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上班，啸天又回到拖拉懒散的状态。睁开眼看看手机，时间还不到六点，一翻身又睡过去，再醒来已是八点半。起身怔了片刻，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房间内，报纸、书籍和脏衣服胡乱地堆放在床头、墙角和桌面上，桌子需要清理，房子需要清扫，衣服需要清洗。

　　把脏衣服扔进脸盆，加水和洗衣粉简略揉搓几下，移到墙角浸泡着，啸天开始整理桌面上的书籍。

　　古香古色装帧精美的《红楼梦》是在省城读书的时候，啸天遍寻各大书店和图书批发市场终于求得的，由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著名红学家冯其庸作序。褐色蒙纱工艺烫金行体书名书脊古朴庄重，封面是彩色仕女插画“黛玉葬花”清新素雅，封底游幻境贾宝玉翻阅金陵十二钗插画诡谲暗涌。以“庚辰本”为底本参校各脂本程本刊行的这一版，集当代红学研究之大成，校注尤详。

　　“文学书籍，还得看人民文学出版社！”啸天捧着这本书，满含深情翻来覆去，感受着沉甸甸的重量，忍不住一次次翻阅着。

　　比《红楼梦》更厚重的，是一本《现代汉语词典》，由中国社科院语言所在语言文字学家吕叔湘主持下修编。早在大学期间，啸天就萌生了作家梦，于是特意费了半天功夫，跑了老远的路，去省城图批挑选了正版。啸天觉得既然作家梦是一件严肃的事，那所有与之有关的都应该慎重对待。新华书店的书实在太贵，这里就稍微便宜些，尽管对啸天也是勉为其难。

　　稍薄一点的，是一本有着鲜绿色封面的《古汉语常用字字典》，同样由老牌出版机构商务印书馆刊印。“买东西，还得认牌子，货真价实，心里才踏实！”后来啸天听到这句广告深有感触，辞书的选择，就选商务印书馆！

　　一本封面浅黄色的，是南宋大儒朱熹校注的《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刊印，繁体竖排版。这本书啸天只看了前几页，除了那句“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外，就一无所知了。

　　这本书有时间得下功夫好好看看！啸天暗暗地下着决心，爱惜地收好。

　　这本浅绿色的，是医院院校的教科书《针灸》，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多次耳闻中医针灸的神奇，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啸天就找来弟弟的《中医基础理论》相关章节悉心研究，购置了毫针、酒精和脱脂棉球，在自己身上试验，效果神奇，可最终阴差阳错，啸天最终进入的却是一所师范学校。

　　进入大学后，啸天对针灸念念不忘，每课余到书店闲逛，都忍不住去中医针灸类书架流连。“我那本《中医理论基础》呢？”啸天皱着眉头四下里翻找，“压在了哪里呢？”啸天半仰着头，皱眉凝神回顾着。

　　这64开本的，是华夏出版社的《古文观止》，那一本，是《宋词三百首》。华夏出版社的书籍，价格低廉，适合手头拮据的读者……

　　一本卡耐基的《人性的弱点》，一本余秋雨的《文化苦旅》……

　　啸天一边整理一边翻阅，直到肚子咕咕直叫，一看时间将近中午，才匆匆忙忙洗脸出门。窗外就是个小市场，米面粮油，肉鱼蛋奶，瓜果蔬菜，冷热熟食都有供应。啸天在街角小吃摊胡乱吃了点儿东西，起身转到另一个街角报亭前。

　　驻足报亭前，啸天浏览着花花绿绿的报刊封面。小说月报，萌芽，散文，啸天伸手各取了一份，摸了摸口袋，瞅瞅这本，翻翻那本，翻来覆去，踌躇片刻，终于放下小说月报和散文，移身到报纸区。一年没读过，《南方周末》居然涨价了！盯着导读标题，猜度了片刻，啸天捡起一份尚谷晚报，一份参考消息，又翻开一本《莲池周刊》，匆匆翻阅片刻，依依不舍地放下，才收拾起此前选好的萌芽，递给售货员查看。

