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灿华和张凤娥一起扛着锄头回来的时候，三姐弟正在看方灿金家新搭建的厕所，别看仅搭建了几块石棉瓦，可对于周围人的吸引力，从围观人群热情高涨的讨论便能看出来一二。

　　自从路越修越宽，原本只在逢单的日子里有一上午的集市，到了下午两点才渐渐散去，街上守摊儿的人从天不亮就开始忙碌着，一直到下午，没有厕所是很难熬的。本来，方灿华家没建厕所前，街上的人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当习惯被打破，从街上来的，个个神色焦急，询问，“这里哪还有厕所？”。住在这里的人，死活都不肯说出厕所在哪里的，难道要他们告诉你就在前面五百米的一个庙后面？他们顶多向你摆摆手，指个道，多说，只怕神明会怪罪。

　　为什么不说庙对面的那个学校？学校岂能是人人想进去就进去得了的？拿着钥匙看门的老师，两眼死死的盯着你，脸上多长一个痣，你都会担心，会不会不认得了。哪还有什么其他的心思，早被那砰的一声紧闭的铁门隔绝了。

　　要是幸运的在学校在上课的时候，朗朗的读书声伴着让人昏昏欲睡却又分外精神的神婆嘟囔声，去方便的人总忍不住要往神像面前的呈钱的簸箕里，放上点零钱。

　　因此，在逢集的时候造了那么大的阵势造厕所，的确吸引了不少菜农的心，纷纷伸长了脖子来看热闹。

　　当这个话题在人群中爆发，并持续不断的增加热度时，方灿金媳妇指挥着几个抬着一扇大门的安装工人，不到十五分钟，便隔绝了所有人的幻想。

　　方劲丞三人还在那目瞪口呆的看着，等看到方灿金媳妇的时候，齐齐喊了声“婶子”，没得到任何回应后，就都红着脸，跑回屋子里去了。

　　“也不知道咱家的焊接的小铁房，啥时候能弄好。”方劲丞坐在床上，晃着二郎腿说。

　　方劲舟想着接什么话，到嘴边又忘了。只能看着弟弟和妹妹的尴尬脸，撇一撇嘴。

　　“在咱家宅子上盖个那么大的厕所干啥？”方劲之气呼呼的说：“还盖个门，不盖门也没人去。”她越讲气越大。

　　张凤娥洗完手，准备做饭的时候，“小狼狗”突然跑来，神神秘秘的问方劲丞想不想要一只小狗，方劲丞一听小狗，眼睛都亮了。他走到张凤娥身边蹭了又蹭，吞吞吐吐的说了想要养一只小狗的想法，张凤娥想也没想的回绝了他。方劲丞从小就爱养一些猫啊，狗啊的小玩意，可一般养不了多久，就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活不下去。直到有一只刚满月的小狗，从床上摔下来扭断了脖子，哀嚎了几天才死后，方劲丞才很长一段时间不提养小动物的事了。这次竟又被蛊惑了心，听不进张凤娥的话，悄悄溜出去看小狗去了。

　　没一会儿，他便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狗回来，找一个小纸盒，把他放进去。方劲舟和方劲之早就被这只可爱的小狗给萌化了心，摸摸小狗头，摸摸小爪子，讨论着，兴奋着。张凤娥做了面疙瘩，累的满头大汗，把桌子摆在门外的走廊上，喊了好几句吃饭，都不见人影。于是，边往屋里走边骂，老娘都这么累了，做好饭，还要喊着吃。等她到屋子里一看，个个满头大汗，围着一个纸盒子，唾沫纷飞着。

　　小狗露出它白色的小爪子，试图从不高的纸盒子里跑出来。“乖乖的，不能跑出去哟，”方劲丞一把攥住了它的肚子，抬头笑着说：“看它多小，可爱不……”还没说完，就看见张凤娥端着碗，逆着光走来。方劲丞立马把盖子合上，佯装坐在上面，一副正和劲舟、劲之说话的样子。一看他转变如此之快，两姐妹也立即明白过来，向方劲丞使使颜色，表明已经知道敌人出现。三人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聊天的样子。

