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十月的一个上午,风一阵紧一阵松,雨一忽儿从西边来一忽儿从东边来,梧桐叶被风卷着被雨敲着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尚且泛绿的身躯带着还未干透的心趴在了地上。街上行人脚步匆匆。电视里、广播里滚动播放着“彩虹”的消息,记者们雀跃地站在海塘坝上,抱着电线杆狂叫着:“好大的风啊!”主持们也双脚乱窜,直叫着,十月台风,十四级的彩虹,即将恐怖登陆了,闲杂人等赶紧散开,关紧门窗,买好食物蜡烛,坐家里看电视搓麻将,别四处蹦跶了。
花眼赖闻闻空气,收了算命摊子,左腋夹一颗大白菜,右手捏一根细长竹竿,笃笃笃地探着路便往家赶。突然一阵风来,咕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不容易站起来,身后冲来一个人,咣一声两人撞做了一堆,花眼赖只觉得撞得是一块铁板,又大又硬,撞得他生疼,他翻着眼皮,抓住那人不放:“哎呦呦,你撞伤我喽!哎呦呦,你撞伤我喽……”那人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此人正是田二力。
刚才眼见着陈小小被砍倒在面前,他连连退却,竟至转身逃跑。那时他只想着:“我不干了!我要回剧组去,让我演尸体,让我洗厕所都没关系,我要离开这里!”
原来,进入上平市后,无论是在拳帮受人敬仰,还是在学校做光荣的保安,对于二力来说都是巨大的改变。这种种叠加在一起,让二力神经极度紧绷,当陈小小满身是血的倒在他面前时,紧绷的神经终于断了,他想逃避,想回到原先简单的生活。可内心深处,理智告诉他,他回不去了,外面的世界不比这里简单。
在这儿的那些日子就像镜子,照出了外面的世界,他突然看到了很多以前没看到的东西,明白的很多没明白的道理,现实撞击着记忆,在撞击的微光中,他看到了那个助理骗他时嘴角的不屑,看到了为副导演做担保时他眼睛里的鄙视,看到了那些演员们为了抢镜头明里暗里的小心计。
他跑过上平中学,跑过旧人民大会堂,跑过文具店,跑过饭店,一不小心就撞到了花眼赖身上。
花眼赖借机抓住他,硬要他送自己回家,说自己一个瞎子,被撞得生疼,现在台风要来了,要有一个人替他引路。原来花眼赖,眼睛先天弱视,年纪越大视力越差,现在只处于依稀有光感的地步,几乎等于全盲,平时一个人慢慢敲着竹竿,也能回家。现如今风势渐大,竹竿总是被吹偏,若无人指路,必定找不到方向。恰好逮着了二力,便赖上他了。二力没法,虽内心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还未平静,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抓着花眼赖的小竹竿,引着他回家。在花眼赖的指挥下,二人一路走上了北固山。
花眼赖引着他走到一座小院子里。这个院子破破落落,杂草丛生,篱墙颓坯,是小四合院的结构,两人走入西边的厢房,牢牢关上门。
房子里很暗,这种二三十年代的公房,窗户只有二力的大腿那么阔,蒙着好几层塑料纸,风吹得塑料纸阔阔地响。二力四下打量房子,只见这房子没有床,只有一张瘸腿的八仙桌,墙上贴着一张发黄的符咒。地下堆着杂货,他知道这不是花眼赖生活的屋子。
花眼赖把白菜放下,嘿嘿笑着说:“这是我的行宫,拳帮众人敬仰我,空出这么一间房子,给我临时休息用。现在风大,我们在这儿避避,等台风登陆过了就好了。”此时外面的风已如怒吼的野兽了。
咣当一声,院子里的门被谁推开了,狠狠地砸在墙壁上,只听得一阵嘈杂,似乎一群人走到朝南的正屋里去了,那些人扯着大喉咙喊着,大风中依稀只听见“陈小小……”等字眼。二力惊诧,走到房间里与正屋相隔的那堵墙边,房子也是太旧了,墙灰一碰就簌簌地掉,墙上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洞,二力凑上前去,把眼凑在洞上望去。
只见叶岑泽、褚红林等五六人正在商讨什么事。
叶岑泽道:“情况怎样了?”
一个穿黑背心的小伙子答道:“有二十多道刀口,已经送到医院了。”
叶岑泽皱皱眉头:“只有他一个人吗?”
