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灿华将枯死的荷花薅出来，用手一捧接一捧的把泥土从豁口缸中倒掉。随后往里头倒了两盆水，用钢刷仔仔细细的刷了几下缸的内壁，把水从豁口倒掉。他把饭桌摆在门口，看见树叶都懒得摇晃，于是他将风扇打开，刚到饭桌前坐下，就看见方劲丞带着两大把弹珠满头大汗的回来了。他忍不住说两句：“你这弹溜溜天天赢恁多，赢光了才回来，下次谁还给你玩？好歹给人家留两个做本，下次才有人给你玩。”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小狼狗”也满头大汗的往家赶。路过门口，还打招呼道：“方劲丞有本事晚上还来！”方劲丞将弹珠放在地上，回声道：“来呀。晚上给你算便宜点，一毛钱十个。”方灿华忍不住笑道：“这‘狼狗’家的儿哟，也不能天天输啊。”方劲之端着菜从屋子里出来，看见“小狼狗”在下“战书”插了嘴：“哟，还在这侃得兴，恁妈都到这找你好几回了，都没找到。” “小狼狗”听了，立即飞奔回家。她继续把风扇打开，对着饭桌吹着，又进灶屋里去了。

　　方灿华打开桌子旁边的稀饭锅锅盖，对着风扇吹起来。他转头看见方劲丞还蹲着脸盆旁边，抠弄赢回来的弹珠，就说道：“赶快别玩了，洗洗手吃饭。”方劲丞虽口头上一直在答好，却没有半步行动。方劲之端着碗出来，看了方劲丞一眼，蹲在一边乘稀饭了。还没盛完，发现忘记带筷子，对着灶屋喊了声：“妈，把筷子捎出来。”过了一会儿，张凤娥端着一手端着油炸茄子，一手拿着筷子从灶屋里出来。她刚把东西放下，方灿华已经把风扇转过来了朝着她吹了起来。她喊了方劲丞洗洗手，大家坐齐，才发现方劲舟还没回来，她瞟了一眼屋子里的表说：“都12：37了，劲舟还咋没回来？”

　　“能是做题又忘了时间？”方灿华想起上次方劲舟和同学讨论问题讨论的太激烈，连饭也没吃，说是开始讨论时很饿，后来讨论完问题豁然开朗就饱了。当时，方灿华心里面虽心疼女儿，但也忍不住的骄傲，女儿一直很认真学习，可她就是太笨，学的知识不灵活。要说怎么不灵活，他说不出，只是劲丞妈总这么讲，可这个笨女儿就是踏实、认死理，他倒觉得以后怎么样都不会赖。想到这他禁不住笑了起来，抬手拍了一下坐在旁边的方劲丞，担忧的说：“你这啥时候学学恁姐，天天除了弹珠，还是弹珠，咋恁？”方劲丞被打疼了，吸了吸气还没说话，就被邻居的老徐接了话，“嗯，不用你兴，等你老了，俺儿照不养你。”她端着碗，往凳子上一坐，又哼了两声。方灿华每次一听到这种儿子不养爹娘的话，就忍不住生气，有时正好见到了儿子的某些不靠谱行为，甚至手痒，扇他两巴掌。

　　“大妈，用恁家的车子借用一下子，我去看看俺姐咋还没回来。”

　　方劲之站了起来，推着支在旁边的自行车，还没走几步，就见脸色苍白捂着肚子的方劲舟，蹲在路旁，她把车子又架回原来的位置，扶着方劲舟进了屋。张凤娥也跟着进了屋，问道：“是不是肚子疼？”

　　“是哩，疼得很，我待会儿睡一会儿。你们吃完饭再喊我。”方劲之扶着方劲舟，下了楼梯，躺在了地下室里的床上。地下室要比屋子里阴凉很多，见不到光，热的慢。

　　老徐一边喝面条汤，一边说：“肚子疼咋不喝点热稀饭再睡？”

　　“可能昨天就没睡午觉，今个儿困了，”方劲之道：“咱先吃完，待会儿给她留点就行了。”

