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半的时候，周经理苍老阴郁的脸终于出现在啸天面前，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啸天的眼睛微微晃了晃手中薄薄的一沓人民币，又一声不响地丢在啸天的办公桌上转身离开，他魁梧的背影在门口隐没的时候突然仰起头，一个有气无力的男声扯着嘶哑的嗓子喊起来：全体人员，到会议室开会！

　　啸天捻起那沓人民币的时候心就凉了半截，一二三四五，啸天捻开默默地数完，又不甘心地来回搓弄着每一张纸币。妈的，啸天扭过头狠狠地瞅着经理刚刚出现过又消失的门口。

　　这是一座破旧的筒子楼，啸天所在的号称本市规模最大的影视公司就占据了其中的一层。拾级而上，迎面当然是接待室。接待室往北是一个大厅，充当了摄影器材室和录音棚，往南八间房子分列走廊东西两侧，因陋就简地充当了制作室和办公室，还有一间房子被改造成了厨房。

　　“刚谁用了厕所？！弄得这整个公司臭烘烘的！以后上厕所都到外边去上！”走出卫生间，清新俏丽风韵犹存的女经理皱着眉头高声抱怨着，把一张写着“已坏，停用”的纸条贴在卫生间木门上。

　　最初啸天对清新俏丽声音甜美的女经理颇有好感。初入公司不久的一天，啸天正端坐办工作前修改一份文案，突然听到女经理软绵绵的低声警告：别闹，有人在呢！循声望去，啸天发现面容苍老的总经理正俯身在女经理身后做着什么小动作。听着女经理欲拒还迎的声音，啸天心中怦怦直跳：职场潜规则？！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经理，就这样被糟蹋了！

　　那时候总经理很少露面，实际上是女经理在主持工作。

　　“你好，我们总经理不在，有什么需要您联系我，这是我的名片！”女经理甜美的形象很适合沟通接待工作。

　　“张丽莹，张经理啊！”顾客接过名片，抬起头夸张地笑着道：“好，我今天就是来考察一下，回去汇报后我们会跟你联系！”

　　“这个你放心，我们是本市最早从事影视摄制业务的老牌公司了，至今已有十几年历史，实力雄厚。我们的设备，我们的技术，都是本市最好的！你看对面就是市电视台，我们保持着常年的合作关系。我们北京的总公司，承揽的是中央台的节目，作品质量你一百二十个放心，绝对有保障！

　　“我们北京的公司在哪儿？”几个月以后，新招聘的员工无意中提到这件事，啸天已对这家公司充满疑虑，于是心事重重地问道。

　　“当然在北京啊！我们这么大公司，你还不相信我吗？！”女经理不满地剜了他一眼道。

　　啸天按照女经理提供的关键词百度查询，可除了一条电话信息之外，什么都没查到。

　　好色之心，人皆有之！额，错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感受着女经理清纯靓丽的笑脸和甜美的声音，啸天忍不住想入非非。可渐渐地啸天发现，女经理有事没事总爱往总经理戒备森严的办公室跑。总经理办公室常常大门紧闭，与其说肃穆庄严，不如说窒息压抑。女经理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就紧闭了房门，接着就是漫长的悄无声息。

　　啸天无比担忧，可天长日久，啸天就发现哪里不对劲。直到有一天，一个可爱的男孩跟着女经理来到公司，女经理指着阴森的总经理办公室对他说：去，看看你爸回来了没！

　　原以为是老牛盗嫩草，现在看来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啸天有些惋惜地想：不过这牛粪还算有营养！

　　“自己的卫生间都不让用，别人谁还让你用？！”员工张鹭移开一直盯着显示器的眼睛，斜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耐烦地低声嘟囔道。这干瘦的小个子女生来公司已经有些年头，窄窄的额头上两道眉毛浅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于是只好用蓝色的描眉补齐。

