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没啥特别的，就是人多，像赶集似的。医院病房也没啥特别的，就是两种人，一种是病人，一种是没病的人。

　　慧定住在市一人医的住院部6楼。我和老杜推开门时，慧定正接受护士妹妹的服务，“体温37.6度，正常，请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问语带点专业，又夹着对光头哥哥的亲切。

　　“阿弥陀佛，谢谢，还好啦。”慧定答语彬彬有礼。

　　“那如果有事的话，请按床头的铃子叫我。”护士妹妹看到我们进来，便走了出去。

　　“小麦呀，你看谁来了？”老杜马上喊起来，“这是江警官。”

　　“小麦？”我不自觉地带着一丝疑问，还未来得及反应，顿时明白了。

　　“噢，忘了忘了，介绍一下，慧定俗名麦晓田，估计是小麦田里出生，哈哈。”老杜又转过身去，“小麦啊，你知道吧，江警官是冬天出生的，江雪江雪，出生时肯定在下大雪。”

　　小麦的情况我不了解，但你还别说，老杜至少猜对了一半。我告诉老杜小麦，我真的是腊月底出生的，那天外面那雪大的呀，看不清邻居家的房子，当然这还是我母亲后来告诉我的。没几天就过年了，母亲正好从外公家（外婆在母亲两岁时便过世了）回来，遇着了下大雪，走急了些，回家便生了我。

　　“阿弥陀佛，杜处长好，江警官好！”小麦小麦手臂还绑着绷带，身上也缠了些，有点像木乃伊，好在都是皮外伤。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便又低下头，没了言语。

　　我顺手把一袋苹果放在床头柜上。其间，我扫了他一眼，职业习惯一般地，但不得不说，小麦是看着便有些讨人喜欢的那种。他五官清爽，双眼皮，脸型也不错，圆脸偏长，耳垂比常人大，还有一颗浅褐色的痣。

　　稍细看看，他可是标准的中国帅男，黄皮肤，身材结实，练过功夫的，块头有点大但不算过分张扬，绷带有点盖不住的中间，胸肌线条恰好暴露那么一些。

　　听说女孩子最爱看胸肌，难怪护士妹妹的声音那么好听。可小麦面色从容，出家的人就是有定力。老杜四十出头了，刚刚还盯着护士妹妹看，说话也欢亮了许多。

　　“小麦啊，江警官比你大不了几岁，人好处，也非常关心你。你放心好了，尽管说，我们好帮你。”

　　麦晓田又抬了抬眼，还是没言语。看来他还是有些认生，或者是我这身制服的缘故罢。下次，我就该换件便服。

　　“我一会儿和江警官去见你明海法师……”

　　“你先让他把日记本给我。”麦晓田抢着嘟哝了一句，有点赌气，有点倔，还有点像跟我们谈条件。

　　“你这分明是在挑战我江警官的权威嘛。我是在办案，你是案件当事人，与你相关的物证我得收集。对了，你不说还不打紧，我还没看呢，不就一日记本嘛，放心好了，到时完璧归赵，行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开口会这么跟他讲话，感觉怕伤着他自尊心似的。也许毕竟他还只是孩子，在我们眼里，没结婚的都是孩子。当然，出家人是另一码事，就我的职业直觉，麦晓田的直率不能说明一切，至少透露出一些有用的信息，特别是那个我还没打开来的日记本。是的，他是出家了，但还是有孩子的心性。

　　麦晓田身子松了一下，脸也舒缓了一些。

　　“不过，我还得先保存几天，没有你的允许，我不打开便是了。”我这分明是在跟他商量。他还是个孩子，至少在我们的眼里。

　　麦晓田又动了动，突然冒了一句，“哎哟，帮我叫一叫小雅姐姐，刚才不注意，绷带有点松了，让她来帮帮我。”

　　老杜正在削苹果，他不会是在支使我吧？这转换是快了些，还好，他讨人喜欢，我也没觉得什么。

　　“小雅姐姐，叫得挺甜哪？”我明白了过来，便想调侃他一下，“还小乔妹妹呢？”

　　我转身出去，眼睛的余光中，麦晓田身子不自然地动了动，有点僵硬，脸也瞬间绷起来，眼神暗暗瞟了我一下。信许是终于看出我在跟他开玩笑了，又松驰了下来。

　　小麦的小雅姐姐被我叫了过来，简单理了理，重新扎了一下，“还好啦，是不是他欺负你啦？”

　　当时，我一下子有点蒙，是在调教小麦呢，还是调侃我，或许是在帮他出口气。看来，这小雅姐姐不是白叫的，很是有那么一回事。

　　而且，这话我听起来咋那么舒服哩。后来才知道，小雅姐姐叫苏雅倩，比我小五岁。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小雅姐姐说话蛮甜的。”我抢了一句，连我自己都感觉出来了。当然，我至今想不明白，那是调侃，还是肯定；是对小麦说，还是在说给小雅姐姐听的。也许兼而有之吧，毕竟才刚刚开始。

　　人生不可测，但人生的经历是可感知的。特别是青年男女，相处总是那么曼妙。有时借由一无中生有的事情，便来了个自来熟。顺着杆子往上爬，最好的是你情我愿的那种。

　　“啊，小麦这还多了个大江哥哥呢？”

　　不知谁了句，老杜，有可能。当时，他在现场，本来就很幽默，苹果也削得差不离了吧，就该待在一旁看笑话？笑话，这哪是笑话？至少我没感觉受了伤害。

　　小雅姐姐自己，也有可能。毕竟刚刚是我故意对着调侃的吧，准我那么说，不许她这么说。

　　麦晓田，按道理不大可能，说话中有这么出卖自己的。但也料不定，出家人的心思你别猜你别猜。

　　后来的事，我们几个人说了什么，如今已不大记得清。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那天几个人聊得比较欢，老杜看了不少笑话。印象较深的是，小麦也终于看到笑了，而且有那么一次，猛然大笑一声，又痛得“哎哟”了下去。对此，我们又是一阵无心无肺地取笑。

