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仁下班后开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尽管他已经累得有些支撑不住了，但他还在为昨天晚上输钱的事耿耿于怀。几个月前，他开始真正的赌博，从原来几个月去一次，到几个星期去一次，又到一个星期去一次。赢钱的感觉，让人沉醉。他现在开的这辆车就是他从赌桌上赢来的，而昨天一个晚上他又输回去了半辆。如果不赢回来的话，恐怕就要卖车了，此时心里正在不停地在说服自己今天不要回家。

　　红灯。他慢慢减速，把车停了下来，拉上手闸。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眼球布满血丝，满脸疲惫，他用双手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脸，放下后看到的是一张更加憔悴的脸。

　　绿灯。赵建仁拉下手闸，油门一踩，车飞驰而出。就在车行驶到十字路口中央的时候，他突然逆时针地快速转动方向盘，车立马改变了原本方向，左转而去。

　　赵建仁开着车一路前行，最后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了下来。他停好车，走进酒店，前台的服务员对他点头致意了一下，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情。走进电梯，他又看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然后一声叹息。突然，脑海里浮现今天在公司李心怡那怒视自己的样子，镜子中的自己立即愤怒了起来。

　　“这个死三八，对自己就是这么不待见。等老子赢了钱，我不相信用钱摆平不了你。

　　赵建仁心里想道。

　　电梯在最顶层二十四楼停了下来，赵建仁走出电梯，条件反射地左转朝着2488房间走去。来到门前，他举起手，心里默念着：“四下，一下，七下。”然后手指的关节按照心里默念的节奏慢慢地敲打。

　　门就像电脑控制的一样，在敲门声结束之后立即被打开了，迎面袭来的一阵嘈杂的叫喊声。开门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的背景是弥漫的烟雾，像是天神降临那般。

　　“赵总来啦。”三十多岁的女人问候道。来这里的人，不管是谁，姓氏后面都有个‘总’。

　　赵建仁“嗯”地一声，然后低着头从她身边走过，门马上被关上，并上了锁。地上满是各种被踩成不同形状的烟头，还有黑色的烟末和调出来的烟丝。

　　“赵总……过来过来……”一个胡子拉渣的中年男人叫住了他。

　　赵建仁迎了上去，笑道：“老庄，今天赢了多少？”

　　“输了不少。”老庄摆了摆手，“怎么样？今天来捞本？”

　　赵建仁点了点头。

　　“那昨天的钱能不能先给我咯？你看我今天输了不少呢。”老庄抽了口烟。

　　“晚点吧，我先玩几手，不能一来就掏钱出来啊。”

　　“行，那我晚点再找你。”说完老庄就自己离开了。

　　赵建仁松了口气。他今天根本就没有带钱来，全都指望着赢钱来还呢。老庄跟他算是比较熟的人，好几次两个人一起坐庄赢了不少钱，结成了某种类似战友的友谊。因此，他昨天才得以从他那借到钱。老庄昨天一共借给了他六万，都被他输光了，再加上自己的一万，一共输掉了七万。

　　他走回门口，找到刚才那个给他开门的女人，问道：“莺姐，能借我一千块玩玩吗？”

　　黄莺那颇有韵味的脸上马上堆起了笑容，那种笑容像万能钥匙一样，不管什么类型的男人都会被他征服，不敢放肆。

　　“就一千块钱，还需要用借吗？直接拿去就是了。”说着她马上从柜子里面拿出一叠，数了十张，递给赵建仁。

　　“谢谢莺姐，晚点还你。”

　　黄莺还是那样笑着，但没有再说话。

　　赵建仁在套房里到处走了一圈，还是没有想好要在哪个桌开战。也许是缺乏底气，一千块的本钱，想赢七万，万一又输了，可就难兜了。想到这，他随手从旁边提供各种吃喝以及香烟的桌子上拿了根烟点上，气都不喘地狠狠把它吸完。

　　他把烟头随手一扔，然后走向客厅中间的一张玩斗牛赌桌。自从上赌场，他就只玩这个。坐庄的是个胖子，他经营着一家小型加工厂，赵建仁已经跟他见过好几次了。

　　“赵总来啦。”胖子看到赵建仁打招呼道。

　　“赢多少啦？”赵建仁已经习惯这种打招呼的方式。

　　“不多不多。”胖子脸上都乐开了花，看着赢了不少。

　　“最少下多少？”

　　“两百。”

　　“好。”

　　赵建仁拿出两张红纸，放在桌上，说：“发牌吧。”

　　牌发完，他先翻开四张，然后拿出其中一张，从那张还没翻开的牌的底下插进去，接着两张同时拿起来，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捻开。这个过程对普通人来说是极其难以难受的，明明可以马上揭晓的事情，却硬要这样拖拖拉拉的慢慢把玩。可是赌博的人不一样，他们喜欢这个过程，尤其是最后的结果是拿到好牌的情况，简直就像吸毒者好不容易吸上一口毒品一样。

　　赵建仁把牌用力往上一甩，发出啪地一声：“牛九！”

