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发了几百？”推车出了公司大院，啸天问小尹道。

　　“600，你呢？”

　　“比你少一百！你还在这里干下去吗？”

　　“你真的不干了？！”

　　“总经理今天的话，好多是针对我的！可每个月吃饭都不够！我实在不想再跟家里要钱，不想再啃老。”

　　“我也不想，所以我只跟我姐借钱。”

　　“你还记的去年公司都有谁吗？那时的人，除了经理一家，就只剩张鹭你们两个。这家公司员工走马灯似的，又换一茬了！”

　　“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铁打的营盘？只怕也快锈蚀透了！公司一直在晚报上刊登招聘广告，提供的薪水还是一千五到四千，可你拿到过吗？”

　　“张鹭拿到了！”

　　“我是充满幻想而来，可去年半年，连续给了我五个月三百块，他妈的我以为广告上提供的是月薪，谁知道他妈成了年薪！政府制定的最低工资标准在这儿成了摆设！”

　　“你新工作有着落了吗？我也想离开，只是不知道去哪儿！”

　　“没有着落我也不会再滞留！”

　　沿护城河改建的滨河公园成了居民活动休闲的好场所，在这华灯初上的时刻，休闲纳凉赶夜市的人熙熙攘攘。在蜿蜒在公园绿地间的长廊里，在石桌边，长椅上，人们三三两两，或并肩散步，或亲密偎依。一些中老年戏曲爱好者，正铺开场面，伴着婉转悠扬的器乐，咿咿呀呀地唱着。

　　二人一边骑行，一边忍不住羡慕地观望。

　　“我快到家了，咱们分道扬镳吧！”在一个十字路口，小尹突然改变了方向。

　　“分道扬镳？哈哈，再等几天吧，我还有些事没做！后会有期，哈哈！”啸天夸张地笑道。

　　靠近住地附近的时候，啸天买了两个包子，钻进了网吧。

　　打开威客网站登录，进入需求大厅，啸天翻来覆去地看，发现并没有多少适合自己做的任务，而此前自己参与的任务，都没有中标。啸天有些沮丧，看来幻想做威客克服囊中羞涩，缓解燃眉之急的想法也是挺不切实际的。

　　登录QQ，一个备注萱萱的头像在闪烁。点开对话框，里面只有两个字：在吗？

　　啸天回复过去，可对方迟迟没后回音。

　　五六年没联系了吧？！啸天想。萱萱是啸天的中学同学，那时候啸天成绩不错，屡屡得到老师的褒扬。萱萱对啸天一见倾心，每次跟啸天谈话，都异常的亲热，听着萱萱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声音，啸天明白这个嗓音甜腻小巧玲珑的女生恋上自己了。

　　“啸天，我给你洗衣服吧！”一次在教室外等待凯歌的时候，啸天与萱萱不期而遇，萱萱扭扭捏捏地凑到跟前，用甜腻腻地声音央求道。

　　“不用不用，凯歌知道了会不高兴的！”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过分的请求，啸天一时不知所措胡乱地拒绝道。凯歌是萱萱的好朋友，也是啸天暗恋的对象。

　　萱萱明显有些不高兴，然而还是微笑着说，好吧，不管怎样，有需要洗的衣服拿过啊！

　　啸天追求凯歌受挫，又恋上一个大个子女生。学习任务繁重起来，隔着两个楼层，见面的机会很少，两人渐渐地也就疏远了。

　　此后仅有的一次猜疑到她，是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啸天意外收到一封短信，里面附着一片塑封的红叶。这封短信里无非是同学间正常的寒暄，红叶上的题字却是暗通款曲：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不变的是我对你一片痴情！

　　这封信让啸天非常费解，信内落款没有署名，信封上通联地址语焉不详，只简略地标注尚谷师范学院。啸天把仅有的几个跟自己要好的同学梳理了一遍，发现在尚谷学院跟自己关系要好且喜欢小礼物的似乎只有一个萱萱。可一来地址不详，二来万一猜错了，回复过去岂不是唐突了？那时候啸天刚刚陷入一场苦恋，来信弃置一旁后又压在了行李箱底，啸天自始至终没有搞清楚寄信来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到现在，又五六年过去啦，不知道她近况怎样。这小姑娘其实也挺不错，啸天感慨着。

