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闻香识人

  “飘仙教左右护法白雁、青鱼在此,沧浪飞猿快快束手就擒!”“青鱼”宁知游使出千里传音,音色尖刻酸苦,毫无平日儒雅散漫姿态。

  “飘仙教左右护法青鱼、白雁在此,沧浪飞猿快快束手就擒!”“白雁”温依琼与宁知游同声同气。若非亲眼所见,旁人绝不敢相信知书达理的“温姑娘”有这般仪态。

  声浪此起彼伏,一调高过一调。

  两人手持长剑,眼睛毒妇似怒目圆睁,时不时对着林木、草丛狠狠挥上一刀,惊得毒蛇、鸟兽四处逃散。

  “沧浪飞猿白末尘,你不出来,我们只好不客气了!”宁知游对温依琼微微点头,温依琼会意,从怀中掏出两粒血红药丸,自己服了一粒,另一粒给宁知游吃下。又掏一瓶素巧可爱的小瓶,把开瓶塞,尽情朝着半空一撒,烟雾状药末瞬间弥散,笼罩了整片林子。

  两人听力极佳,捕捉到东南方向细微急促的声响。

  “白末尘,走也不跟老朋友们打声招呼,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温依琼轻声埋怨,声音说不出的清脆甜美,却令白末尘面如死灰。

  “放心,我们飘仙教是名门正派,不会使出卑鄙小人下三滥的毒招的。”宁知游收起长剑,一身正气。

  “吃下它。”温依琼纤纤玉指捏着一丸纯白药丸。

  林府。

  “恭喜老爷,得一位千金。”

  林老爷长叹一声,悲而不语。一边的孟老爷开解道:“女儿也好,知道疼人。”

  “命啊,我林识风妻妾众多,膝下偏偏只有正房所出四女。百年之后,林某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啊。”

  孟老爷道:“识风,身后事日后再想,先给孩子取个名吧。”

  这时,产婆也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出来,道:“林老爷,您看,孩子多可爱,您抱吗?”

  林老爷接过孩子,却不看它,凝目观天,喃喃低语:“万里无云,真是好天气,就叫林旷晴吧。”

  转眼十五年。

  丫鬟翠烟道:“四小姐真是奇了,林夫人的蛟丝手帕丢了,咱们怎么都寻不到,偏她能找出来。”

  丫鬟红月接口,道:“你才来没多久,不晓得吧。全府上下,丢了东西,不去找管家,也不去报官,专找四小姐呢!”

  “为什么呀?”翠烟好奇心起。

  “因为啊,四小姐……”红月的声音低下去了。

  “你说呀说呀,急死人啦!”翠烟嬉笑推搡。

  “因为啊,四小姐有个狗鼻子。”两人吃吃笑着。

  林旷晴早早溜出了林府,女扮男装,街上闲逛。林老爷好友孟老爷府中送来了海鲜若干,林旷晴嗅觉灵敏,讨厌海鲜腥甜之味,见到父亲母亲他们各有所忙,便逃了出去。

  集市上车水马龙,商品琳琅满目。林旷晴并不觉得稀奇。林府虽然不是大商巨贾之家,但家底颇为殷实,林旷晴自幼耳濡目染,接触了许多宝贝。这集市有卖果子的、卖鸡的、卖鸭的、杀鱼的、卖熟食的、耍猴儿的、捏糖人的……各种味道参杂起来,在林旷晴看来,并不比海鲜味儿好受。林旷晴懒散四周看看,觉得无趣,心中盘算回家关上门窗,中午托病不出,混过这天。她急急走着,愈发厌恶这污秽恶臭之处,鼻尖好像嗅到了自己房间的幽香,肩头重重撞上一个人。她抬头一望,是个身材挺拔、面目俊朗的贵气公子,身上散着淡淡馨香,佩着一块玉。林旷晴一怔,忍不住叹道:“好香。”那公子本来没在意被人撞了一下,听到林旷晴的声音,才回过头定神一看。林旷晴面红耳赤,飞快跑回家中,心突突跳个不停。

  公子淡淡一笑,对身边人道:“才一下便寻到了,运气真好。”

