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灿华刚过安徽地界，就下起雨来，等他回到家时，已经是中午了，家里人都吃过饭了，坐在床前看电视。一见他进屋，张凤娥立即递给他一条毛巾，孩子们围着他问，“爸，你昨天去哪了，俺妈说她也不知道。”方灿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也往床上一坐，看着电视里面放着他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动画片，说：“恁刘庄店大大家里面有点事儿，我去看看。”孩子们带着满脸疑色，继续追问：“啥事啊？”方灿华并不看他们，不耐烦的说：“小小孩儿家，问恁些干啥？”孩子们只得撇撇嘴悻悻的走了。方灿华吐了一口气，孩子们的问题有时他回到不上，或者他不想回答时便用这句话糊弄他们。他们要是还不死心，继续追问，他就立即瞪着眼，一副他们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的样子，他们便立即识相的憋住嘴，不敢问了。毕竟小孩就是小孩，他们不该知道的就不让他们知道。

　　张凤娥提议给他下碗面，他摇摇头，说吃不下。两人低声说了一会儿话，就都坐在那陪着孩子们看动画片了。

　　吃晚饭的时候，方灿华二叔的儿子方灿金来说话。张凤娥连忙做了两个下酒菜，孩子们喝完稀饭都坐在床上看电视。不一会儿，“刘二狗”和“铁锤”也一起来了，他们边喝酒边谈事，行酒令的声音也很大，嚷得方劲丞不断的加大音量。

　　这屋子本来就小，门朝东，西南边靠墙放了高低柜子，正中间是一个窗子，屋子里的采光全靠它，西北方向则是地下室的入口。靠着南墙和北墙的地方各放一张床。电视就在低柜上放着，姐弟三人依次坐在南边靠墙的床上看电视。方灿华和几位客人做在中间的小桌子旁，大声的争论起来。只听方灿华有理有据的说：“是啊，我是管让出来，那也不能说让出来叫你盖个厕所。你家本来就在俺家南边，在弄一个厕所搁南边，墙挨着墙，夏天风一吹，啥味？”原本方灿华在建房子时，南边是留出来打算搭建一个灶屋的，后来没搭成，就围起来，开成一个小菜园了。方灿金听了他的话，倒是一副淡定的样子，只说一句，“那要弄个厕所。”“刘二狗”一听他说话的语气，忙出来打圆场，“俺老哥，这个地，也不是俺几个非逼着让出来。这些子人都知道，恁这几家上厕所都是个事，你说谁要是有个急事，跑都跑不及，有个厕所还管应应急。”

　　“应不应急，这恁些年也都过来了。”

　　“那是的呀，不是他两口子住不习惯，还整天闹。也烦。”铁锤说了句实话。

　　“要不是灿金媳妇整天闹，二叔也不会找着我跟铁锤跟他一块给你说这事。”刘二狗据实以告，“咱都是兄弟的，要是为了那一点地方，在闹一出，不让人看笑话么？”

　　“该看笑话的，都看了。”方灿华说上说着拒绝的话，心里面却有些犹豫，再加上还没和劲丞妈讨论，总不好一个人定下来。

　　“反正，过几年一挑河，房子该扒都扒。”方灿金看着方灿华想要松口，就下了猛料。

　　铁锤也跟着劝：“恁两家搁邻居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他两口子么？两三天闹一回，因为厕所这事，也闹的没遍数，你拉过多少回，咱二叔一大把年纪还天天往这跑。”

　　方灿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说：“我让他建，管是管，明个再打再闹，可别又来——都是你让俺建厕所，才出这事的。”几个人纷纷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不会有那事。”

　　几个人又开始画着拳头，行起酒令来。

　　方灿金和方灿华都是沿着大寨河河边建的房子，当时方灿华家因出了牛被偷那件事，小孩子只要天黑就哭个不停，再加上他们原本住的地方就偏，没几户人家，方灿华要是不在家，张凤娥都害怕的慌。后来，就想着把厕所扒了，住到街上来，就动手建了现在的房子。但建房子前，方灿华是下了决心的：要么不建，要建就建最好的房子。于是，才还完的外债又要继续借下去了。方灿金则不同，有个爹张罗着，很少操心房子的事，盖房子到街上也是看这边人多，一来，好做个生意什么的，二来，反正没分清的地，还不是谁占了是谁的。一看方灿华家要推倒厕所建平房，二话不说也在旁边建起新房来，宽宽敞敞两间屋子，虽然不比方灿华家的大气，但却比他的宽敞。

　　他们喝酒喝到大半夜，几个人都醉醺醺的回去了。方劲舟和方劲之，早已到地下室里去休息了，方劲丞也流着口水睡着了，小小年纪还打起鼾声来。张凤娥默默的收拾好东西，坐在一旁，端了盆洗脚水，放在床边，让方灿华洗脚。方灿华把脚泡在盆里，嘟囔着：“这躲都躲不掉了。”

　　前几年刚搬进新房子的时候，方灿华家里真是穷的只能顿顿喝稀饭。邻居方灿金家倒是天天好饭好菜不断，当然战争也不断。开始时大家只当小两口拌嘴，常有的事，也不便插手。直到有一次方灿金和他媳妇，打了起来。方灿金嚷嚷着要宰了她，却坐在了门口，一个劲的骂骂咧咧。他媳妇听不下去了，拿起靠在门后面的铁锹就往他身上打，方灿金一磨身子，挪开了。但红了眼，从地上抡起一块砖头，就往他媳妇的头上招呼。她眼疾手快，攥紧了他的胳膊，让他下不去手。但邻居们都出来看热闹，没人敢上前劝架。

