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上，谁都没有想到陆慧玲会把一个空白表格交到老师的手中。

　　同学们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了？陆慧玲怎么会没填志愿？

　　不知道呀。老师又把她找去了。

　　她成绩这么好，考个重点高中根本没有问题。

　　哪像我哦，门门挂红灯，只有回家扛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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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里面像是炸了锅，办公室里班主任李老师也是铁青着脸，一个电话通知胡玉琴去一下学校。

　　胡玉琴行走不便，盛剑宝放下店里的活，关闭店门用自行车推着她来到了学校。

　　胡玉琴不知道陆慧玲交了空白的表格。

　　早晨陆慧玲出门前，胡玉琴还询问了填写志愿的事情，因为她知道今天是递交表格的最后一天。

　　陆慧玲回答母亲：“填写好了。”

　　“填了什么？”胡玉琴还是希望女儿能听她的话填写中师。

　　陆慧玲简单又含糊地回了一句：“会让你满意的。”

　　现在听老师说，陆慧玲什么也没填，胡玉琴脸上的表情丰富地变化着，从惊讶到疑惑，从不解到气愤，要不是在办公室，在老师面前，她真想撑起自己那条疼痛的腿打女儿一巴掌。

　　极度的气愤与压抑，让胡玉琴浑身微颤，她瞪着眼睛发出颤抖的声音：“你这是想干什么？你是要把我气死吗？”

　　盛剑宝见状，走到陆慧玲身边，轻声询问加劝慰：“慧玲，到底怎么了？你不是最爱读书的么？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不说我们怎么帮你？你别让你母亲担心生气了。”

　　陆慧玲一直低着头，不吭声，内心却似翻江倒海。老师的责问，母亲的气话，她不知如何去解说。她不想让老师知道她们母女的分歧，她更不想让在场的任何人知道心中的那个小秘密。

　　如果说，自己为了大人们还不能认可的情感挫折，因而放弃学业，想用外出打工的方法逃避痛苦，岂不更要被母亲骂得狗血喷头？也让老师怎么看待自己？

　　她唯有不说话。

　　可是，现在盛剑宝的话语，却触动了陆慧玲心中那根柔软的神经。她真的想不到，这个时候最能体贴为她着想的人竟是她曾经恨了好多年的盛剑宝。

　　也不知是自己两难选择所感受到的委屈，还是为了自己以前对盛剑宝不敬的悔意，眼泪禁不住地从她那双大眼睛中滴落下来。

　　“你还好意思哭！”胡玉琴怒气难消，却又不知怎么办好。人说知子莫如父，其实同样的是——知女莫如母。胡玉琴对于自己这个女儿的脾性也十分了解。别看陆慧玲平时话语不多，懂事乖巧，很听大人的话，可是，碰到她自己认准的理，也是十分倔强，不肯服输的。

　　李老师见大家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所以建议胡玉琴先带陆慧玲回家，一家人好好商议一下，最好把志愿填好了，明早再交。

　　胡玉琴艰难地站起身，千谢万谢。陆慧玲跟在自行车后面一起回到了家里。

　　这个夜晚注定了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盛剑宝安置好胡玉琴坐在一个藤椅上，帮着去做晚饭。陆慧玲默默地进了自己的房间。而胡玉琴腿脚不便，眼睛不清，一张嘴从进门开始就没停没歇地说着。

　　想到自己过去日子难过，一个人拉扯两个女儿，要不是盛剑宝帮衬，这日子还不知会怎么样。想到现在日子稍有好转，女儿大了，却不归娘管了。胡玉琴生气又伤心，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盛剑宝毕竟是外人，没有行使家长权利的资格，自然不能对慧玲多说什么，只能在一边唉声叹气。

　　陆慧丽看到母亲生气，乖乖地做着自己的作业，生怕这战火惹到自己身上来。

　　屋里的气氛让陆慧玲感到难以透气，她走出房间对盛剑宝说：“我出去走走。”

　　“哦，那你早点回来吃饭，然后把表填了。”盛剑宝不忘提醒一下陆慧玲，又看看还在低声哭泣的胡玉琴。

　　“知道了。”

　　陆慧玲走出家门，夜色朦胧，街对岸的房屋在夜色中勾勒出高低不一灰暗的轮廓。几十米外的涟水桥也模模糊糊地横跨在这条不知名的河流上。水桥边传来棒槌击打衣服的声音。

　　陆慧玲漫无目的地走着，她没有要去往何处的目标，几分钟以后，不知是脚随心走，还是心随脚行，她来到了自己屋后的那个小湖边。

　　夜色中已经看不清湖面上漂浮的绿萍与水草，远处大片田里的麦子已趋于成熟，随风摇摆。

　　陆慧玲突然有一种对着田野大声呼叫宣泄愤懑的冲动。她放开脚步向着田埂奔去，嘴里发出了令人心颤的叫声：“啊……”

