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擦身，轻轻过去，麦晓田才彻底醒过来。顺着巷弄走，他遇着了华国庆伯伯。华伯伯精神矍铄，捧出了一大本画册，有旧得发黄的，有崭新发亮的，有集体劳动插秧、割麦的，有划船打鱼、捞虾、摘菱角的，有风景照，关于秋雪湖的水，桥，田野，人家……华伯伯说，他也曾经年轻过，正在筹办一个秋雪湖知青风采摄影展，一个人就一辈子，最难忘的还是那些简单纯洁的青春岁月，还是那没心没肺、随意疯玩，时光永远耗不尽的十八岁，那打情骂俏、敢爱敢恨、感情永远耗不尽的十八岁，那日出而耕、日落还作、体力永远耗不尽的十八岁。在这些照片中间，麦晓田找到了妈妈的那张照片。

　　这张照片啊，是我们刚到的那会儿。大家毕竟还小，都是学生，从小也没离开过家。起初的那些日子，大家到了晚上就睡不着，夜夜睡不好，想家想爸爸想妈妈，有的一到晚上睡觉就哭。老袁支书一想，这也不是个事儿，总得想个法子。后来，他向上级报告，批准知青们搞个联欢。联欢的节目都是大家临时凑的，有唱歌的，像你妈，唱得最好，也有讲故事的，说相声的，还有吹口琴的，再不济，还有被大家闹着学狗叫、学猴子猩猩走路的。联欢会上，大家玩得都很开心。也就从那天起，大家没那么想家了，彼此也就玩开了。少男少女们的浪漫日子从此开始了，联欢会第二天的中午，我们十二个人来到附近的秋雪湖去玩。这张集体照，就是那天大家一起拍的。这张照片，是大家开启知青岁月美好生活的见证。再后来，劳动强度加大了，大家都吃了不少苦头，日子再也没这么傻乎乎地开心过。

　　一只手机，一个动作，一枚照片，一个心愿。麦晓田向华伯伯辞别，两鬓白发逸出一两根，在昏黄的灯光中飞舞。

　　一人医离钟楼巷不远，我穿过小巷，三拐两拐就到了。已是晚上九点，医院楼道里很静，我站在病房门外，透过门板玻璃方孔往里看，妈妈已经睡了，面容慈祥安静。明早再来，我不忍打搅，离开了。肚子有些饿，我才发现早该吃晚饭了，走进旁边一家小店，要了一碗素面，找个靠窗的位置，坐着等面上来。

　　有人说，当你老是回忆的时候，你已经老了；也有人说，回忆过去本来就是一种生活。在生命的不同阶段，我们可以有不同的状态、不同的方式来享受自己的日子。我的生活，自己的生活，无关他人。

　　然而，一个人的生活中，总与另一个人、或者另一部分人的生活是交叉的、重叠的，也可能是共同的。正如一位朋友所说，有三种人关系最铁最纯真：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我们没有理由忘却，在父辈下乡的知青岁月，在芦花纷飞的秋雪湖畔，友情爱情异性情交织如麻，朦胧深刻疯狂样清晰如昨，曾经爱过，曾经痛过，才有今天的快乐，快乐的回忆。

　　“老板，面条来了，”一伙计端来一大碗面。

　　麦晓田猛的一睁眼，原来刚刚这档子功夫，已经趴在桌上小睡了一把。麦晓田这才发现，一天下来，人还是蛮累的，肚子也早饿了。

　　“嗨，这谁啊，你不是去乡下了吗？”老杜正好饭局结束，散步回家，从门前路过，刚好发现麦晓田醒来准备吃面条。“老板，再来一牛排。”

　　“牛排就不要了，我现在还不大习惯。”麦晓田没想到在这儿遇上老杜，“正好有一位伯伯住城里，我就回来啦，正好看看妈妈。我本来想等会儿回家时再向你汇报的。”

　　“还汇报呢，吃了苦头吧？”看来老杜眼睛尖，“没关系的，你修过行，道行深，以后经事就容易了。对了，你刚刚说找到谁啦？”

　　麦晓田便把华国庆伯伯的事一讲。

　　不对吧，你有没有想想，华国庆为什么要跑到溱潼镇去务农，又为什么不返城呢？老杜提出了质疑。

　　麦晓田哪想到这茬啊。

　　华国庆一直在乡下务农，是不可能有这水平搞摄影展的，要么，明天问问你妈去？

　　还有啊，上次讲的三件事，不可能一下子都办成，你得有思想准备。我看呢，工作还得抓紧找，你学的是计算机？你明天到我局里来，有个单位租我们大楼办公，说不定有门儿，你说呢？老杜不容麦晓田多讲，看来酒有些多。

　　“喂，江警官啊，在哪呢？”我正在值班，老杜电话进来了。

　　“我值夜班呢，干嘛？听声音，就知道你过好日子啦。”

　　“哪有，一朋友过生日，小聚聚，这样啊，我碰到麦晓田，一会儿带过去。”

　　老杜这时候过来，还有啥事？好在我值班，爱来来就是。

　　不一会儿，老杜和小麦就到了。

　　老杜告诉我，晚饭前去看过，感觉何莉莉精神好多了。“小麦的工作，我本来想拖几天的，正好有单位入住，想明天让他面试去。

　　“如果他工作了，就得天天上班，还怎么去乡下跑啊？还有好几个，他找得过来吗？这得耗费多少精力啊！”老杜不绕弯子，但这酒喝的，话比往常多了。

　　“也是，围绕一张照片去找，这事会不会很不靠谱啊？”我道出了自己的怀疑。

　　那你帮他先把其他几个人搜出来，这几天看能不能联系上？老杜真能出主意。

　　搜很容易，输入就成，但你要请我喝酒。我信心满满，没想到酒喝不成了，还出了叉子。范元禹、杨静盈也在泰州城里，一个住税务桥，一个住杨桥口。肖紫烟还在乡下，家在姜堰港口镇。这三个人有具体地址，应该好早。有两个人网上没有相关信息，一个是郝国平，一个是周子墨。