  林旷晴回府后,心下不定,去厨房要了点吃食,掩着鼻子转身欲回房,却在满室海味中捕捉到一丝馨香。“是他!”林旷晴的心又“突突突”大跳特跳起来。她小心嗅着这股淡淡的香味,分辨它的踪迹,一路来到父亲的书房。她隔着窗户,看见父亲中年微胖的影子,还看见旁边有一个挺拔高大的影子,心中一阵惊慌。见到里面似乎有桌椅响动,林旷晴慌忙向自己房间奔去。

  林老爷引着来客,打开房门,看见林旷晴跑得老远的小小身影,顺口道:“那是小女,这么大了还没个定数,野猴子似的疯跑。”

  年轻的公子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旷晴,娘找你好久了。”推开门,林旷晴看见了端坐着的母亲和一旁侍奉的二娘。

  “娘,怎么啦?”

  “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可别害羞。”二娘笑嘻嘻看着林旷晴。

  “二娘,怎么啦?”林旷晴见母亲不答话,扭头问二娘。

  “你爹呀,给你许下一门好亲事。”

  林旷晴的脸刷一下红透了,她小声问:“是谁呀?”

  “哎哟,这孩子,姐姐,您看,她的脸多红呀。”二娘溺爱地摸摸林旷晴的头,母亲也微笑着,其乐融融。

  “其实啊,那人,你也见过,今天就在咱们府中……”二娘有意逗林旷晴,故意慢吞吞说话。

  “娘,别让二娘说了,吵死了。”林旷晴扭捏。

  “这孩子,也知道害羞了,还以为她一直像小时候那样呢。”二娘笑说。

  “你呀,别逗她啦。”林夫人笑说二娘,又扭过头,对林旷晴说,“旷晴啊,娘身边就剩你了,娘真舍不得你嫁到孟家去……”林夫人说到伤心处,星泪点点,二娘也红了眼圈。

  林旷晴却猛地抬头:“什么?嫁到孟家?”

  “是呀,就是和隐浩成亲呀?不然你以为和谁?”二娘不解。

  “不行!我不要嫁给孟隐浩!”林旷晴不回答二娘,大声嚷嚷。

  “你们小时候就定了娃娃亲,现在你爹已经说定了一切……”

  “我不管,我不要嫁给孟隐浩。”林旷晴冲出房间,四处寻找林老爷。

  她远远看见荷塘木桥上信步走去的爹,不管三七二十一,旋风一样“呼”地过去,道:

  “爹,我不要嫁给孟隐浩!”

  “你来这干什么,快回去!”林识风瞥了一眼身后的客人,只觉面上无光。

  “爹,你快帮我推了那门亲事,我不喜欢孟隐浩!”林旷晴心急如焚,眼中只看见父亲,没注意到身后的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儿戏!回房去!”林识风呵斥。

  “爹!你自己选!是退了这门亲事,还是把我的尸体送到孟隐浩他们家!”林旷晴爬上桥墩,威胁道。

  “以往真是太纵容你了,既然你要跳,为父不拦你。”林识风厉声说道。

  “老爷,那是我们的晴儿呀。”林夫人与二姨娘赶来。

  “我宁可不要这伤风败俗的女儿,要一块清清白白的牌匾。”

  林旷晴看了娘与二娘一眼,尽情往后一仰,落入水中。

  “啊!”林夫人惊惧心痛之余,晕了过去。

  闻讯赶来的几个姨娘纷纷招呼仆人救治林旷晴和林夫人。

  林识风震怒之下,竟下命令,道:“谁敢下水,就把他轰出林府。”

  大家都忙着照料昏迷的林夫人,视林旷晴如己出的二姨娘眼泪汪汪,看向林老爷身后的贵客。

  林旷晴会游泳,会游泳的人怎么可能淹死在池塘呢?只是她又羞又恼,不愿见到自己的父亲,潜进池底躲了起来,哪管岸上人仰马翻。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逼近林旷晴,在她毫无防备之下,将她拦腰抱起,登时水花四溅。

  趁着水花挡住了众人视线,那人欺近她耳畔,轻声戏谑道:“你不愿嫁那孟隐浩,是想嫁我吧?”

