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晓田在回家的第一天就面对这样的困境，换了谁，都一下子拐不过弯来。

　　老杜、我和苏雅倩仨儿根本没办法帮再多忙，唯一担心的是麦晓田在他妈妈何莉莉旁边待久了，会影响到何莉莉的情绪。何莉莉一旦从中发现这次病魔来头凶猛的话，会给接下来的治疗带来莫大的麻烦，至少很难做到现在这样好的配合治疗。

　　老杜经验丰富，办法多。他借了苏雅倩得帮忙给何莉莉拿换洗衣服的名义，让麦晓田回家。

　　我们仨儿劝何莉莉安心养病，服从医院安排，积极配合治疗，这样才能早点痊愈出院。我们也随麦晓田离开了病房。

　　回家的路上，麦晓田一直碎语“怎么办”，眼里强忍着泪水，始终没有号啕大哭，还算坚强。

　　我们一起回到麦晓田的家。麦晓田对家里的事也不大清楚，找衣服的事则全权交给了苏雅倩。

　　老杜呢，也没有忙着给麦晓田做思想工作，现在这时候，麦晓田该懂的都会懂，也不需要别人给他做工作。老杜做的只是提醒，比如说，不能把病情直接告诉妈妈，更不能在妈妈面前哭，要让她安心养病；这个家本来就两个人，现在妈妈患了重病，你麦晓田到了该把这个家撑起来的时候了；医疗上的事，要听从医生的建议，然后大家一起商量，目前还是先作进一步检查，待确诊病情后，医生才会拿出方案，等等。

　　老杜见苏雅倩收拾好了衣物，便打发我俩离开，将何莉莉的衣物送去医院后各自回家。他自己留下来陪麦晓田。

　　第二天上午，我们见到麦晓田的时候，病床前的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精神状态，尽管还有些疲惫的样子。

　　何莉莉还是说话出不了声，麦晓田在陪着妈妈做进一步检查。老杜说他在这儿先看看有啥要帮忙的，大家都有工作，让我和小苏还是回去上班，有事招呼一声再过来便是。

　　晚上，我们在麦晓田家碰了头。检查结果已经明确，脑部肿瘤是恶性的，已经晚期。大家都觉得，麦晓田只能尽孝心了。麦晓田也基本认同了大家的意见，但又不甘心仅仅是在病床前无谓的陪护，他希望能帮妈妈了却一点心愿，哪怕为她做一件事也好。

　　老杜和我、苏雅倩对此表示赞同。但谁能知道她妈妈的心愿是什么呢？办法只有一个，到何莉莉的房间去找，看能否发现一些迹象。

　　苏雅倩领了任务，开始翻箱倒柜。卧室太小，衣柜摆设也太简单了，不一会儿，苏雅倩便出来了。没有发现别的，只有几张照片。有三张是麦晓田一个人，分别是小学、初中和大学。

　　有二张是二个人的合影，一张是妈妈何莉莉抱着麦晓田的，那应该是麦晓田一两岁的时候拍的，一张是麦晓田和一个女孩的，背后有一株茶花。麦晓田说，这女孩就是于小乔，这照片是他在溱潼镇偶遇于小乔后拍的。从溱潼回来后，他把游玩的照片包括和于小乔的合影都拿给妈妈看，何莉莉便跟他要了这张放在身边珍藏着。

　　有一张是一家三口的合影，爸爸麦华诚、妈妈何莉莉和儿子麦晓田。细心点看，你会发现这张照片有点特殊，原来麦晓田是用小时候的照片剪贴上去，站在爸妈的前面，然后翻拍的。麦晓田对此并不知情，看来是妈妈何莉莉一手操持的。

　　最后一张照片已经发黄，是一群大姑娘和小伙子的合影，有点土，应该是妈妈何莉莉下乡做知青时大家伙儿一起拍的。这张照片左下角明显褪色很多。麦晓田拿着照片仔细端详，反复思量，不得其解。

　　老杜接过来，左看看，右看看，正看看，反看看，道出了他的猜测，“这应该是手拿着磨掉的吧？”

　　老杜这么一提，大家都醒了，磨损空白的确有左手拇指肚的模样。也就是说，妈妈何莉莉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应该是经常拿着看的。麦晓田把照片从老杜手上接回来，再次仔细看。那时妈妈还很年轻很漂亮，碎花的头巾扎着脖子上，脸便更好看了。这头巾麦晓田小时候还多次看到妈妈扎过。也许，这上面应该有妈妈太多的记忆，说不定，这其中就有妈妈的心愿。

　　照片上好多人都不认识，这都是些谁呢？爸爸怎么不在上面呢？麦晓田边想边看，咦，好像这个人有点熟？这个小伙子是谁呢，麦晓田一时想不出来，便陷入了沉思。

　　大家都拢过来看，照片的小伙子确实蛮帅的，身材差不多一米八，穿着黄军装，戴着黄军帽，帽前的红五星格外显眼，国字脸有点长，笑得很开心，整个人看上去蛮精神的。

　　一个人的形象在麦晓田的大脑中渐渐浮现，渐渐清晰。麦晓田告诉大家，这个人应该是于怀仁。“对的，我一年前见过，就是于小乔的爸爸，可以确定。”麦晓田甚至有些忘我的兴奋。在他看来，找到这些人，帮妈妈还心愿的事就可以很容易了。