　　“五块九！”售货员道。

　　啸天付钱离开报亭，刚走几步又回转身，摸出两张纸币对售货员说：再给我一份《莲池周刊》！

　　回到住处，啸天翻看《尚谷晚报》浏览了新闻标题，翻到招聘信息页面，拿出铅笔，逐条查看。

　　“广纳贤士，诚聘英才”，啸天看到版面最大的一则广告，一句句认真读下去：我公司……具有房建、钢结构……和送变电、机电安装、港口与航道工程……一级资质企业集团。集团本部及尚谷分公司诚聘：生产副总1名，总工程师1名，总经理……，项目经理……，技术负责人……，预算、招投标、技术、质检、安全员等若干。

　　这总工程师，技术人员岗位，我一无所长，是没办法应聘了，办公室主任，总经理助理？啸天回头又看了看招聘单位和经营范围，马上就心虚了：这么大集团公司，我这种一穷二白毫无工作经验的，还有必要去当炮灰吗？

　　啸天接着往下看：以上人员要求具有相关职业资格证书，和五年以上大型建筑公司工作经验……

　　算了，别想了！啸天摇摇头，翻过去！

　　剩下的，都是小格子广告。啸天一眼扫去，就感到特别眼熟：第一则占用面积最大的，正是自己刚刚拜别的老东家：尚谷腾云影视文化 招聘，策划，创意，影视编导，摄影师，后期剪辑制作等技术人员，月工资2000到4500，签订劳动合同……

　　妈的，又出来招摇撞骗！欺诈，离职，再招聘，再欺诈，恶性循环，你永远也不可能发展壮大！啸天愤怒地诅咒着。

　　“诚聘区域经理，医药代表……，”啸天读着下一则广告，“医学或药学相关专业，能力强者，有无药师资格证均可！”

　　医药代表？啸天想起近几年的相关报道，什么成本三毛五，售价几十元啊，什么贿赂主治医师啊，什么以药养医啊！妈的，我堂堂男儿，嫉恶如仇，岂能为一口食折腰，助纣为虐？！

　　诚聘区域经理、招生主管若干名……负责国办院校招生工作……

　　妈的，当我不知道你们的伎俩？打着国办名校的招牌，利用农村人对教育制度的无知，故意含混其词，混淆视听，把高教自考说成是托关系走门子，骗人入学，骗取高额招生回扣！啸天不屑地诅咒着。

　　再往后，外贸公司诚聘，聘手工加工人员……十几则招聘广告，都是在招聘工艺品加工人员，条件大同小异，不需要经验，免费提供原料，全部回收，没有风险，依操作熟练程度日均工资80到200元。妈的，纯粹诈骗！啸天诅咒着！骗子都他妈不得好死！

　　啸天一边看一边诅咒着。

　　尚谷市虽为历史文化名城，在大清、民国甚至在建国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都贵为本省行政中心，建国初搞三线建设的时候，也规划建设了一批重点国有企业，然而省会城市的地位被剥夺后，发展趋缓，直到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规划建设，这里才重新焕发活力。然而这城市毕竟城小人少，有实力的工业企业仍很有限。工作机会严重不足，反而为传销诈骗提供了生存的空间。

　　“你是来找工作的大学生？”

　　刚刚抵达尚谷的那年夏天，啸天躲在一家超市的餐饮区翻看招聘广告，一位和蔼慈祥的大妈走上前来搭话。

　　“我就喜欢你们这样有文化的年轻人！”大妈面对着啸天坐下来，“你找到工作没有？”

　　“还没！”啸天道。

　　“工作不好找啊！”大妈感叹道，停了片刻，又道：“要不，你跟我干吧！搞销售，根据业绩，一个月2000以上，上不封顶！你们年轻人有文化，朝气蓬勃，有闯劲，我相信你能干好！”大妈突然抛出橄榄枝。

　　“公司是做什么的？店面销售吗？！”尽管有些讶异，啸天仍礼貌地问道。

　　“家居产品！不需要店面！我们正招聘经理助理，小伙子你有文化有潜力，我保举你半年内升任副总经理！”

　　“哦，那就是搞生产喽？”

　　“也不生产！”