　　“快，快去开会了！”身后一个体态憨憨的男生俯身扫了一眼剪辑页面，满脸堆笑地催促道。

　　“又开会，又开会，哪回都是下班了才开会！”张鹭不满地抱怨道。

　　总经理办公室斜对面，就是公司会议室，会议室一张暗红色长桌摆在被尘土湮没了本色的旧地毯上，八只普通的办公椅分列长桌四周。

　　“快开开窗户通通风！”女经理命令道。

　　一个干瘪瘦小的男生推开椅子起身，穿过小门打开了阳台上的窗户。在阳台和办公室之间，一只破旧的一体式空调镶嵌在木制窗户上，显然已经报废了好多年。

　　“小尹，你以后精神利落点儿，你看你丫剪的那个片子那是什么？一堆狗屎啊！”看众人都落了座，总经理开始发话：“人家一句话没说完呢，你把镜头切哪儿去了？我出去都跟人家说我们专业，我们专业，可你倒好，你说你整出的这破烂玩意儿，叫我怎么跟人家说？实在没有合适的镜头，你用个空镜顶上去也行啊！还有那个天天来闹的傻波依玩意儿，跟你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净他妈拍了些没用的镜头，还他妈天天闹着要工资，我不让你他妈赔偿损失就不错了！”总经理转过头面向女经理：那丫挺的毕业证还给他扣着，过一个月再给他！他妈的别把咱们的业务撬了去！

　　“还有你们，”总经理环顾一下面无表情低头呆坐着的员工：“别他妈整天嫌工资低工资少，你他妈有能耐做出个业绩来！别他妈你今天不来了明天他不来了，拿辞职威胁我，你他妈不干有的是人干，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妈的，净养了一帮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从我这里学会了，就他妈跑了！从这个月开始，咱们实施绩效考核，所有的人都去跑业务，跑来了业务，给你30%的提成！跑不来，你他妈一个大子儿别想要！你他妈不是嫌钱少，没动力吗？我就用钱刺激你们，用钱刺激你！”

　　啸天不经意一抬头，发现总经理正恶狠狠地盯着他，急忙低下了头。

　　“好了，你们都说说，你们这几天都做了什么工作，都说说！”总经理环顾一眼哭丧着脸的员工，结束了训话。

　　“大家不要嫌总经理说话难听，”女经理接过话说，“话糙理不糙，咱们大家都要努力，公司业绩好了，咱们的工资也就上去了。这段时间，我上火了，你们总经理也上火了，牙疼，整晚睡不着觉，还不是为了咱们公司业务能有起色？！咱们无论后期搞剪辑的，还是前期搞策划的编导的，心里都要绷紧一根弦，都要去跑业务！这次咱们是说话算话的，我们给你这个平台，你不努力，就不要抱怨给人多了，给你少了！”

　　“我去制作室看看，正刻着盘呢！”女经理说完，转身出了会议室。

　　“张鹭，你先说！”说完，总经理无精打采地低头伏在会议桌上。

　　“我这里负责的两个，一个是工商局领导闺女那个婚礼，已经做完了，样片也给他们看了，他们很满意。金盾汽车那个宣传片，到明天就能完成，不过咱们库里的那些素材都有些老旧，做出来效果不是很理想……我说完了。”张璐面无表情地汇报完，看总经理没有搭腔，于是补充了一句作为结语。

　　“小尹，你说！”看总经理仍然低着头伏在那里默不作声，于是示意小尹。

　　“我这里……”

　　“呼噜噜……呼噜噜……”会议室里突然想起了鼾声，这鼾声起初不大，若隐若现，若有若无，不久就逐渐响亮起来，小小的会议室里听得真真切切。

　　干瘦的男生诧异地抬起头，犹豫着是否有必要继续汇报下去。张璐也皱了皱眉。体态憨憨的大个子男生眨巴着眼睛侧耳一听，突然对着身边危襟正座的啸天一阵窃笑，无声地指点着啸天，一副洞悉真相的得意。

