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英年早世

  “任太太,张医生请您过去。”一位护士对刚刚走进病房的姜筱然讲。

  “好,我这就来。”听到医生有事要找她,筱然赶紧去到张医生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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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太太,关于您丈夫的病情,我需要跟您讲清楚。”

  “嗯”筱然心里早有准备,任立升半年前开始不停地流鼻涕,涕液里还总带着血,开始时大家都以为是他上火了,想着喝喝降火凉茶,吃点消炎药,休息休息,也就好了。谁知道过了个把月后,病情不但没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不仅流鼻涕时鼻子里会出血,连耳朵也开始听不清楚旁人的讲话了,这才引起他自己和全家人的警觉。

  所以这个星期星期一的一大清早,筱然就带着任立升来市中心医院挂号、问诊、体检,马不停蹄地忙碌一整天后,医院给出的结论很直接:必须立刻住院。

  于是,任立升当晚便住进了这家医院最好的VIP特护病房,筱然的公公很有些社会关系,医院的院长亲自召集了全市最优秀的专科教授和医生一起来会诊,加上CT、核共振、抗体检测等各种检查,足足三天,得出诊断结论。现在由张医生通知筱然。

  “您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有,您说吧。”

  “您丈夫的病情,现在确诊为鼻咽癌,晚期。”筱然突然觉得自己身子底下坐的椅子一下子要飞起来,坐不稳的感觉,两手想要抓住点什么,可脑袋又一阵眩晕。

  “啪。”

  张医生身边的一盏灯打开了,灯光照射出一副灰黑的CT片,筱然看不懂,而张医生却像逃跑似的一股脑地指着片子说:

  “从本次医院综合检查的报告来看,任先生的颈部淋巴结已经肿大,并开始与深层组织粘连,导致肿瘤表面溃疡。由于肿瘤压迫咽鼓管咽口,出现分泌性中耳炎症状,包括耳鸣、听力下降、持续性头痛等。后期还会造成视觉障碍,也就是失明。”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筱然的反应,继续说:

  “目前癌细胞已经转移,医院不建议放射治疗,尽量采取化学药物治疗的方法。”

  “化学药物治疗?那治了能好吗?”

  “化学药物治疗,就是俗称的化疗。最好是采用动脉插管治疗,这样可以避免对身体重要的组织器官的产生副作用,但是对脑神经可能会有一定伤害。”

  “动脉插管治……组织器官……脑神经……”依然一片懵懂中,筱然似乎过了好久,才费劲地把张医生的这一句话解剖开来,像解开一道数学应用题似的小心翼翼地问:

  “那……张医生,他……治疗后还有多久时间?”

  “看化疗后的康复情况,情况最好的话,半年;最坏的话,一两个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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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筱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出医生的办公室的,她从不觉得这些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老公这么年轻,他们本该还有大把的时光呢。

  可是现在,路前面只是个句号。

  上午10:00,筱然的公公婆婆,带着一大清早保姆准备的早饭,集合在立升的病房。

  任家儿子们的英俊遗传自公公,剑眉高鼻,面如古铜。公公早年当过兵,入过伍,提干后又在部队升到正团级才转业,结婚虽然早,但夫妻长期两地分居,直到30岁了才有机会调动婆婆的工作来本市,诞下老大,也就是立升。现在70多岁的年纪了,却遭遇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纵是这位老人一生峥嵘岁月,此刻脖颈上涨起一条条粗粗的青筋,也禁不住悲悯扼腕。

  婆婆早已哭成了泪人,抽泣到几次要昏倒在病房,都是保姆在旁边扶持和规劝。

  倒是任立升坐在病床上,异常冷静,对母亲的伤心全然麻木,不安慰,亦不痛苦。连日来的各种折腾让他瘦了许多,颧骨在塌陷的脸上像退潮后的礁石那样突出来。呆坐良久,对公公说:

  “爸,妈,你们都回去吧。我的病情虽然恶劣,却也不是一下子人就挂掉的。你们不要太伤心,即便哪天我真的不在了,你们还有立贤呢。”

  “不要说这种话,爸爸不会让你死的,大不了咱们就做手术治疗,我问过国外的专家,现在欧洲国家可以采用先进的技术手段,用手术的方法治疗你这种病的。”公公似乎下了莫大的决心说道。

  “谢谢爸,我知道了。”

  “立贤呢?都这个时候了?他跑哪里了?”公公转头问筱然和婆婆。

  “哦,立贤说他一会儿过来。”筱然赶紧道,这个时候了,谁也不会认真计较她撒这个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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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立贤今年35岁,和哥哥从小就感情极好。哥哥从小爱画画,走上了艺术的道路。他不同,没有哥哥那么聪明,却很善良、待人真诚,亲戚、保姆、邻居都喜欢他,加上他长得极帅,形象酷似几分吴彦祖,所以20岁起身边的女孩子们走马观花就没有断过。