　　“手气不错啊今天。”胖子看着赵建仁的牌说，然后拿出四张红纸丢给他。

　　赵建仁没有说话，将这六百一起下注了。

　　这回是牛八，又赢了。不一会儿，一千已经变成两千了。旁边围观的人，都很兴奋，他们要么只是看热闹，要么就是已经输光了钱只能在旁边看别人玩过干瘾。。

　　很多人输钱都是赢的时候不敢下注，输的时候拼命下，结果越输越多。赵建仁此时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必须乘胜追击的念头在脑中萦绕不绝。他数了数钱，心里盘算着下一把要押多少。最后，他把十张红纸放了上去。

　　胖子这回发牌的速度慢了许多，大概是在调整节奏，寻求运势的改变。

　　赵建仁翻开的四张牌是10，J，Q，K，这下肯定有牛了，剩下这张没有翻开的牌越大越好。他还是照常将其盖住，两只手用力握住，一点一点地挪动着。只见他四周围了三个人，三个人的脑袋都跟着他拿牌的手上下左右晃动。他心中默念着：“四边四边四边……”

　　他的双手极其缓慢地将牌捻开，直到隐约出现了一条线后，他又将牌合上了，胸口一阵沸腾涌上，接着从他的脸上绽放开来。围观的三个人也都兴奋不已，仿佛他们自己赢了钱一样。

　　很明显，剩下的那张是个人头像，这回赢的是三倍。才玩了三局，一千已经变成了五千了，赌博恐怕是这个世界赚钱最快的方式之一了，不过，同样也是赔钱最快的方式之一。

　　赵建仁在想要不要先去把一千块给还了，但是实在舍不得当下这么好的运势，于是作罢。

　　胖子三局输给了他四千块，再加上输给其他人的，差不多有一万多块了，情绪都写在了脸上。他发牌之前，特地问赵建仁：“这把押多少？”

　　“两千。”赵建仁声音洪亮，数了二十张扔了下去，像是有十足的把握赢下一样。

　　“真要这么狠啊？”

　　“运气来了，当然要狠一点。”赵建仁那得意的神色又出现了。

　　胖子开始发牌，心想这把要是又给赵建仁拿到牛牛的话，得输六千块，想想就有点发毛发完牌，他也不慢慢捻牌了，直接全部掀开。仔细一看，欣喜若狂，是牛九，哈哈哈哈，他大声地笑了出来。

　　赵建仁还没看清楚底牌，就被胖子的笑声打断了捻牌的动作。除非底牌是张3，凑成牛牛，否则赢来的四千块马上要还给人家了。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右手食指与大拇指用力一捻，只见一张黑桃3正在朝着他微笑。

　　“哈哈哈，牛牛！”赵建仁把牌扔到桌子上，笑得前俯后仰。

　　围观的人发出一声惊呼，不知道是在为赵建仁还是胖子感叹。

　　胖子惊呆了，不敢相信竟然真的会这么背。他仔细地看着赵建仁的每一张牌，心里计算着，心中期盼着赵建仁算错了。然而他失望了，的确是个牛牛，只好垂头丧气地数了六千块赔钱。帮别人数钱，这个过程是很煎熬的。

　　没多久，就赢了一万块钱，赵建仁心里乐开了花。但整个过程是惊心动魄的，耗费了不少体力，于是拿起钱转身就要先去旁边休息一会儿。

　　“赵总……”胖子突然浇注了他。

　　“怎么啦？”

　　“没有这样的吧，赢了几把就要走啦？”

　　“我有点累，我先休息一会儿，等会再战。”

　　“再玩一把，你再休息。”胖子输急了，有些不讲理。

　　赵建仁此时已经是双眼通红，怒气溢满了整个疲惫的脸，正要发作，却发现浑身无力。他又回到桌上，心想：“你他妈的那么想输，就让你输个够。”

　　“三千。”他把钱往桌上一扔。

　　胖子顿时笑了，说：“好，够本事！”

　　发牌的时候，赵建仁两手成抱拳状，右手食指和中指不停地敲打着左手背，心里不免还是会有一些紧张。这局要是被牛牛了，所有刚才赢的钱就得全吐出来了。牌发完了后，他用双手从上到下搓了搓自己的脸，然后才一张一张翻开桌上的牌。他的牌还没翻完，胖子已经兴奋地将牌甩在了桌上。

　　“牛八！”胖子好像忘记了刚才牛九输给了赵建仁的牛牛，大叫道。

　　也许是太累了，赵建仁懒得再去捻牌了，直接把牌全部翻开了。他不断地组合桌上的五张牌，然而，最终的结果是没有牛，只好又数了三千块扔到桌上。围观他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去寻找新的寄托刺激的对象。

　　胖子满意地把钱收走，说：“去休息一会儿吧。”

　　“不休息了。”赵建仁抽出一千块放到桌上，“发牌吧。”

