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蒂把车开到加油站前停下。在她左边的铺道上，高耸的铁杉树投下一大片阴影。不时有完成购物的游客开车从旁疾驰而过，卷起的气流震得瑞希那辆红色古董甲壳虫微微颤抖。马蒂向山下望去，柔和的夕阳余辉洒满大街小巷,镇民们踱行于整洁干净的绿野镇，五号公路盘旋于这片深山老林，伸向远方。

　　马蒂一边给车加油，一边从背包里掏出购物单，还没进超市，就与一群音大的学生擦身而过。他们像本尊和影子那样从超市里鱼贯而出，彼此之间只隔着十多英寸，看着十分亲密。

　　“马蒂！”突然，一个女生用深沉沙哑的嗓子叫她。

　　马蒂感到十分吃惊，回头看。

　　女生暗笑。她大步上前站在马蒂身边。还没等马蒂反应过来，这女生便指着马蒂对身后的人说道：“看呢，她还真是瑞希家的小妹！”

　　女生的手里拎着购物袋，显然刚刚购物结束。她穿一条斜纹呢马裤，脚蹬爱马仕新款潮靴，像年轻军官那样挺起胸膛，样子十分帅气挺拔。

　　这女生叫她的时候，有那么一秒钟，让马蒂以为见到的是瑞希。她们都很苗条，个子差不多高，同样的金发碧眼。不过仔细去看，又会发现她的肩膀更一些，乳房小小的，气场粗狂得像个汉子，就像那种擅长骑射、养狗成癖的人物。她的五官也不像瑞希那么精致漂亮，特别是眼睛，仿佛少了泪水滋润，闪露出一种干涩的光。

　　女生忽然一把抓住马蒂的手腕，紧紧的攥着，像怕她跑了似的。她看了马蒂一眼，冷笑：“看看瑞希对我们都做了些什么！没想到鼎鼎大名的瑞希也会做剽窃作品这种下三滥的事！她算是我在见过的最高调的绿茶婊了！”

　　她身后，跟她一起的三个男生，施沃兹曼，杰米，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学生，全都轻蔑地看着马蒂。其中，施沃兹曼向前走了两步，紧紧地盯着马蒂，一言不发。

　　女生冷不防把马蒂往路口推。一辆出租车擦过路边，险些撞上马蒂。但是马蒂没有挣扎，她深刻地明白对一个运动白痴来讲，反抗意味着挨打。她只能将忧伤掩埋得更深。

　　她俩就这样站着，笔直笔直地站着。

　　公路旁，达文西本把购物后的大包小包放进后备箱，他目睹了这一幕，皱着眉。

　　马蒂终于说话了，脸上带着一丝冷漠与无奈：“请你把手放开。”

　　女生的手指箍得更紧了：“哈哈，马蒂小妹，你姐姐可是绿音大公认的交际花，连初次见面的制作人的床也要爬！你知道她是怎么勾搭上的吗？她就在你面前一边赞扬你，嘴里喊着‘你真了不起，你真棒！’，一边踏着你的肩膀上往上爬！跟她一比，谁都像没有脑子的蠢货！”

　　她又回过头，对身后的人冷哼道：“好好看看她，她是不是一点也不像聪明的瑞希！”

　　路边，车一辆辆的呼啸而过，马蒂有些胆怯：“请放手。”

　　这女生拽着马蒂的手腕忽然狠狠朝公路中央推去，吼道：“瑞希欠下的，就由你还吧！”

　　马蒂万万没想到这女生会这么狠毒。她惊讶地栽倒下去，头砰的一声磕在冰冷的沥青路面上。

　　路上的车一辆挨着一辆紧踩着刹车，一阵阵尖锐的急刹车声！

　　马蒂躺在路上，竭力抑制住那一阵由心底激发的恐惧，她没有机会去注意别的任何东西——一辆深蓝色客货两用车一边发出刺耳的磨擦声，一边还在向她滑行，速度之快，眼看就要撞上她了。

　　马蒂惊恐万状。就在她听到那辆客货两用车嘎吱一声撞上自己的身体之前，达文西不知从什么地方猛得冲了出来，揽着她的腰连续翻滚两圈，躲了过去。马蒂是被吓蒙了，她只是感觉有某样坚硬的东西把她压在了地上，很猛烈，她反射性地挣扎，胳膊肘狠狠地抵着达文西的胸口。

　　达文西被这一肘戳中，竟然一时疼得说不出话。他也险些命丧黄泉，可他的手，还是紧紧的护着马蒂。

　　死一般的寂静，过了一会儿，突然又响起了尖锐的叫声。

　　在这突如其来的喧闹声中，马蒂听见不止一人在尖叫，但有一个声音比所有的尖叫声都要清晰，马蒂听见达文西在耳边急到发疯般的哑着嗓子问道。

　　“马蒂？你没事吧？”

　　这是一句焦急的问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她一时片刻想不起来。

　　两只长长的白手臂，环绕在她的前面。客货两用车颤颤巍巍的在离她十英尺远的地方停住了，车头把路边的一个垃圾桶撞得稀巴烂。如果没有滚开，车就要会从她的身上碾过去，估计现在就跟垃圾桶差不多。这真是九死一生才有的幸运。