  又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几年前,似乎是厌倦了纨绔子弟的生活,开始了环游世界。一年到头尽是在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这两年父母亲年纪大了,经常在他耳朵边唠叨“父母在,不远行!”渐渐地,他旅游的时间短了,去得地方也近了,甚至开始在国内的某些旅游城市投资客栈,似乎准备扎根过日子了。

  父母对他的收敛本来是高兴的,只是现在却碰上了老大的癌症晚期。父母悲恸,这个时候,愈加需要立贤的陪伴。

  立贤很懂事,回了本市之后,每天不是在医院病房陪大哥,推着大哥在医院的阳台上晒阳光,就是在家里陪伴两位老人,想尽办法宽慰老人。有时也去大哥的J&S工作室看看,毕竟这个工作室是大哥十几年来工作的心血,有几个签约的长期合作的画工,技术非常精湛,所以J&S画室出品的作品一向口碑很高,价格不菲。立贤不想在大哥在世的时候看到工作室关门,所以他和工作室的Sophia尽量维持着工作室的正常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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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后,立升在亲人的悲恸与他对这个世界的无尽眷恋中离世。

  由于任立升是本市名人,所以整个葬礼流程非常隆重,省、市美术协会、市里的艺术学校等单位都派了代表来吊唁,众多的媒体单位争相到现场报道,纷纷把任立升的离世比喻成桐城市的“梵高”英年早逝。

  这些报道立贤看过一部分,觉得有些记者吹牛实在是吹到了天上,且不说“梵高”是严重神经质开枪自杀的,就说他们的画作的艺术价值也不啻天渊,何况J&S工作室追求的根本就是商业价值,以画工高度临摹的品质而盛名于圈内圈外。

  等把刊发讣闻、遗体送殡仪馆、布置灵堂、开追悼会、出殡、选购骨灰盒、火葬入殓、选址墓地、立碑刻篆等一切丧葬事情忙完时,任立升去世已过去一个多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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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立升生前的嘱托,J&S工作室解散,他的办公场地退租,本人的画作全部捐献给慈善机构拍卖,Sophia将办公室的琐碎物品打包后,办公室的家具、设备等出售,加上工作室账户上的剩余现金,给所有工作人员发最后一笔丰裕的安置费。

  收拾的过程,Sophia不免总是睹物思人,回忆起这几年在这里工作的点点滴滴,所以干脆叫了一家办公家具回收公司上门整理。今天该公司打电话给Sophia,请她来趟工作室,说已经处理完毕,没有问题的话,就做个结算处理。

  “苏小姐,请您看一下,这是我们从你们工作室回收的所有的物品清单,其中包括:电脑、大班台、沙发、桌椅……详细的数量和回收的价格,都在这份清单上,如果没有问题,请您签个字。”

  “好,谢谢。”Sophia不由得又环顾了一下冷清的房间,只看到大理石地面反射出的自己的影子,更有种形单影只的感觉。她只想赶紧了事,重新去找份工作。

  “哦,对了,有几盆蝴蝶兰、发财树、金钱树之类的花,我也列在清单里面了。但是画室那间的两盆变叶木,我们就不要了。”

  “好的。”签完字后,Sophia把笔递回给回收公司的工作人员。

  “那我们的工作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们先走了,再见。”他们公司早已把一切回收的物品搬走了,现在双方签完字,就代表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当这个工作人员走到门口时,却忍不住地回头提醒了一句:

  “哦,对了,苏小姐。我提醒您一下,以后不要再把变叶木放在室内了,这种植物不适合养在室内的,容易致癌。”说完推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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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星期后的中午,立贤在家中休息,接到了Sophia的电话。

  “任先生吗?我是任立升的助手Sophia。”

  “你好,Sophia。”立贤对哥哥的工作室的主要成员并不陌生。

  “你今天下午有没有空?我有事想跟你说下。”

  “好啊,你在哪里?”

  “我现在在槟州,一会儿开车回桐城,预计下午2点之前可以到。我快到你家附近时给你电话吧。”

  “OK,没问题。”立贤爽快地放下电话,看看墙上的时钟11:35。

  槟州是桐城附近的一个海滨城市,海岸线极美,很多桐城的老百姓都在槟州买房专门用于度假,所以槟州又被桐城百姓称之为“桐城后花园”。想必,今天Sophia也是去槟州散心后要回来吧,不过不知她要跟自己讲些什么,刚在电话中,他隐约感觉到她似有难言之隐。他对她的印象,即使是在哥哥的葬礼上,看到的Sophia也是温柔大方、恬静且干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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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立贤今天在家里一直等到傍晚,也没有再接到Sophia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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