　　老杜不是完全赞同，建议麦晓田明天可先把照片带医院里让妈妈何莉莉看看。

　　在老杜看来，麦晓田可能只想到了其中一层，更重要的一层应该是何莉莉对麦晓田的生活能力相当不放心。可怜天下父母心，老杜已为人父多年，这道理是有自己的切身体会的。

　　那怎么样才能做到让何莉莉对麦晓田的未来生活放得下心来呢？老杜把问题抛给了大家伙儿。其实，这本身也是在让麦晓田明白，男子汉大豆腐，该挑担子了。

　　俗话说，一锹挖不了一口井，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想一下子将麦晓田打造成自食其力的男子汉，短时间内是难以达成的。火车不是推的，飞机不是吹的，还得像阎肃老爷子说的“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换句话说，麦晓田得从脚踏实地干起。

　　好在有老杜的鼎力帮助。是的，老杜告诉大家，麦晓田身上最近有三件事要去做：一是找工作，生活是现实的，得穿衣吃饭，得赚钱去，没有工作，没有收入，还谈何有生活能力，压根儿就活不下去，还不如出家呢。

　　二是拿着照片到妈妈当年下乡的地方，寻找跟妈妈合影的那些知青伙伴，信许能了解到妈妈的心愿。退一步讲，要是请几位叔叔阿姨过来跟妈妈见一个面，那也是挺好的。

　　第三呢，最好是麦晓田能成个家，当然这绝对是奢想。

　　老杜经验多、主意多，说得都非常有道理。但我总觉得，前两个还好做一点，这第三个，可谓是天方夜谭，现在连于小乔在哪里都不知道，再说了，即使找到了于小乔，人家大姑娘一个，也不一定就同意与麦晓田结婚啊。还说不定的是，人家于小乔早已经结婚了。

　　当然，想归想，我也不能跟麦晓田说啊，否则，这冷水泼的，不是雪上加霜，不是跟人添堵吗？

　　老杜说了，工作要找，但现在妈妈病这么重，治疗也才开始，立即找工作还没有太多必要。一个人还要照顾妈妈，哪有时间上班啊？上班也没多少心思啊。但没有收入不成？我回头跟领导汇报一下，看能不能先争取些扶贫帮困资金来应急一下。

　　至于，到乡下找知青的事，目前应该是能着手去做的。对了，那照片上不是有于小乔的爸爸啊。这第三条找于小乔的事不是也可以同时着手吗？

　　老杜呢，本来是想提醒麦晓田可以双管齐下、一举两得，谁晓得这一棒打醒了梦中人。麦晓田本来还是有信心的，至少可以办个一两件，结果呢，发现这三桩事没一个好办的。

　　麦晓田要想去找于华诚，就必须先找到他女儿于小乔；现在找不到于小乔，她爸于华诚就不可能开门，麦晓田连门都进不了，还能怎么联系其他叔叔阿姨啊？

　　经麦晓田这么一说，大家也觉得事情都不好办。而且，老杜说了，这两个事，只能你麦晓田自己去跑。其他人帮不了太多忙，帮的也多是倒忙。

　　旁观也不是个事儿，苏雅倩赶忙给麦晓田打气鼓劲，放心去办吧，先开个头，要是真遇到什么困难了，再跟我们联系。我们肯定会帮你的。

　　我也赶紧跟着苏雅倩帮腔，万事开头难，我们坐在这儿想，肯定是最难的。一个人遇到的最大敌人不是别人，一定是他自己。想到困难不可怕，我们可以克服着去做。

　　说实话，我是蛮同意老杜的观点，年轻人就该出去闯，像麦晓田这样，从学校到寺庙，经历社会时间太短，本来就缺少社会经验。这一次，麦晓田去闯一闯，且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能成长他自己。

　　老杜见大家没有新的更好的办法，觉得议得也差不多了，就让我送苏雅倩回家。他自己留下来跟麦晓田再说说话。

　　第二天，麦晓田一早就来到医院。他把昨晚找到的照片带了过来，交到妈妈手上。何莉莉起初有点疑惑，接过照片，一张一张翻开来看。一个一个记忆碎片从天外、从过往向何莉莉飞过来，慢慢落在手头，静静落在眉头，悄悄落在心头。

　　何莉莉记得，拍这张照片的时候，田田才2岁多。有一次，她把田田带到泰山公园去玩，公园里有许多动物，如老虎、狮子、猴子、鳄鱼，还有孔雀、鸵鸟、美洲火鸡等等。麦晓田最喜欢看小猴子，因为它有些像人，跟他也差不多大。

　　在他俩准备回家的时候，公园照相馆的工作人员正在旁边拍照取景。小田田觉得相机好玩，便坚持要拍照。这可难为了何莉莉，也跟人家添了麻烦。好在那一位工作人员还比较好说话，没需要小田田怎么纠缠，像同意了他的请求。何莉莉赶紧抱起小田田，跑到相机镜头前，“茄子！”何莉莉喊道，小田田也甜甜的张嘴开说，好奇地看着相机镜头。“卡嚓”一下，画面定格，年轻貌美的何莉莉抱着天真无邪的麦晓田。差不多过了一个星期，何莉莉才从照相馆取了拿回家的。

　　照片还是那么几张，但在何莉莉看来，这不仅仅是照片，或者说根本就不是照片，那是青春岁月的生活。

　　何莉莉拿起那张知青伙伴的合影，习惯性地左手拿着，右手抚摩着。这个是宫薇薇，这个是唐糖，这个是林扣生，这个是于怀仁……何莉莉说不了话，只能在心里认，在心里想。麦晓田一旁看着，他不知道妈妈的心已经飞到秋雪湖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