　　一场持续了四年泣血锥心的感情追索失败后，啸天曾心动过的女生大多名花有主寥落四方失去了联络。毕业后的两年里，每天在这孤独而陌生的城市里穿梭，疲惫困乏却一无所得，啸天有些后悔当初对萱萱的拒绝。

　　潜意识里怀着重修旧好的幻想，啸天拨打了萱萱的电话，可嘟嘟声响了好久都没有接通。

　　啸天登录了新浪博客，这博客还是一年前刚刚兴起的时候，啸天赶潮流创建的。那时候网络大V还没有兴起，作为激励和推广手段，新浪赋予了各界名人定制专属域名的特权。啸天的博客也因更新速度快，文章质量好成为首批升级到定制域名的博客之一。此后，尽管工作繁忙无暇顾及，在痛苦绝望的时候，啸天还是会前来一书胸臆。

　　“好文采！”

　　“有创意！”

　　“气势恢宏，文化底蕴深厚！”

　　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每一篇文章，翻阅着每一条留言，啸天有些沾沾自喜。

　　“小天天，你完全可以当个作家嘛！努力吧，期待你的大作呦！”这是大学同学燕子的评论。从毕业前夕开始，燕子一直是啸天各类文章的追随者。可啸天明白，即使自己有意，燕子也是高不可攀的，安分守己享受她的垂青，享受她不吝溢美的鼓励就很好了。

　　“哈哈，谢谢燕子！成为作家是我多年来的梦想，可就我这水平，自娱娱人尚可，要靠这吃饭，岂不是要饿死了！”啸天颇为得意地回复道。

　　这时候萱萱的头像闪烁了起来：不好意思啊，刚在洗衣服，没听见！

　　“还在中山分校吗？”啸天曾听人说起，萱萱毕业的时候，正逢中山中等师范被本校兼并，萱萱抓住这千载难逢的良机，留校应聘成功，被分配到位于中山的分校。

　　“恩，不过我在家里！”

　　“买房了？怎么不住教工宿舍？”啸天一阵紧张，旁敲侧击刺探道。

　　“我们买房了！”萱萱的发过来一个调皮的微笑。

　　啸天心里一阵空荡荡的。

　　“你最近怎样？还好吗？”怔了片刻，又一条信息传来。

　　“我还健在！”啸天颓然道。

　　“恩恩，面包会有的，爱情会有的，你会幸福的！”提示音唧唧唧唧响着，伴随着对话窗口一条条短语。

　　啸天叹了口气，关闭了对话窗口，把登录状态设置成隐身。

　　“她是对的，这些我想给都给不了她，我自己都养活不起，不是吗？！买房，猴年马月了吧？”

　　又怔怔地坐了片刻，啸天切换到新浪博客，点击了写博客按钮：

　　四年前，年少轻狂的我还是省城一所师范院校的学生，这所学校在本省也算小有名气。然而，一种普遍的对学校的失望情绪在校园里蔓延。那时侯我写过不少充满自恋的文章，说到对不可预知的未来的恐惧，和对可预见的未来的心有不甘。在那篇梦呓般的文章里，我说：

　　……  ……

　　我们就这样循规蹈矩，作为社会和家庭挟持下的傀儡，循着社会和家庭设定的轨迹，从小学到中学，直到大学，毫无悬念成为一个老师，在三尺讲台，消磨了志气，消灭了此生……

　　然而，残酷的现实很快开始了对我的轻狂严厉的报复。由于连年的扩招和供需错位，大学生就业状况越来越严峻，我们这个以培养所谓教育管理干部为目的的专业尤甚。我记得，就在我们即将毕业的时候，上届的师兄还在为每月400元的微薄薪资在某家培训学校任职。我们的状况并不比他们更好。先前以为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都落了空，即使我曾经作文非议的职位，也成了使人艳羡可望而不可及的宝座。

　　那时侯，我对省城没来由的偏见还没有消退，一些神经质和不可理喻的想法，驱使我绝然奔回市府尚谷。然而，对于我这种只知道抱怨和浑浑噩噩混日子的人，要谋得一份像样的工作是多么的不易。