  林旷晴头一歪,假装晕了过去。

  “翠烟,去给小姐送些糕点。”林夫人吩咐。

  “夫人,翠烟……不敢。老爷说,谁去就打折……谁的腿……”翠烟支支吾吾。

  “罢了,待会儿我亲自过去。”林夫人叹一口气。

  林夫人领着几个丫鬟来到林府一个偏僻的塔楼。塔楼约有七八层高。林旷晴被锁在最上头,幸好门是铁栅栏式的,可以把东西传递进去。

  林夫人一步一步踏上楼,边走边说:“旷晴,娘来看你了。”楼上隐约传来女子的回答声。

  这小塔楼本来是关押恶仆的,里头有一方小窗,无床无桌,仅一床薄棉被,下面铺的是干稻草。

  林夫人看见女儿面目憔悴,心下十分不忍,滚下泪来。

  “娘,您不用这么辛苦送吃的来,几个姨娘都送过了。”

  林夫人往地上看去,果然摆着几个盘子,有的已经空了。

  两人才说几句话,楼下一传来动静,几个丫鬟便疑心老爷派人来了,上前来报。

  林夫人心中烦恼,也有几分惧怕,匆匆安慰林旷晴几句,便离去了。

  深夜。月亮低垂,疏星数枚。

  林旷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觉得地板干硬,一会儿疑心铺盖有虫,一会儿闻到怪味,一会儿觉得有老鼠在啃东西,东一下西一下十分不舒服。

  她心中沉郁,索性起床,踮起脚尖看着窗外。

  云不乌不白,像一块没染透的布匹。

  月光朦胧,照得四处又冷又惨。

  远处的山林里偶尔传来几声尖锐的鸟鸣,撕挠人心。

  林旷晴低头一看,却见到白天救他的那个人。

  “旷晴姑娘,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慌得林旷晴把头缩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林旷晴趴在窗沿,探出脑袋,那人还在。

  好闻的馨香似乎可以顺着塔身蔓延到林旷晴鼻端。

  一个纸鸢晃入林旷晴眼帘。

  纸鸢飘飘荡荡,在月光下飞来飞去,也在她心中撞来撞去,摇摇晃晃像流水中的月亮,永远不可能挣脱天空。

  “来人啊!抓贼啊!”寂静的夜晚被一声尖叫撕破,府中饲养的狼狗、起来捉贼的家丁、惊惶失措的姨娘们纷纷踏出房门,顿时人声鼎沸。

  “东南角失火啦!”眼尖的人看到东南塔楼那边冒起黑烟。

  “快去救火,我们旷晴姑娘在那边呢……”二姨娘的的声音很快被凌乱的脚步声淹没。

  “林姑娘,失火了,你呆在塔楼怕是有危险。”

  “可是,我被锁住了。”林旷晴皱起眉头。

  “有铁锁子锁在你身上吗?”

  “没,铁锁锁在门上。”

  “这好办,你爬到窗上,我上去把你带下来。”

  林旷晴看了看他,好闻的气味漫上窗台,似乎笼罩住她了。

  “好。”林旷晴下定决心。

  他腾空而起,横抱林旷晴,动作如飞鸟滑翔般干净利索。

  林旷晴面色潮红,低声说:“谢谢你。”

  “不客气。”

  两人良久无话。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旷晴鼓足勇气,问道:“四次见面,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古津城。”

  “津城公子,你能不能……”林旷晴声音底下去了,似乎不敢说出后面的话。

  “旷晴姑娘,无需客气。”

  “津城公子,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我爹知道我私跑塔楼,一定会重重惩罚我的。”林旷晴恳求道。

  “旷晴姑娘逃出林府,岂不是会犯更严重的错?”古津城反问。

  “可是,我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被惩罚?我不要被关塔楼,我不要受爹教训,我也不要嫁给……”林旷晴自知失口,吞下了下面的话。

  “你不要嫁给孟隐浩孟公子。”古津城笑着接下去说。

  林旷晴好不容易正常了的肤色腾地一下又红了。

  “他们快到了……”

  “走吧。”古津城拉起林旷晴,往东南角尽头走去,几下便带她翻出围墙。

  身后,举火把的、抓贼的、救火的、高声吆喝的忙成一片,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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