　　啸天忍不住无声窃笑，鼾声消失了。

　　小尹和张璐有些摸不着头脑，鼾声再次响起，鼾声如雷，打得更起劲了！

　　围坐的员工们也诧异地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当他们看到啸天一本正经危襟正座的样子，不禁恍然大悟，笑出声来。

　　“接着说！”总经理突然抬起了头，狠狠地瞪了啸天一眼，怒声指示小尹道。

　　啸天突然感觉这玩笑开大了：总经理火气正盛无处发泄，自己因工作懈怠屡遭批评，在这最不该轻举妄动的时候，为了发泄心中不满，为了好玩，非常不合时宜地给疲惫的总经理配音，把一场严肃的工作会议搞成了玩笑，让总经理颜面尽失？！

　　啸天有些懊悔，可懊悔已经来不及了。

　　“啸天，说说你的情况吧！”总经理冷冷地转过头。啸天能感受到总经理强压着的如火山般即将爆发的怒气。

　　“宝岛咖啡的创意案和分镜头稿本都已完成……”啸天不敢继续调笑，一脸庄重地回答着。

　　

　　妈的，身边这个虎头虎脑外表憨实忠厚的小子，实在是不地道！啸天一边汇报工作一边回顾着这几天的失策，一边揣测着总经理即将爆发的火山的量级。

　　前天中午，午饭后在办公室聊天说到加班，啸天抱怨说，你说咱们也不忙，这有事没事让你拖延到九点多？每天都这么晚，披星戴月的，有必要吗？别说我房东老两口，就是房东家的狗都对我不满意了——打扰它休息啊！那狗每天除了对我吠叫不止，还趁我不备，到房子里尿尿。开始我还莫名其妙，怎么每次出门回来，房子里都会出现一滩来历不明的水，直到目击了它作案经过，才恍然大悟。

　　这小子笑而不语，突然发问道，哎，那个《半夜鸡叫》里的老地主叫什么？

　　“周扒皮！”啸天道。

　　“叫什么？”这小子再一次重复道。

　　“周扒皮！”啸天高声重复道。

　　啸天刚说完就意识到不妥，那小子一脸坏笑，一肚子坏水。妈的，这个坑挖的，坑死老子了！因为刚刚啸天还注意到，隔壁总经理办公室有动静，周经理说不定正刺探他们聊天呢！

　　“你真他妈阴险！”啸天拉下脸来不满地道，虽然啸天认同周扒皮这个绰号献给总经理是实至名归无可指摘，可毕竟啸天还要在这里工作，用这样的绰号讥讽总经理实在太伤感情了。

　　“你多心了。”那憨小子眉开眼笑：“如果是我，我才不管你有没有骂我周扒皮，你别给我戴绿帽子我就放心了！”

　　“给你戴绿帽子？你有戴绿帽子的资格吗？还是先找个老婆再说吧！”啸天讥讽道。

　　“我不是说我，我是替周经理说话。”这小子坏笑着，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

　　“你别诬陷我好不好？！”啸天变了脸色道：“我是个正派人，有贼心没贼胆，你别诬陷我！如果你真缺顶帽子戴，言语一声，我送你一顶不好么？”

　　“不用不用，哈哈，看得出来你有贼心，但有没有贼胆，还真不好说！哈哈哈！”

　　“你不要信口雌黄！”

　　“我怎么会信口雌黄？我是担心你走上不归路啊！昨天你是怎么评价咱们总经理夫人的？‘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跟象牙，是从你嘴里吐出来的，你没意见吧？！”王五道。

　　“你别诬陷我！那不是咱们俩看百度图片美女图，评价那个明星李洁的嘛！”

　　“是，我明白，可你有没有注意，当你说出这两个成语的时候，总经理刚好从门口经过，他皱着眉头盯着你的表情很复杂。我也多次提醒你，你跟咱们女经理，咱们的总经理夫人交流的时候，有点儿过于专注，过于亲热了吧？！日久生情，大家都能理解，我别无它意，只想提醒你，保持距离，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