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文西和马蒂坐在警察局的大厅里。马蒂按照规矩填写表格。警察局里人不多，两个值班的警察又矮又胖，看起来像圆鼓鼓的淡水鲤。他们用好奇的眼光注视她。

　　“绿野镇只有一个警察局，他们建立了一个专门调查失踪女性案的侦查组，这个组的一级探员大卫•费辛利跟我是忘年交。”达文西摘下他的太阳眼镜，捏住一条镜脚将眼镜快速转动，这个动作显出他心里十分不自在，“他负责失踪案有些年头了，自从进了这个组后，他时而怒火中烧，时而萎靡颓唐。你可以跟他报个案，或者听他说点什么。”

　　马蒂点点头，没说什么。马蒂填好表格后，交给一个负责录入的警察。

　　这位警察十分年轻，像个应届毕业生。他的眼睛和鼻子都非常大，鼻头上的肉很厚实，给人一种精力旺盛的强烈印象。年轻警察看了一眼表格，马上机警地把马蒂的脸打量了一通，持重起来：“女性失踪案？”

　　“是的，女性白种人，失踪者叫瑞希。”马蒂的眼神有些不安，忧伤的鼻子颤动了一下。

　　年轻警察又认真看一遍表格，锐利的眼光中流露出毅力和近乎冷酷的聪明。当他看到失踪者的名字是瑞希时，他的嘴绷紧起来，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悦的煞白。他的神态使马蒂警觉起来。

　　他认识瑞希，而且可能对瑞希存有误会。

　　马蒂想起达文西曾说在绿野镇上像克劳利太太这样的人挺多的。尽管如此，马蒂还是不愿接受有人讨厌瑞希。

　　年轻警察叹了口气，把笔扔在桌上。他快速地按了几下键盘，把信息输入计算机。

　　马蒂保持沉默，唯恐说话会流露出内心的波动。

　　过了一会儿，年轻警察起身示意马蒂跟他去大卫的办公室。马蒂这才发现，他又高又瘦，双臂长而有力，极有活动能力，和值班警察很不一样。

　　当马蒂跟着年经警察转身要走时，达文西低声诌了一句：“杀不死你的，会让你变得更强大。”

　　马蒂没听清，回过头看他一眼：“你说什么？”

　　“别让那家伙吓倒你。”达文西比了个好运的手势，然后露出谜之微笑。

　　马蒂“嗯”了一声，还以友好的笑容。

　　年经警察在一个拐角办公室前停步，一个低沉的男性声音隐隐的从里面传来：“死者的双脚离椅子有二十英寸远，这个距离无法把椅子踢翻，这说明死者是死后才被吊起来。另外，死者身上的衣服有被撕破的痕迹，而报案人的脖子上有明显的抓痕，把撕破的衣服和脖子上的抓痕做一下比对，基本能证明凶手是谁……”

　　年经警官敲了敲门，示意马蒂进去，自己则转身离开了。

　　马蒂推门进去，一个男人坐在办公桌边上打电话，一只脚踏在椅子上，另一只有节奏地磨蹭地板，周围是乱七八糟的文件。这个男人就是大卫•费辛利。他看起来近五十岁，身材魁梧，肩膀宽宽的，狭长的脸庞上长着又粗又浓的眉毛，金棕色的卷发有些长，而前额却令人吃惊地弯着一络白发。他的样子不太好，牛仔裤和套衫皱巴巴的，眼睛又红又肿布满血丝，就像三天三夜没合眼似的。

　　大卫见马蒂进来，对着话筒说了声“我们以后再谈”转而挂断电话，仔细地注视着马蒂，仿佛要将她外貌的每个细节都刻在心里。

　　他的双目敏锐，充满智慧。马蒂站在他的面前，只能任他仔细地打量。

　　好一阵子他才点头，表明已把马蒂的印象输入了他脑中的资料库，他开口道：“坐吧。我叫大卫，是负责本地失踪案的警察。”

　　马蒂在办公桌前的旧扶手椅里坐下。“我要报案，瑞希•塞弗里德在绿野镇失踪了，她是绿音大的学生。”马蒂开始讲起来。

　　大卫没有反应，仅仅凝神看着她：“那么你是谁？跟失踪者是什么关系？”

