人对瑞希的失踪报警！马蒂是个外来人，瑞希也是，我没想到第一个来报警的是同样来自异乡的外来人，而在绿野镇本地，却没有一个人来报警！如果是其他的女性失踪案，哪怕相隔时间久一点，但总还是会有人来报警的。由此我对自己说，‘瑞希案是不一样的，所有在绿野镇的人都有嫌疑！’”

　　大卫说完了。

　　于是，克劳利太太开了口，她的声音依然干冷，她用她特有的三连笑开场：“哈哈哈！真是个了不起的故事，相信你把第二个故事告诉给你的作家朋友，他一定会满意！”

　　“哦不，妈！是编剧，是编剧，不是作家！”伊丽莎白略微移了移，眼睛凝视着大卫，声音十分淡定，她继续往下说，“我倒喜欢第一个，如果我练习练习，说不定还能当个电影明星什么的！”

　　“这位先生，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可是，即使这样，你也不能拿瑞希寻开心！你想象不出瑞希第一天没来上课时，我是有多么的担心！瑞希在作曲方面有极高的天赋，我爱惜她，也是爱惜她的才华！瑞希确实连续几天都没有来上课，但是我没有报警，我总想着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回来了——他是我最珍惜的学生——我总想给她更好的，总想给她更多机会。但是后来，她一直没有来，我不得不向克劳利太太打探瑞希的行踪，我们一致认为，她跟其他女性失踪案的情况一样！所以我才让伊丽莎白整理了她的物品，我们都觉得，瑞希不会再回来了！”布朗老师真诚地说，喉结在颈部上下抖动了好几回。

　　“当时当地，我们协商了很长时间，我们并没有疯──我妈在镇上的名声并不好，这要从她跟镇长大人的过节开始讲起──也因为这个，我不允许我妈去报警，谁知道事态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当我得知布朗老师在跟我妈商量要不要报警时，我阻止了他们！我一再地告诫我妈，如果绿野镇上有人真的在意瑞希的话，他们早就报警了！”伊丽莎白说得理直气壮、信誓旦旦。

　　“退一步来说，有那么多人认识瑞希，为什么别人没有察觉她失踪了呢？为什么别人就不去报警呢！镇上也有些对瑞希不雅的传闻，无风不起浪，我们才不要为瑞希的行为背负责任！”克劳利太太马上袒护伊丽莎白，将矛头指向别处。

　　克劳利太太稍停了片刻，她又说：“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人承担……那就把所有的帐都算到我头上好了，反正我在本地的名声也很臭，镇长早巴不得把我关起来呢！”她那干冷的声音，第一次充满了感情，简直震人心弦，使得屋内的每一个人都肃然起敬！

　　大卫看着达文西，清了清嗓子说：“达文西，我的老朋友，你觉得哪个故事更真实、更有趣？”

　　达文西优雅地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马蒂：“故事讲完了，累了就睡吧，没必要硬撑！”他帮马蒂拉拢被单，抚平枕头。

　　确实，马蒂的头愈来愈痛，平静的面孔微蹙眉梢，泪珠又在眼眶里旋转，但她强迫自己忍着。

　　“你要是觉得别扭，那我请他们出去！”达文西善解人意地说。

　　马蒂悬着的心放下了，又点了点头。她慢慢阖上眼睛。

　　直到现在，马蒂依然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像一场梦，或者应该说……从她踏入绿野镇开始，便已经滑入了阴谋的泥沼。当她用了七天时间，好不容易将瑞希身边的熟人调查一遍之后，忽然间，有一个自称要“姐债妹偿”的乐队队友将她推倒在车辆如流的公路上，她的腿扭了，她的头撞得不轻，她失去了行动自由，不知道明天……而且她依然没有查出瑞希的下落，那个和她共同生活了十七年的姐姐，她现在唯一的亲人。

　　面对困境，马蒂没有选择。既然已经到了绿野镇，那就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她知道，想要找到瑞希，就要在危险、冷漠、阴谋、谣言和令人恐惧的未知中生存下去，在这偏僻的小镇，冷漠的镇民，麻木的人心之中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