　　这下胖子高兴了，急忙开始发牌。

　　赵建仁又开始慢慢捻牌了，似乎这样做就真的会赢钱一样。一会儿，他丧气地将牌往桌上一扔，没牛。

　　“牛牛，哈哈哈哈……”胖子又传来笑声。

　　经过几回合的厮杀，赢少输多的赵建仁，赌注越下越小，最后终于把找黄莺借的一千块都输光了。

　　赵建仁肠子都悔青了，如果刚才没有再上来的话，如果刚才不顾一切地选择休息的话，现在手里还握着一万一千块，还有重新厮杀的资本。

　　“胖哥，借我点钱翻本吧。”赵建仁走到老庄旁边，凑上去低声道。

　　胖子笑道：“你才多少本啊，刚才玩得够久的啦。别找我借啊，回家去多拿点来。”

　　其实赵建仁只不过才输了从黄莺那边借的一千块钱而已，如果此时收手回家睡觉，今天也并没有输太多。但是，他现在想要翻本的心已经膨胀得无以复加。再者，今天来的目的是为了赢回昨晚输的钱，怎能就此收手？

　　“你借我一万块，等会还你一万五。”赵建仁咬着牙道。

　　胖子发完牌，转过来看着他说：“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

　　“绝对不是！”

　　“借一万块，利息五千？”胖子再次问道。

　　“对，借一万块，利息五千，还你一万五。”

　　胖子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丢给赵建仁，说：“你写个条子。”

　　赵建仁拿过纸和笔，飞快地在上面横竖撇捺，然后把条子交给胖子。

　　胖子收起条子，拿出钱，数了五千给他。

　　“怎么回事，这是五千啊。“

　　“五千没错啊。”

　　“我找你借一万啊。”

　　“你是不是脑袋坏了，借一万，利息五千，扣掉不就剩五千了。”胖子不耐烦道。

　　“哪有这样算的啊？”

　　胖子放下手中的牌，瞪着赵建仁，说：“赌场都是这规矩你不知道？你以为人人像老庄那么傻？白白借你钱？”

　　桌子上的赌徒几个在催促胖子开牌， 几个在争先恐后地跟赵建仁解释规矩，劝他不要再影响赌局。

　　胖子回头去开牌，赵建仁被晾在一边，满腔的不满只能自己消化。过后，他只能回去坐到胖子的对面。

　　“两千。”赵建仁已经气冲脑门了。

　　胖子看着他说：“你只有五千块，等会我牛牛赢你，你都不够赔，下少一点。”

　　“我不管，我就要下两千。”赵建仁急了眼。

　　胖子定了神，双眼放出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在赵建仁那迷离的眼睛上，同时，手上已经开始发牌。

　　赵建仁拿到牌，握在双掌之中，像是发功一般地用力揉搓。是牛九，他长舒了一口气，这回不用怕了。

　　“开吧。”他朝着还在捻牌的胖子喊道。

　　胖子慢悠悠地捻着牌，又重新合上，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

　　“开啊！”赵建仁有些不耐烦。

　　胖子把牌翻过来拍在桌上，是牛牛。

　　赵建仁眼前一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把手里剩下的钱丢到桌上，然后转身就要走。

　　“等等！”胖子叫住他，“你还差我一千块呢。加上刚才借的，一共是一万一。”

　　“明天我会一起还给你。”赵建仁冷冷地说。

　　胖子放下纸牌，走了出来，拦在赵建仁身前。

　　“你刚才借钱的时候，可不是说明天还的。”

　　“明天一定还你。”

　　“必须今天还，明天你要是跑了呢？”

　　“没有必要这样吧？你还怕我还不起不成？”赵建仁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胖子的脸变得很难看，脸上的横肉都绷紧了起来。他咬着牙对赵建仁说：“你最好是打电话叫人送过来，今天没还钱，你别想走出这里。”

　　赵建仁被带到主卧的厕所里面关了起来。

　　“等有人送钱来了，你就可以出去了，不然你就老实在这待着吧。”胖子在门外朝他喊道。

　　赵建仁转动着门把，无论他如何用力地拉拽，门都打不开。显然，已经从外面锁上了。

　　想来想去，他决定打电话给周静。除了她，估计现在没有人会来帮他。

　　电话那边传来接通中嘟嘟嘟的声音，每响一声都好像一根针插进胸口一样。

　　“你没打错电话吧？”电话一接通，周静便开口反问，她应该非常意外。

　　“没打错。”赵建仁声音有些沙哑。

　　“什么事？”

　　“我想找你借点钱。”

　　“你怎么不打给李心怡啊？”周静话里带着刺。

　　赵建仁没心情跟她扯李心怡，他说：“我今天输了钱了，现在被关在一个房间里。你先借我点钱吧，我回头还给你。”

　　“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

　　这句话让赵建仁想起了刚才找胖子借钱的那一幕，悔恨，愤怒和疲惫同时纠缠在一起，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他强压着情绪，问：“你到底要不要来救我？”

　　“你需要多少钱？”

　　“一万一，送到天华酒店2488房间。”

　　挂了电话，赵建仁把厕所里的马桶盖盖上，坐了上去，然后背靠在储水箱上。他已经筋疲力尽，不知不觉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