　　“慧玲，你想干什么？”一只手有力地抓住了她，因用力过猛，陆慧玲脚下一个不稳，不由向后倾倒，倒在了那个人的怀里。

　　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对方，可是立马又像是触电一样地分开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肖毅有些不知所措。

　　陆慧玲没有想到肖毅会来，更没想到他的拖拉使自己跌倒在了他的怀里，她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可以肯定，自己的脸一定是红到了耳根，好在夜色浓重，肖毅看不清她的脸色。

　　回想起来，陆慧玲已经记不起自己与肖毅多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了。小时候与肖毅手牵手，挠痒痒，一起下河游泳，不分你我的举动随着年岁的增长，少女的羞涩，早已不复存在了。

　　就在那一瞬间，肖毅身上散发的少年气息让她有些向往与留恋，她甚至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那么快的推开他。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肖毅先开了口：“为什么交空白表格呢？不想再读书了？”

　　“嗯。”不知如何解释的陆慧玲，只能“嗯”了一声。

　　“这是为什么呢？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约定？！怎么可能忘记！当初的情景清晰无比：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坐在这湖边，谈论着未来想做什么，一个工程师，一个老师，他们拉钩相约。

　　这个约定陆慧玲从来未曾忘记，就是为了这个约定，她一直努力地学习着，她要跟随这个男孩一起考高中，考大学……

　　“为什么不出声了？难道你不想当老师了？”

　　肖毅的逼问让陆慧玲感到被一种悲悯的情绪困扰着，她躲避着肖毅的逼视，转过头闭上眼睛，轻声但清晰地吐出四个字：“不想当了。”

　　“你……好！既然我们之前是有约定的，现在你不想当老师了，那么这个约定就不存在了。你不准备读书了是吧？那么我也不考高中了，你去哪，我也去哪。我们来个新的约定。”肖毅一口气炮轰似的吐出一大通话。

　　肖毅的话让陆慧玲有些惊异，她马上回到：“这怎么可以？”

　　“这为什么不可以？”肖毅的话让人不容置疑。

　　肖毅父亲对肖毅的期盼陆慧玲一清二楚，多年来肖毅的优异成绩一直是他爸爸在人前背后骄傲的资本。他注定了要背负父亲的期望，要上大学，要当一名工程师。

　　可是，陆慧玲想不出理由去反驳肖毅，只能说：“就是不可以。”

　　肖毅看着陆慧玲在黑暗中的身影，忽然有一种拥抱她的冲动，但是理智克制住了内心涌动的情愫，他只是伸出手，用力摁在陆慧玲的肩上：“慧玲，答应我，不要毁了我们的约定。”

　　听着肖毅的话，陆慧玲真想扑到他身上大哭一场。可是，想到昨天妹妹的话语，她告诫自己不可以，肖毅喜欢的是自己的妹妹，而与自己只是朋友间的那种深厚情谊。

　　她向后退了一步，避开肖毅的一双手。

　　肖毅有些尴尬地搓搓两手：“你答应了吧。回去把志愿填了，别再闹了。说实话，我都不清楚你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陆慧玲没有再说话，但是肖毅真挚的态度深深地打动了她，使她有些冷静下来。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任性了，竟然产生弃学的念头。难道不读书，就可以让自己避开一切吗？就可以让自己过得更好么？

　　她突然想起盛剑宝几年前说的一句话：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做人也就体面了。

　　这几年，她似乎有些明白这“体面”是怎么回事儿了。

　　她面对着黑夜中的肖毅说：“我们回去吧。我回去填志愿。”

　　“真的？太好了！”肖毅喜不自禁。

　　“不过，我想过了，我按照我妈说，报考中师，不上高中。”陆慧玲一改初衷是有原因的，但是她不便说。

　　“哦。”听得出，肖毅有些失望。

　　“我没有毁约呀。报考中师，也是做老师。”陆慧玲感觉出了肖毅的失望情绪。

　　“好吧。”肖毅不明就里，想到今晚自己劝说成功，也就不再勉强。

　　陆慧玲第二天把志愿表格交了上去，皆大欢喜，老师不再说什么，毕竟各家有各家的难念之经，陆慧玲报考中师是母亲的意愿，旁人不好说什么。

　　学习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时间越来越紧张，陆慧玲与肖毅整天埋在那一摞摞的练习卷中。为了让儿子考上重点高中，肖毅父亲还为他请了家庭辅导老师。肖毅总是把辅导班上学来的东西和做的练习拿来与慧玲分享。

　　让自己的生活充实起来，真是一件好事，那些搅乱陆慧玲心境的烦恼事根本无暇顾及，而替代它的就是那成堆的各种练习卷。

　　看到女儿从了自己的意愿，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去，胡玉琴的身体也好似好了许多。这些天天天笑容满面，又到店里做工去了。

　　生活似乎让每个人都感到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