　　过了十几秒钟，马蒂才意识到有人跟她在一起，惊呆了，她是被人救了。

　　她眼前同时发生着几件事情，哪一件都像电影里的快动作那样迅速，她连闭眼都来不及。这种快节奏带来的肾上腺素激增，她能够同时清晰地注意到几个细节：她的手被乐队里的女生紧紧拽着；她倒在公路上，一辆车子冲过来了；她被达文西死死地搂在身子的一侧——一股暖流从她的身体窜梭而过，马蒂的眼眶湿润了。谢谢你，达文西。

　　达文西看着一脸惨白的马蒂，去扶她，关心地问：“你能走路吗？脚有感觉吗？”

　　“可以。”她挣脱开达文西的臂膀，试图自己坐起来。她试了一次，但没法儿做到。

　　达文西掀开马蒂的裙子的一角，到处都是血迹，血从左脚膝盖那儿直冒出来，脚踝胀得特别厉害。他的手又在她的眼前晃了两下：“眼睛怎么样？”

　　“看得见。”马蒂咬紧牙关，冲着他笑，额头上的某个地方，疼得跟抽筋似的。

　　“我不痛，真的！”她依然躺在地上动不了，她忍着眼泪不哭。

　　达文西望着马蒂，眼睛里满是惊吓和佩服。然后，他好像在说某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似的，怜惜地看着她：“马蒂，我想你的左脚踝扭伤了，膝盖在流血，不过只是擦破皮。这些很快就能治愈……真正严重的是你头上的伤。”

　　马蒂瞅了一眼达文西那关切而又严肃的表情，不想承认都被他说中了。

　　周围一片慌乱。马蒂在危机时刻给达文西的那一肘让他的胸口跟火烧似的痛，但他仍然像个舞蹈家一样身体挺直，并把马蒂横抱起来，有条不紊地穿过公路。

　　“公路推手”见马蒂并无大碍，嘴角冷冷绽出轻蔑的微笑，她大喊道：“真是傻人有傻福！你怎么不跟瑞希一起去死？”

　　“够了！”施沃兹曼拽了一下女生的胳膊，在她耳边动了动嘴唇。然后他走向马蒂。

　　“我很抱歉。”他带着几分诚恳低声说。为了忘掉羞耻，他低着头，然后又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一样，迎上马蒂的眼睛，果断而真诚地说：“我知道我们表现得太粗鲁，我很抱歉，请你原谅我们！”

　　他身后的两个男生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施沃兹曼，就像他打破了“永远不说抱歉”的特权。

　　女生瞪着阴险、狠毒的眼珠，对施沃兹曼尖声高叫：“你凭什么跟她说对不起！那贱人明明利用了我们！就因为她，乐队才不团结……”

　　这女生跟施沃兹曼对吼起来，把其他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不知是谁，不停地喊“麦吉、麦吉”，但是马蒂越来越听不清了。她的意识飘忽，眼皮像铅块一样沉重，身体却变得很轻很轻。她昏了过去。

　　马蒂神游太虚的时候，思绪总是豁然开朗，她突然明白了，麦吉就是那个把她推向死亡边缘的女生！施沃兹曼正是因为担心麦吉，才会出面道歉。同时，无论是麦吉描述瑞希的话语，还是她指责瑞希的事件，施沃兹曼，以及乐队中的另外两人，都没有表现出异样。很难想象，瑞希是麦吉口中描述的那种样子，或者说，瑞希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谣言中，无法为自己澄清……

　　这一切，疑点太多！

　　马蒂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醒来，觉得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酸痛。她的头上缠着纱布，双臂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保护着手背上贴住静脉滴注针头的蝴蝶胶布。她衰弱而无力，面颊几乎跟被单一样惨白，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一只大手碰了马蒂的小手指一下，他轻柔地问道：“马蒂，你醒了吗？”

　　马蒂猛地张大了眼睛。达文西坐在她的床脚边，低着头，关切地看着她。

　　马蒂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她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是达文西！

　　“嘿，达文西先生。”马蒂不禁面露喜色。

　　“你感觉怎样？痛吗？”他问马蒂，声音极富魅力。

　　“不是很痛。”马蒂咬牙忍着。

　　达文西眯着眼睛微笑起来。这种无声的笑，大大刺激了马蒂的自尊心。

　　“刚才手脚麻利的阿西里医生给你做了全套检查，她要确诊你是不是得了脑震荡。她是绿野镇上最靠谱的大夫！看来，你得在这里住上几天。”

　　“什么？要住医院？”马蒂心里一阵紧张，嘴唇开始发白。

　　达文西抬起了一只手让她别说话。

　　“你想喝点带有中国药草口味的茶吗？对血液流失和过度疲劳有滋补的功效。”达文西把杯子递了过去，杯子里的吸管就靠在马蒂唇边。

　　马蒂吸了一口，挺清凉的，不太苦。

　　“无需太恐惧，我会一直陪着你，马蒂。如果你想睡了，就把眼睛合上，没有关系。”马蒂看到达文西的眼睛下面有浅浅的黑眼圈，显得很疲惫，就像一直陪伴着她，没有离开。

　　马蒂很欣慰。过了一会儿，她的脑袋果然开始发热发胀，脑子里晕乎乎的。她索性闭上眼睛睡觉。几秒钟后，她进入了深层睡眠。

　　达文西依然坐在床脚边，低头看着马蒂！她熟睡以后，戒备心松懈下来，表情自在，鼻息变重，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达文西重新拿起杯子，用马蒂喝过的吸管抿了一口，然后眼神温柔地抚触起她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