　　老徐就坐在这，一边串门子说话，一边伸手时不时的夹两块头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说：“恁北边那块地咋回事？”

　　“咋回事，冬子妈去年掰玉米的时候，不是多掰了俺家的两趟么？前几天割麦时候量地，生生的往俺地里量恁些。那我当然不愿意哦，地头挨地头，你再量也挨不着往俺地里头量啊。你无意的掰两趟不还就算了，现在闹这出，不是生抢么？再说了，恁家凭啥无缘故的占着种的地，年年干这缺德的事咋好意思？”说起这件事张凤娥就来气。

　　“那有啥不好意思嘞，以前就喜欢摸这家个拿那家个。能拿一点省一点。”老徐一副知道所有状况的样子。

　　“那又有啥意思呢？”方灿华用筷子搅了搅稀饭，有些不解的道：“这样的人，也没见他家省出来多少。”方灿华用手心擦了擦嘴，把喝完的稀饭碗放在一边。

　　张凤娥问他还要不要回碗，他摆了摆了手，坐在凳子上喝茶。

　　“才喝完稀饭，就喝茶，你这真是‘老牛饮水啊’。”老徐调侃道。

　　“那要多喝点呀，晚上还去干活呢。”

　　“工头一天给你开多少工资？”老徐问道。

　　“一天40块。”方灿华又喝了口水后才回答。

　　“咋恁少。”方劲丞一听工资他的工资，忍不住插了嘴。

　　“恁爸怕高，又不管站梯子。不会垒墙，不会刮大白，只能干小工的活，一天给恁些就不少，”方灿华自己解释道：“就这，这两年还给我涨工资了。”说完他忍不住高兴起来。对于这两天才涨的十块钱工资，他是十分满意的——他要比以前更早的去工地，好像要多干点才能对得起给他涨的工资似的。

　　老徐打趣道：“那你这管，过不了多长时间，就管在买一个缸了，给恁儿留着。”

　　“大妈，你咋知道俺爸想着把那个豁口缸留给俺弟耶？”方劲之不解的问。

　　“咋知道，刚才恁爸刷缸的时候嘀嘀咕咕的讲的啥，你们肯定都没听见，”老徐故意卖着关子，看着方劲之摇摇头，才捏着嗓子说：“这缸一刷，照样亮的很。留给俺孙子装白面都还行。”她话音刚落，一阵哈哈大笑，方灿华也跟着笑起来。

　　“他就稀罕那个豁口缸，豁恁大的口子装点东西都不了，种点花吧，还活不了。扔了他不舍得。”张凤娥不止一次抱怨过这个豁口缸方着占地方，扔了方灿华不舍得。本来家里的空就少，一家人住在20多平的平房里，本来空就小，还要腾出来空放个缸。

　　不用他们多说，方劲丞大喊：“不要说俺儿子了，我都不要这豁口缸。”

　　“咦，你不要，还不留给你呢。我留给我孙子，又不留给你。”方灿华仍旧觉得这个想法可行，一定要留给孙子。他话音还没落，方劲丞便跑到屋子里抓了一把纸,往外跑。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在例行公事——去厕所。听到他爸的言论，他捂着屁股，坚决的说：“不要。”望着他的奇怪模样，张凤娥忍不住被逗乐，笑着说不出话来，摆摆手，示意他赶快去厕所。

　　方劲丞还想说什么，可是屎尿不等人，又飞快的跑去厕所了。

　　可这次看似平常的聊天，却让方灿华有些动摇了，自从听到要把这豁口缸当做传家宝留下去，儿子坚决的态度就从未改变过。他心里也慢慢的感觉出这种不妥——难道真的要儿子像自己一样，一清二白的开始，再走一遍他这辈子的老路，可他这辈子走得是什么路啊？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起身去了工地。

　　要是留给儿子这座宅子，他摇了摇头，这可不算什么好地方。是啊，厕所上建的房子，他住的膈应，难道还让儿子继续膈应下去？可要是留这口缸，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