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白霜涧

  白弘和凌峰看着管家,想让她解释一番。管家看看那女子,犹豫了一下说:“罢了,也许这也是你们的缘分,她本来就是医者,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也闹病了,时而清醒,时而疯疯癫癫,清醒的时候比谁都明白,她的医技也没丢。不明白的时候像个五六岁的孩子。上次她疯疯癫癫地在外边玩,见到一个重病晕倒在路上的人,居然立刻就清醒过来,还救了那人一命。假若你们没有别的法子,便相信她一回吧。”那女子朝白弘和凌峰点点头,那眼神坚毅而自信,还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他们还在犹豫不决时,那女子已经蹲下身想从小怜怀里抱过苏煦,小怜不让,小怜听她吩咐把苏煦抱到房间。她让小怜把苏煦放在卧榻上,大声吩咐管家拿药箱过来,管家送东西过来后,又吩咐众人出去,把门关上。凌峰和白弘听到那话,几乎就是下意识地堵着门不给关上。那女子生气,大声道:“你们还要不要她活,这姑娘此刻人命关天,要她活赶紧出去。”小怜着急,对这女子又觉得很有好感,劝凌峰白弘选择信任,凌白二人,不约而同地说那就赌一把,关上门出去,管家留在房里帮忙。苏煦还是女扮男装,怎么她就看出来是女的,一个疯女人,一个医者?眼前他们没有选择,苏青山准备的药已经散落在水里了。

  一柱香的功夫,管家扶着那女子出来了,大汗漓淋,很累很虚脱的样子,管家对众人说苏煦已无碍,你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天,明天一定得走,厨房有食材,你们自己动手。大家看苏煦,她还睡着,气息平稳,脸色如常人,凌峰和白弘守在旁边,小怜去做饭。

  那女子外人称她清音姑姑,据说年轻的时候能治病,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了疯,已经住在在白霜涧十五年了。管家也是丫鬟,是唯一为伴在她身边的人。

  清音的卧室里,她斜斜地靠在椅子上休息,管家给她擦手洗脸,还数落她一番:你啊,难得一时清醒,都耗费那精气神在别人身上了。为什么能医别人,不能医自己。你看你啊,多俊俏的人,瞧着本来是个聪明的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清音朝她傻笑,不知是否在清醒状态,一会儿睡着了,轻轻的鼻息声响起。管家给她盖了个厚毯子,一边叹息一边唠叨:我是主人派来看护你的,开始的时候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后来你救了我的命,我自然不会恩将仇报,甚至不会因为主人为难你。也不知道主人是什么心思,把你关在这里十五年了,总共看过你三次。你这孩子,清醒的时候我看比谁都好,都利落,不清醒的时候,瞧着又真是发疯得厉害,什么都不明白。哎,你什么时候能完完全全好起来,像今天一样明白,不,不,还是这样好,如果不发疯,主人不知道怎么对你呢。真是可惜了,多好的女子啊。

  这边苏煦悠悠转醒,见自己躺在一间房子里,房子的家具一应是竹子做的,挺别致,床褥用品很简单很干净。正想着这是什么地方,小怜端着饭菜进来。

  “姐姐你可醒了,你晕倒了,这里的清音姑姑施针救了你,你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

  “我现在很好。我以为喝过桃源村的神仙水,这病就好了,谁知道一出来就犯上了。”

  “姐姐,我愿意和你一辈子住在桃源村,只要你不生病。反正这里也没有我挂念的人。”

  “傻瓜,可我有爹爹啊。爹爹很好的,到时拜师后他就是你的师傅了。那里终归不是我们的家。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瞧着天音宗的家里爹爹的房间也有这些竹子做的家具,看起来很熟悉呢!”

  “是吗?姐姐饿了吧,我喂你先吃点东西,再起来走走。”

  苏煦不喜欢被人伺候,自己端过碗吃了两小碗粥,小怜收拾行李去了,她想着要起来感谢救命恩人。小怜说恩人已经知道她是女孩子,也罢,好久没穿女儿装,苏煦找出一套鹅黄色的长裙,又梳洗打扮了一番,一副清新纯净的小女儿姿态。凌峰白弘许久不见苏煦女儿装打扮,也看直了眼,看得苏煦都有点不好意思。寻到管家,说是要给清音姑姑道谢,管家摇摇头,示意不必虚礼,苏煦倒是个懂得人情世故的,坚持要给清音姑姑道谢。管家摇摇头,“清音姑姑她情况特殊,他们没跟你说吗?”“我刚醒来,他们还没来得及说。”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个女子傻笑的声音,追着什么东西奔走的声音,管家让苏煦去看看。只见一个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看五官挺精致,只是脸上有几道灰痕,看着怪怪的,衣服也挺讲究。那女子追着一只虫子跑,想去追那飞虫,边追边跟那虫子说话,“别跑,小东西,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我就问问你飞在上面好不好玩,能不能带我玩玩,我也想飞哦!”说完,张开两手,做着飞翔的动作,在院子里转着圈跑。“我会飞了,我会飞飞了,飞飞真真好玩。”她一边跑,一边高兴地喊道,专注而投入,就像真的是一个孩子那样兴奋开心。苏煦看看管家,问:“你说她就是清音姑姑?就是她治好我的病的?”管家点点头,“是的,她给你治病的时候很清醒,是可信任的。她现在又不清醒了。”清音姑姑看见苏煦,停了下来,走到苏煦面前,痴痴的又困惑不解的样子,伸出手摸摸苏煦的脸,“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我认识你?”她的手虽有点小粗糙,但动作很轻很细,很温柔,苏煦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的感觉,有一种冲动想抱住她。清音姑姑,放下手,打量几眼苏煦,没待苏煦说感谢的话,又去追虫子了。苏煦懵懂了,刚才那小会,那柔软的目光,那款款的温情,她从来没遇到过,觉得那女人对她有着说不出来的亲切。苏煦喊道:“清音姑姑,我叫二师哥帮你捉虫子,好不好?”清音姑姑停下来,摆摆手:“不要捉,会疼。”苏煦道:“那好,我坐着看你玩。”眼前的清音姑姑,做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事情,旁人看来有说不出来的别扭,可苏煦却用看着比自己小得多的妹妹一般的宠溺的眼光追随着她。