　　历经两个多月的奔波与彷徨，我终于挤进了一家五年制高职学校，担任起一帮更加狂妄和不可一世的孩子们的生活老师的工作。这较之我无由批判的教师职业，更是等而下之了。这帮学生养尊处优，不少都有相对显赫的背景，做起事来常常肆无忌惮不计后果。学校无暇也没有能力进行所谓的因人而异的道德教育，不通人情严厉的打压几乎成了学校管理的唯一手段。

　　对于我来说，繁杂的后勤工作使我无暇对学生们给予更多的关注，学校几乎毫无回旋余地的打压政策，也束缚了自己的手脚。而我过分拘谨近乎教条的秉性，又不免使误入歧途的教育管理雪上加霜。我尽职尽责却疲于奔命，和学生的关系日见紧张。

　　事实上，我所带的班级并不是最坏的。好多班级打架逞凶，而我的两个班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平静。在经历了一番艰难的努力后，我和学生紧张的关系开始缓和，一切似乎柳暗花明。然而，我关注了学生的学习生活和纪律，却忽视了对宿舍卫生的管理。当我意识到宿舍清扫工作的要义，结局注定已无法挽回。

　　我疲倦地离开尚谷，蓦然发现，老同学们已各得其所，而我依然在毫无目标的奔波。三个月的惶惑，足以消磨所有的耐心和志气。我的预期一再下降，此前一度膨胀的幻想也再次的破灭。

　　适逢省城一家小报改版，我无可奈何加入了宣传与发行的行列，每天插着彩旗穿行于学校附近的大街小巷，与我来说无异于游街示众。我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不无惶惑地逃避着随时可能出现的不期而遇熟悉的面孔带来的尴尬，小心翼翼自欺欺人的维护着已然荡然无存的所谓的尊严。

　　这家小报先天不足，此前多次改版仍不死不活，北京因素的注入使它暂时恢复了生气，然而它孱弱的禀赋还是无法得到根本改变。前景似乎并不明朗，并且，报童式的所谓的发行工作也不是我的志向。再一次无以为继的时候，我又回到了尚谷。

　　这一次似乎颇为顺利，回尚谷不久，我进入一家影视公司，一家号称本市最强大最具实力的影视制作机构。带着久违的为人赏识的感恩和初窥门径的惶惑，我开始了全新的影视策划与编导工作。

　　然而很快，这家公司在管理上的混乱和不良倾向开始暴露：夫妻两个分别担任了老板和经理，公司没有会计，不跟员工签合同，缺乏必要的监督和管理；老板一幅流氓习气，吝啬自负而多疑，毫无必要的加班无休无止，经营管理毫无章法，待遇政策朝令夕改毫无诚意，公司的所有承诺，都像驴子面前悬挂着的那根胡萝卜，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即。

　　凡有些实力的员工都跳槽走掉了，在职的也不过无可奈何勉为其难地支撑着。由于薪金的微薄，几乎所有的员工都在依赖亲友的支援过活。没日没夜无休无止的加班，使我忘记了思考，什么人生理想，什么职业规划，都无暇顾及。

　　然而，痛苦常常在不经意间突然来袭：青春一天天离我而去，而我仍旧是一无所有。看着滨河公园里老人们悠然自得安享着晚年，看着年轻恋人们旁若无人地相偎相依，想着自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清的借贷，年迈却不得不继续操劳的父母，年届而立孑然一身没有归宿的自己，和找不到方向不知在何处的未来，心中就会涌起无尽的绝望。沮丧和孤独把我彻底地笼罩，挥之不去。

　　

　　在那最艰难的时候，是那一息尚存的梦想召唤着我，拯救着我，支撑着我活下去，即使它是那样的渺茫和遥不可及。

　　这时候，我打开被我遗忘了许久的博客，这个我曾经寄予无限希望的精神家园，这个寄存着我遥远的关于未来的梦想的地方。商业文案是枯燥乏味的，尤其在文化和创意都无足轻重，甚至成为实现商业利益绊脚石的时候。然而我总是在坚持，不愿放弃我心中的诗意，我的执着，和我的即使遥不可及的梦想。

　　感谢一个叫燕子的老同学，在我孤独绝望的时候，是她不吝溢美的鼓励，给我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生活还在继续，未来还是那样渺茫，绝望和沮丧常常地不期而至，梦想依旧是那么遥远。然而，人总得活着，总得生活下去，只要有梦想，我们就不会被生活所击败，尽管我所面对的，依旧是不可预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