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03年,上海陷入非典来袭的恐慌中。全上海的中小学绷紧神经,包括叶绮所在的学校。先是在礼拜一升旗仪式上举行告知大会,后来每天早上派医务室老师站在校门口,看到病怏怏的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捉到旁边量体温。铃声一打,不是先交作业,而是收体温单子,超过37度的马上去医务室报道。人们大批大批涌进药店买感冒药,仿佛家里要开药房,各个年龄阶层的人像赶潮流似的带上各色各样的口罩,走到哪里都露出一双随时会亡命的眼睛。

  这天,接到叶绮从学校打来的电话,李正言就晓得大事不妙了。电话里,叶绮的声音透露着恐惧,李正言在仓库里挠破了头皮。叶绮任教的班上有一个叫晓峰的小朋友的亲戚出现了疑似非典的症状,据说是刚从非典高发地广州逃来他家的表姑。学校领导晓得后,立刻将小朋友送到医院隔离。偏偏叶绮刚刚就在给他们上课,还请晓峰到黑板上做题目。晓峰本来家境就不好,校服永远是脏兮兮的,手心面孔永远是麻麻黑,班里同学大多不欢喜跟晓峰来往。得知了晓峰家里的情况后,叶绮就时常关心晓峰,鼓励他。

  电话里,李正言让叶绮先不要紧张,不一定有啥事体。讲不定,只是虚惊一场。但是李正言晓得,叶绮怕死,怕得不得了。谁不怕呢。

  这天叶绮下班回到家里,一心等李正言回来。偏偏李正言仓库加班,九点钟才回到家里。李正言刚换好拖鞋,叶绮就发作了。

  “你做啥这么晚回来?这么晚,还回来做啥?你怎么不睏了外头!”

  李正言解释:“我加班,夜饭还没吃。”

  “加班加班,你变成做夜班了!你夜饭没吃,我夜饭还没吃呢!”

  “为啥不吃?”

  “没心情吃。”

  “又作了。”

  “啥,你说谁作?你不晓得我多少难过,心里多少吓。我回来喷嚏狂打,吃一杯水咳嗽咳个不停,我真怀疑我已经得了流感了。”

  “这是你自己吓自己,从我进门到现在,没听到你打一只喷嚏。”

  “喷嚏都打光了,现在还打我就不坐了此地了,太平间寻我去吧。”

  李正言不响,本来回来想好好安慰叶绮,没想到进门遭到劈头盖脸一阵骂,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拉开衣橱门,准备拿换洗衣裳去汏浴。

  “你做啥,”叶绮像被电击了一样从床上跳起来,拦在李正言身前,“想收拾行李到啥地方去?我告诉你,今天你啥地方也不许去。你敢踏出这门,你就永远不要回来。”

  “我怀疑你脑子有毛病。”李正言面对突然动气的叶绮说。

  “谁脑子有毛病?我每天下班买菜回来,辛辛苦苦烧好等你回来,我脑子有毛病?你吃饭吃得开心的时候怎么不讲我脑子有毛病?我姆妈老早就跟我讲过了,女人要是被家务事套牢,一辈子也就围了男人转了。”

  “请你让开。”李正言脸色已经发白,但是还沉得住气。

  “我不让。”叶绮死死扒住衣橱门。

  “娘希匹,让不让?”

  “你敢骂我……”叶绮气得浑身颤抖。

  “我要汏浴,你让我赤膊,光膀子,挂空档?”李正言说。

  叶绮一愣,这才慢慢移开了身子。

  靠十一点钟,叶绮和李正言床上躺平,两个人各占一边,中间隔条黄浦江,谁也不睬谁。

  “啊,要死,教案还没写。”叶绮从床上爬起来,套上外衫。

  “明天再写。”

  “明天爬不起来。”

  “我叫你,可以吧。”

  “算了,还是现在写掉。”

  “灯太亮,我睏不着。”

  “家里没台灯,我只好开大灯。”

  李正言不响,翻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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