  苏煦对清音姑姑的那种自然的亲切感,不由得想去了解更多,但她无法从清音姑姑嘴上了解她更多,她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管家是挺好的人,也只透露了两句,清音姑姑在这里住了十五年,而管家是在第五个年头才来到这里的,初见她的时候已经这样了,没有人知道她以前是什么样子的。苏煦不由得为她忧伤,她是谁,她可有家人,可有丈夫孩子,可有惦记她的人?清音姑姑不捉飞虫了,坐在苏煦旁边,却不看苏煦,自顾自地唱着眠歌,像一位母亲哄孩子入睡,那神情专注又温柔。

  入夜,大家收拾第二天的行李,担心苏煦的情况,但清音姑姑自那会儿后再没见过她清醒的时候,根本无法和她交流,更不用说叫她看病了。苏煦觉得自己好多了。白弘、凌峰决定还是给她弹奏心调调养一番。夜晚的白霜涧格外安静,白弘的琴音响起,似春风吹过,柳枝拂水,轻轻柔柔,很舒服,温情款款,同样的曲调,但和苏青山相比,有着不同的风味。只是白弘没掌握好力道,苏煦感觉到那内力随着琴音催动血脉流动得快了一些,还很热,浑身冒汗。众人收好琴,才发现窗外有个人影,出外一看,是清音姑姑,呆呆地站在那,好像很入神,没有从琴声中回过神来。

  苏煦很高兴,拉着她进房里,想到明日要和她分别,有点不舍,看清音姑姑的眼神这会儿不像很迷糊的样子,难道她也懂音律吗?苏煦问:“姑姑,你也喜欢琴吗?你也懂音律对不对?”清音姑姑没回答她的话,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那琴,发出好听的声音,她愣了一下,晃了一下脑袋,好像想要回忆什么又想不起来的样子。苏煦把她拉到琴凳前坐下,然后走到一边。清音姑姑看着众人,很迷惑,苏煦示意她动手弹奏。清音姑姑摇摇头,抿抿嘴,又搓搓手,还打开自己的手,使劲琢磨,又看看苏煦,苏煦朝她点点头。清音姑姑眼睛闪过一丝很清明的光芒。下一秒,一曲好听的琴声悠悠扬扬地飘起来。凌峰觉得有点熟悉。苏煦却一惊,差点想喊起来,幸好用手捂住了嘴巴,才没有打扰她。凌峰白弘看她那样子很迷惑。只有苏煦明白,这首曲子多了不得,这就是那首只有两句曲谱的百鸟和鸣,苏煦只弹奏过一次,凌峰感觉熟悉又记得不确切了,白弘却是没听过的。清音姑姑这会的神情专注,眼神清澈干净,脸上弥漫着一种神奇的光彩,整个人都生动鲜活过来的,哪还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左传》云:“凤凰于飞,何明铿锵”。嘹亮清脆的乐音在琴弦间跳跃,那双手是那样的灵巧生动,那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在半空中盘旋,好似百鸟之王驾临,气势非凡。那手指在琴弦上快速地翻飞,各种巧妙的指法营造了美妙的和声,和声似百鸟合唱,不同音高不同音色的鸟儿的鸣唱和在一起,却又那么和谐,那和声虽浑厚确没有盖住那鸟中之王的铿锵有力。苏煦全神贯注,一丝也不敢放松,眼睛看着清音姑姑飞快的指法,耳朵仔细地听着,心里还飞快地记着。再看那清音姑姑,全身心都投入了,恍若世间再没有他人,只有她的音律而已。琴声停止,空气好像还在震动,那些音符还恋恋不舍地缓缓地散在空气中。突然听管家大叫一声,又听得一声声呼啦啦扑腾的声音,众人赶紧出去看,却看见院子的地上和院子的上空好多鸟儿,有些还在散步,有些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苏煦兴奋极了,原来这就是百鸟和鸣的威力,太好了,太好了,我要学会,我要学会,她刚才十二万分的用心,只记得个七七八八。但回屋看那清音姑姑,她又是懵懵懂懂的模样,很纳闷地看着众人看她的样子,神情又恢复原来迷糊的样子。苏煦遗憾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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