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逢集街上总是人来人往的，可诺大的街竟然没有一个厕所，难免使人有些行色匆忙。一些疏于应付内急的人，便只能凭借着记忆寻找以前厕所旧址，虽街道两旁早已不似以前那般荒凉，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更加确定自己的记忆是不会出错的。但超常的记忆有时也会带来麻烦。

　　张凤娥一盆刷锅水猛的倒了出去，背着墙站的男人，瞬间淋成了落汤鸡，夹着尾巴逃走了。她嘴里骂着这些个不长眼的人，知道上街喝那么多水干嘛，喝水找厕所解决去，大街上丢人现眼。她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到隔壁老大家，老徐跑出来，也跟着骂几句。后来又忍不住笑了：“这些个龟孙子光记得十年前这是厕所。那时候老五贪人家一点屎尿，现在要天天赶。”方劲之听见母亲的破骂声从屋子里出来一探究竟，没想到听到了她大妈的解密。顿时疑问不止，追着老徐问：“大妈，俺爸啥时候贪人家的东西啦？”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老徐故意卖关子。

　　“长也说说因为啥。”方劲之听她卖关子，就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她隐隐觉得事情一定不是那么简单。她从屋子里拉出来一条板凳，放在老徐面前，让给她坐，一副听故事的模样。事实上，方劲之也的确如此想的，她不相信她的爸爸会贪别人什么东西，但更喜欢听她大妈给她讲一些过去的事情。仿佛什么事情只要经过她一讲，都变得那么不一样，至于有什么不一样，她还没弄明白，只是觉得比其他人讲的更好听些。方劲舟从屋子里出来正好看到她那副听故事的一脸幸福样，说了句“俺爸的历史啊，我也要好好听。”后也坐了下来。

　　张凤娥拿着盆进屋去了，临走前还不忘说两句：“那，恁大妈天天都会讲故事。”老徐不满了，“真事你不好意思给小孩讲，小孩咋知道——好歹我比你早嫁过来的十几年，其他事情真比你知道多一些，这事还真不怎么知道。”张凤娥很少给孩子们讲以前的日子，那些熬过来的日子，不要说是讲，就是回头稍稍想一想都忍不住落泪。但是方劲舟、方劲之两姐妹一听是真事，就更来劲儿了，鼓动着老徐赶快讲。老徐把板凳一横，只坐一半儿。方劲之会意，笑着朝屋里头喊：“俺妈，俺大妈让你给俺讲故事。”老徐一听，呵呵的笑了两声，“听了你就知道是不是故事。”张凤娥从屋子里出来，拿着几根早春的玉米，递给老徐讲：“恁家要不要？”老徐拿了两根。几个人一边剥玉米，一边讲故事。

　　“那时候才分下来地，家家户户都想着怎么才能把地种好。那时候的地才不好种呢，草长得比庄稼壮，庄稼长的半死不活的。又刚有劲舟，她小总不愿待在家里，我就背着她上地，一边薅草，一边哄她。天天薅都薅不败草，想想那时候过的啥日子啊。开始种地地都不壮，我和你爸就合计着能上哪儿收点粪壮地。那时候街多小，街上哪有恁多人？但是还好歹还有点人。街两边都是空地，地才分下来，谁也弄不清那一块是空地，哪一块是私人宅子。恁爸就想着去问问恁二爷啥情况。”还没讲完，方劲之就插嘴“俺大妈不是说俺二爷在咱盖这房子的时候还骂过俺爸么？”她看了一眼有些泛着泪花的张凤娥，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张凤娥把玉米皮一个个撕开，继续道：“是啊，恁爸那时候就是去问问这边都是谁的宅子。恁二爷那时候管过事，也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些内幕，恁爸去问，他啥也没问到。就掐着腰给恁爸说一句话‘小五，你要是说那宅子是我的，你啥也不能盖。要是公家的，你马上盖房子我都管不着。’你爸回到家，把这话给我一说，我就明白了。让恁爸在路边马上盖一个厕所，就算到时候查下来，再拆就行了。咱们也不用谁担责任。咱用自己的砖，自己堆的厕所。恁爸就从那时起经常到厕所里挑粪壮地。”

　　“怪不得，我记得小时候以前咱家门口有一个大粪池子，”方劲舟突然说：“我小时候可能真的见过屎壳螂滚粪球，现在都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方劲之撇了撇嘴：“我也见过么？”“你们都没见过，小时候恁俩好干净，每次经过门口的粪池子，都捂着鼻子，跑过去。”张凤娥将玉米粒一颗一颗扣下来，放在了碗里。又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说：“那时候谁要是给劲舟开玩笑，把她扔粪池子里，她非哭的嗓子哑不行。”方劲之用钦佩的语气说：“俺姐还怪厉害嘞。屁大点就知道反抗啦。”两人听的不够尽兴，张凤娥却打发起她俩来：“赶快进屋写字吧，过几天就期末考试啦。”

　　“这一年一年过的也怪快。”老徐随口说道。

　　“这一年一年都过得啥日子。”张凤娥叹了口气，终究没有落下泪，起身将剥好的满满一碗玉米籽，端进屋子里去了。

　　屋外渐渐刮起风来。晚饭已经在桌子上摆放了很久，方劲丞的肚子咕咕的叫声，让本来在看电视的两姐妹大笑起来，纷纷取笑他。张凤娥心思并不在电视上，她给儿子掰半个馍，夹了点菜，让他先垫垫胃。看着忽然变暗的天，又看看两个正在津津有味看电视的女儿，她什么也没说，只把视线放在了正在吃馍的小儿子身上，满眼希望。不一会儿便听到轰隆隆的，晴天霹雳的响声，方劲之一个激灵，连电视也没关，直接将电拔掉，把插销放在地上。前段时间也是下雨打雷，有人家新买的电视都给雷震坏了，他们当时听了都震惊极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庆幸似的问具体情况。那事被一传十十传百，早已面目全非，唯一可信的就是雷电把电视机震个冒烟，人们谈论更多的是另一家被雷电击中的人家，可是他们毫无兴趣，也不问究竟，反而养成了听见雷声就拔掉电视开关的好习惯。

　　电视一关，雷声打起来了，霹雳啪啦的响个不停，一下子没事可做的几个人，坐在饭桌前，更觉得饭菜香。张凤娥起身把饭菜全盖上，然后拿出才掰下的春玉米和一个小盆，大家一起围着饭桌剥玉米粒。雨下了起来，碰碰的敲打着窗户，他们没有说话，都只听着雨声，一会儿便剥满了一小盆，张凤娥又拿出一个小盆，大家继续剥。张劲舟抬头望了望窗外朦胧在雨雾中的树枝，说：“雨都下恁大这俺爸咋还没回来。”张凤娥头都没抬的回了句：“一会儿就回来了，别急。”方劲丞吃完了馍，也看了看窗外说：“下的太大出不去啦，我咋去厕所？”本来沉闷的气氛被他的话打破，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张凤娥让他到赶集的人应急的地方，他摇摇头，一副老大人的模样，鄙夷的说：“丢死喽人呐。”张凤娥安慰他：“下雨路上没人，谁也看不到，去吧。”他抓起纸，找到一把小伞，还没到门口已经撑开了伞，解释说：“好汉子不怕淋雨。”张凤娥被他逗的大笑，张劲丞虽才上四年级，可总是将好汉、恁爷、老子挂在嘴边，每次大人和他开玩笑时，他总是一副小大人模样。让本来用来打趣他的话，反而变得更有深意。

　　“好汉不怕淋雨，就怕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