“叶老板还指望谁!”褚红林靠在墙上懒洋洋地说道。
“力哥呢?”叶岑泽没有理他,“力哥是不是追大圈帮的人去了?”原来是说我啊,二力听着心下惭愧。
“没有。大圈帮的卡鸡用板车推着陈哥扔到大会堂门口的,他还说……还说……”一个脸上有核桃形胎记的小弟说道,他的肩膀上有一道刀伤,献血还在流着。叶岑泽知道他是陈小小的发小。
“说什么?”
“说窝囊老大,无用小弟。”也不知陈小小怎样了,二力虽逃跑,但终究担心他的生死。
“嘿嘿!”褚红林冷笑着。叶岑泽心下不快:“褚红林!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这么阴阳怪气的,寒碜谁呢!”
“噗!”响亮的一声,褚红林果然放屁了,不过是用嘴。
“他妈的!老子敢作敢当,今天的事,我一力承担!”
“叶老板,我敬重你。那个人……哼……虽说他日本归来,但我瞧着也平常。”
“你这话就不对了!你们读书人,习惯挑刺。我说,力哥不是奸懒懦弱之徒!他大破火龙阵,豪侠仁义,那时你不也心服口服吗?”
“服的是身手,未必是他这个人。”
“当时我们启动帮主预备程序,你也是同意的。所以大家才瞒着力哥暗中进行。”二力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帮主预备程序?隐瞒了什么?对了,上次听说两帮火拼,为此还生出一些事,使他歪打正着有了一份正紧职业,回来众人也没说,当时他正为保安职业而兴奋,也便没多想。
在褚红林和叶岑泽的对话中,二力听出了个大概。原来,上平市各帮都有秘密的帮主考查程序,这个程序一般考查帮主候选人的为人、身手、计谋以及对帮派的忠诚度,是否肯出生入死为本帮做大仁大义之事。拳帮的程序便是由引荐人暗中提请‘雀首’出题,然后设计考察。此次雀首出的题,便是要二力折下大圈帮人的手脚,表明入帮为主的决心。叶岑泽等人遂谋划,恰巧之前因为收账一事与大圈帮火拼,于是陈小小便自告奋勇把大圈帮引到二力面前,激发二力的斗志,出手维护本帮人众。为激起二力的愤怒之心,陈小小把粪便泼到大圈帮干部鹰眼的头上,引鹰眼来追砍。没想到,本该骁勇侠义的二力竟然扭头逃跑,陈小小被砍断了三根手指和一根小腿骨,现在正在医院手术。
他那么用心的对我,为了我能当帮主,竟自告奋勇去引大圈帮的人。二力心下惭愧难忍,自觉亏欠陈小小甚多。想到他每日里信任的眼神,只觉让他受伤比让自己去死还要难受。刚才我为什么没想到这些呢?为什么就那么跑了呢?如果以现在的心情回到刚才我还会跑吗?他想了又想,羞愧的发现,结论是他还会跑。他本就是个胆小怯懦之人,只是因为凶悍的外表,常人都误会他是敢作敢当之辈,来到这里后,更是被人寄予厚望,这是他小小的心灵承受不起的。骨子里,他只是那个依赖外婆的单纯乡下小子。
这边在内心寻找答案,那边众人还在商量,如何处理善后,褚红林冷不丁讽刺几句,对田二力有诸多不满。二力忽听得耳边有呼哧呼哧的声音,转头发现花眼赖硕大的面孔就在眼前,翻着眼皮,也凑在洞口听得正认真。
他不敢出声,怕被发现,便推推花眼赖,花眼赖拉住在他的手,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咧嘴将黄黄的牙齿放在二力耳边,说道:“要注意收集生活中的材料啊!”原来,这花眼赖以算命为生,其实也半真半假,三分之一照书,三分之一靠灵感,三分之一靠瞎蒙,这其中靠灵感的部分最神奇,也是他阴阳眼的体现,其余的,倒也不过尔尔了。专靠东摸西窜、四处八卦打探获得信息。也是生活所迫。
忽然,花眼脸色大变,掐指一算,轻声叫道:“不妙!”
祝创作愉快!终于动笔啦!哈哈!she
回复 @编辑部:之前发了两章,然后账号找不到了😭,这回重新申请了一个,我会努力跟上进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