　　“那利润怎么来？”啸天疑惑地问。

　　“别管利润怎么来，你要相信我，利润很高！”中年女子神秘地道。

　　“或者搞生产，或者搞销售，低价入，高价出，才有利润，不然哪儿来利润？！”啸天怀疑地道。

　　看啸天不为所动，中年女子起身离开啸天，在餐饮区游逛了片刻，走了。

　　几年以后，啸天久无音讯的老同学幽幽地对他说，其实，那一年我也在尚谷，与你近在咫尺，只是我陷入了传销组织。我曾暗恋三年的女同学，跟我打电话说这里有一份好工作，我什么都没想，飞蛾扑火一般就去了，去了之后才发现，我所暗恋的人，利用我对她的感情，欺骗了我。

　　那一年啸天租住在尚谷北部的城中村，院子南侧低矮阴湿的小屋里住着一对男女。每天回到出租屋，啸天都会听到男子在联系业务：对，我们是尚谷市南水北调工程指挥部，下周一我们就开始投标。对，时间很紧，你要参加，就把100万保证金打到账户上来！我们真的很忙，真没时间！你知道这南水北调沿途牵涉的太多了，我们得开现场会，协调征地拆迁！好了就这样，如果你要投标，把保证金打到这个账户上来！好，再见啊！

　　男子每天躲在出租屋里兢兢业业地打电话，偶尔也会失踪两天。那女子则每天穿着睡衣进进出出，跟邻居们交流着哪里的菜便宜，哪家超市在减价。

　　“不好意思，借我十块钱！”那女子对正要出门的啸天说，“过两天我再还你！”

　　啸天觉得哪里不对！

　　“你不觉得，夫妻两个是在搞诈骗吗？”趁两人不在，房东悄悄提示他。

　　“这个可能还真不错！”在招聘页外，啸天意外看到一则占了半个版面的广告。“这个机会一定要抓住！”

　　看了又看，啸天盯着联系方式犹豫了片刻，抓起手机，随之又放下：“妈的，怎么有些心虚胆怯？！一定要勇敢！没有什么可怕的！”

　　啸天定了定神，又抓起电话，开始拨号：幺三八……

　　啸天照着广告读一遍，一边叨念着一边按下按键，回过头去，又念叨着看着广告核对一遍，良久，终于按完了按键，再整体念叨着核对一遍，确认正确无误，刚要按下拨出键，啸天突然停下来，又把手机抛下：“妈的，心跳的怎么这么厉害？！镇静！要镇静！”啸天深吸几口气。

　　捡起手机，重新拨号，良久，壮着胆子，脖子一梗，啸天终于按下了拨出键。

　　“嘟嘟……”听着电话里的拨号音，啸天的心又忍不住砰砰砰砰越跳越快。

　　“你好，我们是亚马孙林业中国经纪有限公司，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哦，你们在招聘营销顾问、林权经纪人吗？”啸天怯生生地询问道。

　　“对，主要是向客户推荐优良林地实现林权流转，提高客户收益！我们公司在市政府斜对面世纪大厦14楼，欢迎参观考察，加盟我们！”

　　“大功告成！”挂掉电话，啸天抑制不住一阵窃喜，“种树这事儿我熟悉！”紧张的身体松懈下来，啸天甚至有种虚脱感。

　　“赶紧洗衣服赶简历，明天就去看看！”啸天擦了擦额头的汗，平复着激烈跳动的心脏，瘫坐在椅子上想。

　　按照提供的地址，第二天一早啸天就赶到位于明月南大街的世纪大厦前，明月大街是近几年随着高新区的发展而繁荣起来的。世纪大厦明晃晃的玻璃幕墙彰显着独有的气派，与市政府比邻而居的位置，又赢得了市民多方信任！在一楼入口处的上方：植树造林，利国利民 几个大字庄重气派。

　　“你好，请随我来！”在前台，接待员听啸天说明来意，把他引到总经理办公室。

　　“说一说你为什么应聘这个职位？！”一个满脸疙瘩的中年男子问啸天道。

　　“我来自农村，对土地对树木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虽然已有近十年没有参加劳动，但我相信我对农业更熟悉，对林业的理解也要比城里人更深刻！”啸天道。

　　中年男子听完皱了皱眉：“农村人不一定更理解我们的业务特色！所以你要虚心学习，认真领会公司精神和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