　　张凤娥早已看清这边的情况，忍不住又骂了他们三人一句，才相安无事的去吃饭。刚坐倒桌前，张凤娥便提醒道：“那么热的天小心你的狗，别闷死喽。”方劲丞一脸惊喜的望着张凤娥，话却是向劲舟和劲之说的“咱妈，让我养小狗啦！”，直到他确认张凤娥没有阻碍的意思，才蹦跳着进屋把盛狗的盒子拿出来，给它找个碗，再找个喝水的小盆，一切都准备妥当，他才安心下来吃饭。

　　下午四点的时候，太阳还是很毒辣，一家人都躺在铺了被单的地上，风扇在一边狂舞。方劲丞还在和他的狗说话，他的狗已经热的直吐舌头，方劲丞又给它填了一次水，让它喝它它也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都起来吧，太阳快落下去了。可以上地了。”方灿华醒醒神，便开始收拾水壶。

　　张凤娥拿出今天才买的去火茶，倒上一凉壶，一人喝了一大杯才出门。方劲丞抱着他的小狗，走在最前面。“我们去地里面玩呀。”

　　等到了地里面，还是照早晨分配的揽。方劲丞早已忘记了要薅草卖最多的钱的豪言壮志了，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一根红色的绳子，拴在小狗的脖子上，在小路上跑来跑去。一会儿找了一个树枝，放在半空中让它跳。看看小狗的高度，把树枝放在离地面很近的地方，用言语鼓励它勇敢的跳过去。等小狗想要逃避，往相反的方向跑的时候，他喊了声：“阿黄，别走。”喊完，他又觉得不对，这狗全身上下就没一根黄色的毛。一定要起一个霸气又响亮的名字，他暗暗的想。

　　小狗不愿再跳高，哼唧着不往树枝旁走。方劲丞拉着它，训导着：“快点跳，小样儿，你以为你长一双白色的圆圆眉毛，装可爱就行么？”说完，他上前抓住小狗的前抓，帮他翻过树枝去，突然他灵机一动，低声鼓励了句：“你就像白眉大侠一样勇敢。”

　　“白眉大侠”是方劲丞以前看的一部武侠剧的主人公，既勇敢又正义，小狗以后长大也要这样的。从此，这条小狗便有了个英雄的大名——“白眉大侠”

　　方劲丞喊它一声，它不理。又喊了一句，摸摸它的脑袋，说它很乖，很聪明，下次喊“白眉大侠”的时候一定要听话的跑过来。就这样训练了一下午。

　　晚上回去的时候，方灿华拉着装了满满一板车的草，去方劲丞的老师家卖。方劲丞则遛着他的狗来回跑，方劲之嘲笑他“二流子”，他追着方劲之让狗咬她。一下午都玩得很嗨的方劲丞在方劲舟和方劲之分钱时十分不屑，一会说“才五块钱啊，太少了”，一会儿说“给我我都不要”。等两个姐姐真的分起前来时，他又一个劲儿的在方灿华身边打转，为他打抱不平“俺爸薅草薅恁些，咋不分他点。”两个人装作没听见一样，直到他又说了一遍，才炫耀着说：“你在遛狗的时候，咱爸就说了，他只负责薅草和卖草，至于钱一份钱都不要，都给俺们俩。”方劲丞更不愿意了，但也只能朝方灿华撒娇。方灿华笑得摇头，坚决不做这种言而无信之事。他又找方劲舟耍赖，方劲舟答应给他五角钱，于是，他想用同样的方法从方劲之那里再得到些，可却被拒绝。

　　“咱姐比你薅得草要多一些，凭什么你们俩一样多？”

