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涵秋和叶小可来到图书馆地下一层的咖啡厅，李涵秋连菜单都没看，就熟练地点一杯美式咖啡，显然已经是常客了。叶小可点了和她一样的。两个人为买单争执了一番，最后李涵秋胜利了。她们俩找了个靠窗的沙发坐下来。

　　叶小可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高档场所，不由得好奇地四处打量。这个咖啡厅原来是一间图书阅览室，装修上是因陋就简，墙上的白灰都没有重新刷过，电线走的是明线，只不过电线管用的是白色塑料馆，与白色的墙相近，不仔细看倒也没有违和感。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管换成了宜家风的吊灯，整齐有序地垂在一排排桌上，乍一看有点小餐馆的感觉。

　　咖啡馆的桌子就是路边大排档那种桌子，下面是铁架，上面是颗粒板贴了木纹纸，风格粗犷。桌子上铺了绿白方格子的桌布，配了小碎花带蕾丝边的纸巾，还有一盏仿无印良品风的实木纹小台灯。桌子的中央摆着一个透明玻璃瓶，里面养着几枝绿萝。这些小摆设有力地中和了桌子的大排档风味，使整个咖啡馆带上了一种浓浓的山寨雕刻时光味。叶小可在咖啡馆里看来看去，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这里的每一个细节。李涵秋见她这副凡事好奇的样子，不由得莞尔一笑。

　　叶老师啊，你的事我都知道。昨天学生到教秘办公室来闹事，围了一堆人，领头的是几个班委。正好那会我过来交材料，就想替你把事摆平了，我还拉上了几个学生，请他们吃了顿饭，安抚一下情绪。咱们都是同事嘛，你不说我也会在暗中帮你。

　　叶小可听了又惊又喜，没想到平日里与李涵秋素无深交，她却做了这样的事。

　　不过我有点奇怪，你究竟是怎么把学生给得罪了？我听说他们有抄袭，不过有人说你挂科的时候并不是一视同仁，我这也是听来的啊，不一定对。有人说同一张试卷两个人交换着抄，结果一个被你挂了，一个得了高分，结果那个被挂掉的心里不平衡了，一样的试卷为什么不是一样的分数。你说真有这样的事吗？

　　叶小可尴尬地笑了笑说，这种事也有吗？我回去查查。说实话，严格按照学术的标准要求，这个班就没有人能够及格的……摊上这么一帮学生，真是倒霉。李涵秋一副同情的表情，顿了顿，又低声说，我听说这事让黄大锤出面才摆平了，你还欠了他一个人情。问题是黄大锤作为监考老师中途离场，这事不也有他的责任吗？听了这话，叶小可又是一惊，黄大锤中途擅自离开，这事没人追究也就过去了，仔细追究起来就是个严重的事，她一个局外人又是怎么知道的？李涵秋见她露出疑惑的神情，心下已猜着了几分，就解释说自己平时和学生关系好，是从被监考的学生那里听说的。叶小可听了，对李涵秋又多了几分羡慕，因为她绝对做不到她和学生关系那样好，不知道这中间究竟有什么样的奥妙。

　　李涵秋又说，叶老师是聪明人，知道作弊可以抓也可以不抓，可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追究黄大锤吗？叶小可说，这个我好像知道一点，黄大锤是书记的手下，院长管不着，书记不想管，所以没有人追究，对不对？李涵秋说，你说得对，但是没说到点子上，你来得晚不知道，黄大锤是前任校长的侄子，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原来是这样啊，叶小可明白了。是不是咱们院里那些老师多少都有点背景？问我，你算是问对了，李涵秋得意地笑了。接着她就把院里每个人的背景都向叶小可介绍了一遍，原来院里每个老师和辅导员都不简单，不是本校领导七大姑八大姨的孩子，就是外校领导的亲戚，还有的是上级领导的关系，算来只有叶小可自己是空降部队，无根无系，无帮无派，难怪不管院里工作有多混乱，余复兴院长每次开会都是和和气气的，难怪余院长一有了什么打杂的事就总是分派给她，实在不是他胸怀宽广，也不是他知人善任，而是这里面的水太深。叶小可如梦初醒，原来以前的自己把世界想得太简单了。她继而想到，自己这个缺心眼的性格，不知在无形间踩到了多少人的雷区？想到这里，不由得心里一阵发毛。

　　李涵秋好像看透了叶小可的心思，说，叶老师不用担心，有我呢。我和你一样，是那种没有什么害人心眼的人，只不过我比你复杂些，信息渠道多一些。初到一个环境，我总是要把各方面的情况打听得明明白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也没有害人的心理，只要别人不来害我就行。不过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会让他知道我李涵秋不是好惹的。叶小可听了这话，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崇拜之情，她感觉李涵秋就像是艺术学院里运筹帷幄的诸葛亮，又像是一位隐逸于江湖之中的女侠，不由得连连点头称是。

　　外面的天慢慢黑了，她俩的聊兴却越来越浓。在李涵秋的提示、启蒙和诱导下，叶小可一点一点地发现了工作环境和同事关系的另一面，原来那些同事都是些熟悉的陌生人，尽管经常在一起开会，在上下班的间隙遇见，她却对她们的性格、诉求一无所知，尽管学院内部人际关系剑拔弩张、暗流涌动，她却以为是一团和气、其乐融融……她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太傻、太天真了，一种兴奋又刺激的感觉主宰了她的全部身心，使她跟着李涵秋一起微笑，一起叹息，一起痛骂，一起说出同仇敌忾的话语，而这些话语，是她以前认为绝对不会、不能和同事一起分享的，也就是说，她的心防完全瓦解了，她在这个人面前再也没有了工作上的秘密，变成透明的了。

　　时而，她会抽离出来，看着正在说话的李涵秋，感觉这个人又可亲，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