　　后来，我和老杜跟小麦小雅道了别，去了光孝寺。

　　光孝寺在五一西路上，从一人医过来，不过10分钟的时间。寺不大，来的人少，但很静。有人说，你前脚迈进去，心便一下子静下来。佛门不应该如此玄乎，但对普遍老百姓来讲，神秘感还是有的。

　　像我，当年的我，江警官至少是不大懂的，也没必要懂。我又不想出家，这人世间的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当然，如果不是工作的缘故，我根本不必来光孝寺。像佛门如何打闹，我觉得还是有点过了。明海大和尚又何必如此这般大动干戈呢？我有点反感，或者说不情愿前往，但还是要去的。

　　生活中有时候就是这样，你情我愿是最好的，但这样的幸福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享受。也许更多的人过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更多的是冬天里靠着墙根儿取暖，一帮老少爷们儿谈谈天说说地。更多的人正如列夫•托尔斯泰所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小麦的家庭又是什么样子呢？

　　随小和尚引导，我和老杜进里与明海大和尚会面，谈的还是慧定。

　　老杜寒暄几句，便步入正题。“明海法师，慧定呢身体正在恢复，目前并无大碍，过几天就要出院回来，你看？”

　　“杜处长、江警官，出家人不打诳语，佛门本来讲究的就是修行，当然关键还是靠个人。慧定是有错，但知错就改便好。只是其他弟子都知道他在外面有个女人，这事咋办？”没想到，大和尚也懂得机关套数，球又踢回来了。

　　“什么女人？”

　　“有弟子跟我报告，他这个月来总是利用每一次出去买菜的机会，跟一个女子遇上，30岁吧，似乎有什么事瞒着。”

　　“嗨，我当是什么事呢？”

　　“哪能，出家人有出家人的规矩。传授佛法，可以来寺里的。每次出去都这样，其他弟子有看法，这么大一寺庙，我还咋管法？”明海法师表现出难得的无奈，不过，面色始终淡定。

　　我听出来了，这大和尚精着呢，先是划片区，这是我的地盘，再把事情撇清，应该我作主，执寺庙律法是没错的。怕是看到我江警官在，怕吃了官司、惹了麻烦。

　　我也懒得管这么远，本来是他内部的事，稳定便好。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寺庙也不例外，要加强管理。”老杜捋上了自己的工作。“当然，小麦这事江警官会查清楚。只是依你法师多年的法眼，小麦是还俗好还是继续修行好？”

　　老杜这心操的，都不称呼慧定了。对此，我有点诧异，也有点怀疑，或者说更多的是想确认，老杜这几天是不是已经操心不少，跟麦晓田套了不少干货。

　　“说实话，出家人讲的也是缘分，还得看他自己是不是有这个佛缘。”宗教上的事，我是真的不懂。

　　“这样吧，江警官也在，法师高抬贵手，容我们再调查处理。在此期间呢，小麦就暂由我们管理。这样，也便于你对本寺弟子加强内部管理。”

　　老杜的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法师明海便默然应允。公干暂告一段落，我们便与法师闲聊。我们聊到了出家人如何看人世间的长官、发财、爱情、家庭，等等。老杜还挺能聊的，竟然问到法师看到漂亮的妹妹是什么感觉。法师引用了好多佛门经典，我一个没记住。

　　我唯一记住的是，法师明海讲到了一件事。大约一个月前，明海照常带着众弟子在寺内讲经说法，两名年轻的信众走进来，磕头大拜，跪拜礼佛，虔诚得很。看得出来，这两人有说有笑，恩爱有加。对出家人而言，这本来是件很平常的事，可能天天遇到。而慧定不同，一下子反应强烈，前去请两位施主离开。这分明破坏了佛门的规矩。女施主先是一脸怀疑，看清慧定后转而一脸错愕，口张得大大的，能装得下一个苹果，脸一下子红彤彤，并迅即带着男施主离开了。

　　大概就是从那以后，慧定仿佛换了一个人，每天总是心神不定，根本没有一个出家人样子。他出去买菜，也总是找一个女子。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女子是不是那位女施主。明海法师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怀疑，老杜也没回应。后来，他们又谈了其他的。时间不长，我们便离开了。直到各自分开，彼此也没再提起过。

　　前面我说过，我不是一个有窥视欲的人，但总是想把小麦的日记本拿出来，翻一翻，最后还是忍住了。毕竟，这是人家的隐私，而且，有些人的自尊心会很强。搞不好，小麦来个自暴自弃，一辈子都会有阴影，还可能会坏了人家的美事，直到改变他的一生。这么大的责任，我可真的承担不起。

　　老杜第二天来找的我，还带来了一个人。一位女子，30岁刚出头，年龄比小麦大。我一看，就敢肯定明海有点误会小麦了。二人一点也不般配啊。她不会是哪位卖菜大妈的女儿吧，看穿着，就蛮喜感的。她上衣下装都有点宽，线条一般，人很朴实。凭直觉，她肯定跟小麦不是同类人。

　　老杜告诉我，是小麦让他今天早上去遇她的。他俩上周约好了的，今天上午九点要见个面。老杜呢，便把她带了过来。我简单询问，事情就了解个大概。原来，她是小麦的表姐，舅舅家的。小麦上次让她帮打听一个人，那个人就曾到光孝寺烧过香，也就是慧定赶走的那位女施主。她呢，还没打听得到。便小麦告诉她，要找的是一位姑娘，是他的小学同学江梳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