　　“我叫马蒂•塞弗里德，是瑞希的妹妹，刚到绿野镇。”

　　这时，大卫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反应，太阳穴附近的皱纹轻微地抽了一下。马蒂几乎没有察觉。

　　“继续说下去。”他说。

　　“瑞希连续四星期没有给我回信了，所以我去了她的公寓。她已经不住在那里了。公寓里面铺满了灰尘，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人进去的痕迹。我想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她现在在哪里？”

　　“你为什么寻找瑞希？”

　　“我已经说了，我是瑞希的妹妹，她是我的家人。”

　　“只是这样？”他问得不依不饶。

　　“好吧。”马蒂开口了，不管是哪种情绪在影响着他，她准备火上浇油，把这种情绪再加深，“瑞希和我共同参与了助学贷款，我们是用父母的房子抵押的，如果她无法按时拿出学历证明，那么银行将会没收房子，我就得无家可归。瑞希没有理由避开我。就算为了父母的房子，我也要找到瑞希，何况她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大卫的目光刺在马蒂脸上。过了会儿，他坐到办公桌上，以信任的语气说：“我很高兴听到这么正能量的话。我在这里调查女性失踪两年了，如果你在胡编瞎扯，我能看的出来。”

　　马蒂不支声。

　　他又推心置腹地说：“你要找瑞希，我承认我也要找她，我们的目的相同。”

　　马蒂点头，宽了点儿心。

　　他沉默了片刻，“那么你决定怎么去做？”

　　大卫与马蒂又一次四目相对，眼神是严肃的。

　　马蒂说：“我不知道，我……还没想清楚。”她用小手揉搓着一簇发丝，“我能告诉你的是，我要去找瑞希，等待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你说得不是真话，那就是演技一流的好演员。为了你好，但愿是前者。”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马蒂发怒，她竭力让自己在说话时保持话音平稳镇定。

　　大卫的双目变得冷酷，嘴巴四周的肤色变得惨白。“因为，”他对着马蒂说，“如果你真的是来找瑞希的话，你将遭到无情的打击。要知道，我调查这类失踪案整整两年了，还没有一起案件找到过被害人，连尸体都没找到。这个时候，一个外乡人自称是被害人的亲戚，来这儿报警，怎么能证明这两人不是合伙骗保？”

　　刹那间，马蒂突然明白了！面前这个人不仅观察力惊人，并且头脑敏锐。不管他看起来多么信任她，又或者多么想要激怒她，这些都是假象。他既不相信瑞希，也不相信她，前面说的一套套，都是为了诱导她，使她透露出更多的信息。

　　马蒂从包里拿出她的身分证明，隔着办公桌递过去给大卫。

　　大卫的眼睛瞪大了点，他匆匆瞄了一眼身份证明。虽然只是匆匆一瞄，却已把信息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我再重复一次，我叫马蒂•塞弗里德，是瑞希德妹妹，我要找到她！”马蒂睁大了眼睛，露出坚定决绝的眼神，“你为什么不喜欢瑞希？是因为她跟人吵得很凶吗？”

　　大卫笑了笑，摇着头说：“无可奉告，就像你来绿野镇找瑞希，有你自己一套想法。”他沉默了一会又说，“我知道你是找人心切，如果你确实是瑞希的妹妹，那我认为你处于有利地位。不过我依然怀疑你能找到瑞希，因为至今为止，还没有人报案说瑞希失踪了，我的意思是，或许她只是跟你闹着玩，或许她只是搬到同学家或者男友家去了。”

　　还没有人报案！

　　难道连身为管理员的克劳利太太都没有察觉异样？

　　或许，还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瑞希搬到同学家的可能性是有的，我只能猜测，在这四星期里发生了什么使她不便对我说的事，或者还没来得及说的事。”马蒂又搓了搓那簇头发，神情凝重地说。

　　“回去吧，年轻人就是爱闹着玩，说不定过两天你姐姐又给你写信了。”为了营造皆大欢喜的气氛，大卫硬是挤出一脸哄小孩的笑容。

　　马蒂也不含糊，起身就往外走。不一会儿，达文西就见马蒂走了出来。他关切地看着马蒂，等她开口。

　　马蒂指指拐角办公室的门说：“怒火中烧阶段。”