　　方灿华一家本来在吃饭，张凤娥从坛子里掏出来一盘腌的咸菜，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听到吵闹声，方灿华快速用筷子扒着稀饭，喝个精光，放下碗就出门看热闹去了。孩子们一见他出门了，也纷纷放下碗要出门，张凤娥出声呵斥，都一个个气鼓鼓的坐在凳子上，喝着自己的稀饭。方灿华一出门，就看见这两口子要动手，赶忙跑了过去。他一边拉着方灿金，一边劝道：“两口子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快点放下砖头，你真想把她打死怎么着？”说完，他一用力，就把方灿金手里的砖头夺了下了，扔在了一边。方灿华一回头，只见方灿金勇猛的和他媳妇夺铁锹，他一拽一松又一个假动作，轻松夺到了铁锹。得了空，他伸手就往他媳妇身上砍，方灿华又上前拉住他，这次却劝起方灿金的媳妇：“这真天天打，是咋的？人都不在这，还是你吃亏。”方灿金媳妇却没听进去，一点也没止战的意思。反倒是骂起方灿金来。天天不干活，只知道吃，咋不吃老鼠药死喽。方灿金一听卖起他的赖，脸都变了，挣开方灿华，一把抓住了他媳妇的头发。狠狠的攥着，拖着她往屋子里走。方灿华又要上前拉，老徐喊了他一声，“你越拉打的越很。连着‘看戏’的，都回家去，一会会就不打了。”方灿华“咦”了一声，还是向方灿金的屋里走去。他掰开着方灿金的手，把他拖到门外。然后把门关上，说：“消消气再进去。两口子在打也不能照死里打啊。”方灿金家的两个孩子到是淡定的看着父母打斗，看他们都停下来，才跑到屋子里把门锁上了。方灿金见了，立即开口大骂。

　　慢慢的看热闹的散开了，有几个跑到一边和老徐唠起家常来。一会儿，方灿金便停下了咒骂声。

　　后来这事过了，方连全到是心疼起儿子来，到了方灿华家就是一顿骂，要不是他拉着，灿金媳妇打不到他，硬生生的在后背上留下一个铁锹印子。方灿华嘴本就拙，这会儿又摸不着头脑，只听方连全骂。张凤娥和老徐正好一块进屋，见了这情景，妯娌俩立即反驳。张凤娥刚想说话，老徐伸着手捣了捣她的胳膊，见张凤娥不说话了，老徐才哼了一声，叉着腰，“二叔你欺负人也不是这样欺负的。”方连全一听她这话，停了下来。立即反驳：“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欺负谁？”老徐却没接他的话，只继续说：“灿华就是‘毛病手’，谁不拉，非拉灿金，灿金就是打死他媳妇那还是他媳妇，肯定用不着二旁人给他偿命。要不是‘毛病手’，这么多看热闹的人，都比灿华大，咋论也论不到他来拉呀。”方连全却说：“那拉开不就行了。他恁高还拉不开？”张凤娥说：“恁要是天天看着，肯定打不起来。”方连全气的满脸通红，说了句“那，恁妯娌俩一个鼻孔出气。”后就走了。他一走，老徐便嚷嚷开来：“有本事，把恁儿就放在身边，让他结婚干啥。自己养着不就行了么，省的被媳妇打。”方劲之听了，说：“俺大妈说话好玩的很。”

　　方灿华还是摸不着头脑：“灿金媳妇啥时候打的灿金，我咋没看到？”老徐一副就知道他什么也不明白的样子，说：“你咋会看着，你一转身放砖头的时候。”看方灿华不可置信的样子，她继续说，“灿金媳妇也不是好惹的，等着瞧好了，灿金还这样，还指不定以后谁打谁呢。”

　　因为这事两家老长时间没说话。方灿华弄的里外不是人了。方灿金和他媳妇也没打过那么厉害的仗了。但是方灿华还是擦擦脚，说“当时，盖房子，想着两边都留着点空，省的闹矛盾，看样子，怎么躲也躲不掉了。”

　　方灿华建房子前，把南边留着建灶屋，北边并排种了三颗槐树，因为当时，没人沿河建房子，也没人说什么，谁占的地方，谁用就是了。后来街渐渐发展起来，沿着大寨河建房子的人越来越多，地也越来越缺。方灿开家是在方灿华家搬来不久才搬来的。方灿开也沿河种了几棵杨树。住的地方靠近街，做起生意要方便许多。方灿开家也因此和方灿华家又做起邻居来。

　　“你刚才答应时就该想着，以后指不定还出啥幺蛾子呢？”张凤娥说。刚才方灿华和他们三个讨论重点时，她正好出去给他们买酒去了，愣是没听到他们讲什么。但回来后看他们行着酒令，便知道也知道个大概。“这天天给他们出地出力的，过几天恁二叔再来，你还是没落到他任何好。”张凤娥反而越想越气，把憋住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方灿华更是无奈，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那，能怎么办呢？”

　　在方灿华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这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宅子，要是能让灿金夫妻因此少争执一些，也是不错的。

　　说完，方灿华便倒头就睡起来，张凤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到凌晨一两点的时候，他推推身边睡死的方灿华，说：“灿华，我想想觉得不对头，”见方灿华睁着眼，望着她，她继续说：“我咋感觉这事没这么简单。”方灿华翻个身，说：“瞎想个啥，该睡觉不睡。”

　　满室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