　　这五个人的信息，再跟林扣生提供的一比对，发现范元禹、郝国平的信息有出入，周子墨同样是没有消息。

　　看来公安也不靠谱，老杜笑话我来了，你再帮忙核实核实，如何？

　　哪晓得麦晓田不干了。在他看来，妈妈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作儿女的必须要尽孝。那找这几个人，一定要自己去逐一完成。

　　第二天一早，麦晓田来到病房。拿出手机给妈妈看照片，首先是林扣生唐糖和林浩晨一家三口。何莉莉真的很开心，手指反复点着唐糖，眼中便有了泪水。还有一张是华国庆伯伯的，何莉莉摇摇头，表情有些严肃。何莉莉声音还是不行，但精神可以，便跟麦晓田要了一张纸，写了两行字。

　　林、唐在乡下很辛苦，人明显老了，但精神好。

　　华这张不对，他应该是姓范。

　　麦晓田这才想起来，昨晚老杜就提出了质疑。会不会华、范二人真的有什么故事？

　　老杜过来了，要带麦晓田去找工作，何莉莉双手合起来，以作揖状向老杜表示感谢。

　　麦晓田随老杜先去应聘工作。老杜先把包放到办公室，就带麦晓田来到二楼，公司老板姓王，也早早来了。

　　“王总啊，我给你带来一个小伙子，蛮聪明的，你先跟他单独面试面试如何？”

　　王老板满脸堆笑，“哪能啊，杜处长，你看得上的，肯定错不了。”

　　“你按照程序办比较好。我先上去，省得你嫌我碍事。”老杜转过身来，“小麦啊，这是凤凰网络公司的王总，你先参加面试，这也是实力的证明。”

　　麦晓田跟着王总进了办公室。

　　“你会喝酒吗？”

　　“我之前出家一年，不会。”麦晓田如实回家。

　　“出过家？那你也不吃肉喽？以后想吃肉吗？”

　　“以前不吃，现在吃得也不多。”

　　“那你计算机水平如何啊，毕业后工作没？”

　　“全国等级考试三级，毕业后工作了二年，后来出家一年，有些又忘了。”

　　“小章，过来一下。”“王总，叫我？”

　　“小麦，我想问你出家了，是不是见到美女也不想那个啊？

　　“小章，跟新来的小麦抱一个，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王总开始取笑。

　　麦晓田一听，满脸火辣辣的，面色非常难堪。哪晓得，小章听话的走过来，那鼓鼓的胸被裹得快要炸开了，这架势一点不假啊。麦晓田本来是坐着的，看小章的胸就快撞到他脸了，“腾”的一下站起来，两手握得紧紧的，终于憋不住了，一股火窜了上来，声音高了八度，“你们太欺负人了！将来我会取老婆的！”

　　麦晓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下子情绪失控，转过身，一把拉开门，想径直往外冲。

　　两个一米八的大汉正站在门外，把门堵死了，“哪里去啊？”麦晓田来不及发火，又被堵了回来。

　　“坐下吧，你是杜处长介绍来的，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走人也得打声招呼再走啊。”王总严厉呵斥。

　　“我是来找工作的，没有你这样欺负人的。”麦晓田定了定心，跟王总对执起来。

　　“这里又不是在寺庙，干工作就得跟社会上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该喝酒就得喝酒，该拥抱就拥抱，又不是真让你耍流氓。”王总声音绝对是压得住麦晓田的，“小麦你先站起来，跟小章来个拥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实话，麦晓田真还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啊，以前确实没抱过女孩子，跟于小乔顶多就拉过手。他哪吃得消这架势，“杜处长啊，救我”他在心里那个喊，杜处长并听不到。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麦晓田眼睛一闭，心一横，张开双臂，就抱过去。小章那肉肉啊，麦晓田浑身像触了电，酥酥的麻，那腿都软了。

　　“淡定淡定，把眼睛睁开，要尊重对方。”那个王总死不掉的，还一边提醒。

　　麦晓田像木偶一样，听从着王总的召唤，睁开了眼。小章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啦，王总搞你呢，我是你大姐，别想多啦。都勒死我啦。”也不知道是内衣太紧还是麦晓田抱得太紧。反正，麦晓田想死的心都有了，这公司弄是哪一出啊。

　　“哈哈，麦晓田面子太薄、心太脆弱了。”老杜推门进来，看着麦晓田直笑，“现在我宣布，麦晓田同学的面试活动正式结束。”

　　原来，这全是老杜使的坏，安排了一个“王总”专门“羞辱”他的，算是给他好好地上一堂社会教育课。

　　“男子汉大豆腐，能屈能伸，职业场上我们需要接受的考验将远远不止这些，心智还要好好磨炼。今天才刚刚开始，而且这只是最低层次的模拟，你要有思想准备啊。”老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出家人没这么爽吧？”那“王总”把眼镜一摘，不忘跟他开玩笑，“小麦啊，多有冒犯，请多见谅。不过，这主意是老杜出的，帐应该算他头上。”原来，这“王总”只是公司人事部长。

　　对于这样的段子，老杜后来告诉我，就是为了让麦晓田重新进入社会，特别是在男女问题上。否则，他跟于小乔迟早得散，或者说，根本就谈不成。

　　就这样，麦晓田的工作初步确定。由于他没有多少工作经验，公司安排网络部程师傅带他，从最基层干起，做网站程序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