　　真可怕，自己还是太莽撞了！马蒂思忖着。

　　突然，马蒂感觉到背后有一股视线，她越过自己的肩膀往身后一瞥。果不其然，不知何时大卫也跟着走出来，站在她身后，用尖锐的眼神盯着她。

　　完全没有脚步声！马蒂心中警铃大作。

　　这时，达文西把太阳眼镜摘了下来，对大卫帅气地点了点头。

　　“我的天，达文西。”大卫突然换了腔调，兴高采烈起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达文西瞪了他一眼，暗示他闭嘴。他重新戴上眼镜，满含歉意地注视着马蒂：“对不起，他这人有职业病，疑心病重，说话时口气很凶，也许我应该陪你进去，这样他口气会好点儿。”

　　马蒂瞅瞅大卫，释然地耸肩。

　　“你完全可以叫老管家来帮你办事。”大卫一边说一边示意达文西和马蒂跟他走。三人重新回到拐角的办公室。大卫检查了门，确保已经关严实了。

　　大卫用平静而熟络的语气说：“真没料到你会亲自来警察局。”

　　“那得怪你怎么不给我回电话。”达文西调侃，口气也放肆起来。

　　“你说的是昨晚的那通留言吧！”大卫紧闭双眼，用手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要理解我呀，镇长大人可没少折腾我！”

　　“她又怎么了？”达文西毫无惊讶，仿佛见怪不怪。

　　“白天是‘蓝气球’，晚上是突击排查，昨天她又把玛格丽特的案件调出来了，这是要往死里整的节凑啊！”大卫对达文西抱怨，完全不顾忌彼此的身份。

　　“行吧，我晚点去劝劝她。”他朝大卫微笑，这笑既有怀旧的色彩，又含着某种理解。

　　“自从玛格丽特失踪后，她确实变了很多，这个大家都有目共睹，不过她也不能盯着不放。搞搞‘蓝气球’也就算了，又搞了个爱心会，每年还有例行的舞会，我们人手不够啊！”

　　达文西保持一贯的优雅与风度，没有搭话。

　　办公室内安静了两分钟，反倒大卫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行吧，我就发发牢骚。”

　　“如果爱心会能加入‘蓝气球’，配合你们上门排查，或许你们的工作量就能减轻。”还是达文西机智，马上想到了解决办法。

　　“如果镇长大人愿意的话，这样最好不过。”大卫豪爽地笑了，像个毫无心机的老顽童。

　　“不过，瑞希的事……”达文西目光一转，抖了抖眉，一副“你看着办”的样子。

　　大卫帅气地捋了捋那簇白发，心领神会道：“这事我肯定配合你们，不过既然你能说动镇长，不如问她要爱心会调查后的档案好了，她手上的那套资料比警察局的还要全，还专门请了外面的侦探在调查。”

　　达文西优雅地轻皱眉头：“外面的侦探在调查？”

　　“是呀，这不是死马当活马医嘛！”大卫望着满屋子的文件苦叹了一声，“都是想破案啊！两年了，毫无线索，郁闷啊！”

　　“辛苦了，你若不坚持，那绿野镇就更没指望了。”达文西起身，拍了怕大卫的肩膀，无限惋惜。

　　“要不是人人都想搬走，你也不会买这么多房子，活活把自己逼成本地最大的房地产商！其实我们都一样，在自己的岗位上尽一份力罢了！”大卫也了然地望着达文西，这一刻真是惺惺相惜。

　　马蒂感到惊奇，大卫•费辛利对待她时像审犯人，却在达文西面前活脱脱变成一个稚嫩无邪的小孩。是什么令大卫前后变化如此之大？大卫又为什么要买达文西的帐？就算如达文西所说，两人是忘年交，为什么在主动与被动之间，更像是大卫要巴结达文西！另外，达文西是本地最大的房地产商？虽然达文西看起来十分富有，但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乡下小镇，买一间屋子需要多少钱？

　　马蒂第一次对达文西的身份产生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