　　“挑拨离间没用。”方劲之转身就走，不予他纠缠。

　　方劲丞又转身朝方灿华撒娇，让他下令让方劲之把钱分给他一些。

　　“你这遛一晚狗，没薅一根草的人，要我说，给你一毛都不少。”方灿华这次却分外开明。

　　“明天我非薅更多的草不可，我一定要比方劲之分得钱更多。”方劲丞见没人帮他了， 便放了狠话。

　　一出家庭小喜剧刚谢幕，方灿华就皱着眉头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的腰疼得钻心，只能让方劲丞去给他买瓶酒了。

　　他喝了口酒，甩了甩手腕，虽然打过封闭，可不知怎地今天也霍霍的疼，可他还是决定了，“明天，你领着他们一块去薅草吧，我再去上一个工。”在工地干活虽苦一些，时间长一些，可是真正到了农活儿多的时候，还是可以在家忙几天的，一个小工没那么重要。但眼看七月份就要过完，孩子们的学费还筹不出来，可怎么是好，但他一点也不着急，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急也急不来。钱还是要一点点挣，孩子还是一点点养。

　　方劲舟开始上学那会，钱是真的还没挣出来，再加上方灿华和张凤娥要是忙起来，还需要她来照顾弟弟妹妹，不如再等两年，妹妹也可以上学了，姐妹俩一起上，这样姐姐在学校也能照顾妹妹了。比她们大四五岁的方劲奇、方劲伟两兄弟总爱来炫耀他们的各种文具，即使无非是一些本子、橡皮擦、铅笔之类的东西，但还是吸引着方劲舟的注意。慢慢的方劲舟由只是羡慕，到一定要跟着他们到学校，不管大人们怎么哄她、吓她，她都一定要去。张凤娥开始以为她只是一时的热度，还恐吓她，“等你天天去，老师认识你啦，看你没交学费，拿着大棍非打你不可。”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方劲舟去的更勤了。

　　直到有一天，方劲伟到家里来玩，与劲舟闹了矛盾，劲舟喊出了“大鸭蛋，考的都是大鸭蛋。” 方劲伟不但没有反驳，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方劲伟这小子调皮的很，你要是没有一个让他怕的原头，他一定不会服你。再后来，方劲舟竟然有了自己的一只小铅笔，拿着向方灿华炫耀。并且在地上像模像样的写着数字。

　　有一次，放学回来后，方劲舟跑了回来，开心的不得了，告诉这个，告诉那个，老师没打我，老师还还夸我呢！

　　原来，方劲舟每次和方劲伟一块上学的时候都是先路过学前班，方劲舟年龄和他们相仿，走到这里，就和他们玩起来，不愿在往后面的小学部跑。一听到上课铃声，学生们都往教室里跑，方劲舟就蹲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在教室里的玩伴。

　　学校一放学，几个结伴同行，一起回家的小姑娘就开始催另一个平常最磨蹭的，看她一篇“5”，放学这么久才写完一行，都开始让她快点，方劲丞也催她，看着她写好，又擦掉，比她还急，索性拿起她的笔，帮她写一个正确的，将老师在课堂上教她的“5像秤钩来买菜”又交她一遍，看着她写出工工整整的5字才罢休。谁知忘记带家门钥匙的老师，半路折回来拿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她一眼就认出了劲舟正是经常在走廊上玩耍的小孩，摸着她的头说，“你可真聪明，告诉你妈妈让你来上学吧。”

　　就这样方劲舟开始了她的上学之旅，可是，那时的学费可真是一大笔钱，每学期就要八九十块钱， 那可不是说省就能省出来的钱啊。方劲舟上一年级的时候，第一学期期末就要预交第二学期的学费，可家里没钱，没办法，方灿华只能一次次欺骗方劲舟，告诉她，爸爸明天就给你交。

　　然而谎言，终究会破灭，孩子哭着回来。他叹过气、发过火，可又能怎么样呢，生活会把能困扰你的问题统统丢给你，豪不吝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