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这块地上的外来客,本不该在这里种着稻,喝着这里的水。”这句话,李金生从他的父亲那里听来,日后在给李石震讲他们的老祖宗大宗的时候又不忘说起他父亲留下的这句话。但这句承载着血脉延续的话,差点就在李石震那里断了无人后接。
“火子、石子呀,你们走快点咯,要赶去给人家做厨啦!”李金生肩上扛着一个大砧板,这个圆溜溜的大木墩是他父亲留给他唯一的家物。在河对岸的山头上原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李金生的祖父都不清楚它到底是哪位祖宗何年何月种下的,只知道这棵树庇佑了他们李姓家族的好多代人。只因为黎姓的人这课树几乎要盖住大半个河面,挡了风水,掐住了龙脉,要他们砍掉。没有人敢去挥刀砍掉这棵神树,怕日后受罚遭罪。年轻的男人说自己还没娶妻生孩,怕将来累妻害儿;稍已年老的人怕短命早去,还想多活几年;膝下满子的人说要积德积福,希望儿孙平安......李姓家族的代表围在一起商量了半天都选不出人来去砍树,突然有人提议说让李金生的父亲去,因为他平日里都和死人打过交道,煞气重,牛鬼蛇神都不敢靠身。再说李金生的母亲就是在那棵树上吊的,她的魂都在那里,李金生的父亲不去谁去?
李金生和他的父亲用斧头大刀砍了整整一天一夜,硕壮的一棵树如同一头巨型猛兽作着最后的挣扎,挺直的腰身“咔咔”作响,结实的胸膛被撕扯着,抖落的残枝碎叶是那怪兽体内被碎裂的五脏六腑。黑夜中只听见那怪物痛苦的嘶叫,看不见它的面孔是如何的扭曲和惊恐。“轰隆!”那颗耷拉着的头颅终于应声而倒,像一大锤,重重敲击在地面结实的胸脯上,激扬起一阵厚厚的烟尘。李金生的父亲拉着李石震跪在地上,按着儿子,两人的头在地上磕得“咯咯”作响,双手合十,一边拜一边说:“龙公龙公,你不要怪,不要怪呀!”十几个响头后,直磕得头晕目眩,李金生的父亲才撑着地面慢慢抬起头,一旁的李金生扶他站起来。“痛吗?”父亲摸着李金生磕得有点红肿的额头,“不知道刚才有没有惊了地下的龙公。”“不痛,不痛呢。”李金生揉了揉额头上凸起的一个大包,“叔,你来这上面坐一下吧。”没有了浓枝密叶的遮挡,削掉了粗壮的树干,澄澈的月光毫不顾忌地倾洒在光秃不平的树桩上面。李金生拾起一把枝叶扫掉树桩上面的木片,他鼓起腮帮子使劲一吹,一些尘屑飞进了眼里,痛得李金生“呀呀”地叫起来,揉得两眼发红。“怎么了?”李金生的父亲以为儿子被蛇咬了。“碎屑跑进眼睛了......我把上面弄干净了,叔你到这里坐。”李金生拉着父亲到树桩上坐下,轻轻地帮他捶着后背。后半夜的月光如同从铜镜里面飞出的铁光,清冷冰凉,撒落在那一垄垄田间,和着露水掺着夜风润着田间那些低矮的庄稼和伏地的番薯藤、高拔的木薯树,点点亮光如同释放出来的精灵,在叶尖梗上跳跃旋转;又倾洒在身后的小河上。河面悠悠地泛着鱼鳞片般的涟漪,河岸上林立的一排排竹子“沙沙”地唱着夜歌,从竹林间吹出的风把水面的月光轻轻地揉碎,碎光随水缓缓地无声流去。河中央的大水车被前前后后的水推涌着,日夜“嘎嘎吱嘎吱”慢悠悠地转动着,像磨豆的磨盘。水筒子升起又落下,舀了水,“哗”地一声,筒子里兜满的水稳稳地被倒进那条开凿的引道里,“哗啦啦”地奔到田口,跑遍整块田,最后慢慢地铺满整个村庄大大小小的田。这条河是朗村的生命之流,滋润着这里的祖祖辈辈;这个大水车恍如一个世纪大转盘,见证着每一代人的命运覆升。“金生呀,我们是这块地上的外来客,本不该在这里种着稻,喝着水的。”李金生的父亲远眺着黑夜中那一大片田野,听着身后淙淙的水声,李金生的父亲像多年以前那样父亲对他说的那样,如今他把这句话又传到李石头震的身上。“那是一个饥荒严重的年代呀,整整一个多月不见下半滴雨水,老天爷也不可怜一下这些穷苦的老祖宗们......”久远的记忆如烟,随着月影夜雾从山的那边缕缕飘来---
正午的天空难寻云的一丝踪迹,整个天空像一块纯色的蓝布但并不显得迷人可爱。火热的午日在肆意地喷射着万物之光,但此刻却成了火山口迸发出来的灼热岩浆,煎烤着底下的大地。地上的所有生命如同浸泡在熔炉之中,奄奄一息,焦渴着头顶上的天何时卷来一场暴风骤雨,那怕随便掉下来几颗小雨滴也好!几根碗口粗的木桩支撑起一个简单的草棚,草棚里坐着一群无助的人,大人瘦成了老树干,小孩能被野兽叼起来一口吞掉,至于那些躺在地上的老残的躯体已毫无动弹的力气,只能蜷伏着那副皮包骨静静地等待着何时被烈焰烧干,来不及腐蚀再任由后来的虫蚁将其分食。饥渴使得每一个人的目光风中的烟飘散不定,散落在这个草棚里的每一处角落。那刚出生的如小猫般的婴孩在母亲的怀中嘤嘤地啼哭,黝黑孱弱的母亲将自己干瘪的乳头塞进孩子的口中,那饥饿的小嘴一触碰到这来自人世间最慈爱的肌肤之亲,立马停止了哭泣,吧嗒吧嗒地吮吸。可怜母亲此时的身体如同一口干涸的枯井,任凭不懂事的小家伙将那低垂的乳房如何用力地抽吸,也挤汲不出过多的乳汁来,只得抛掉了这个唯一能够维持自身生命的源头,又嘤嘤地哭起来。饿得头昏脑涨的母亲无力地拍打着哭得全身颤抖的孩子,背倚在身后的木桩上,面如死灰,两眼滞呆地望着头顶的草棚盖。猛烈的阳光刺透密厚的干草,射进草棚里来,痛得这位母亲的双眼发红,想流泪却不得流。草棚里面所有的人都知道继续在这里等下去最终只会死去,但强烈的饥饿感将大部分人的求生欲望给掩盖住了,但还是有人不屈于老天苛刻的安排。“我要到外面找吃的,谁要跟着我去?”这声音好比万里晴空放了一个轰天响雷,一下子打破了死寂的气氛,所有离散的目光从四面八方一下子聚集到他的身上,一位瘦骨如柴脸色如蜡但在所有人之中还算得上健壮的青年。这位仅以一面烂布遮蔽下半身的年轻人用手指指草棚外面,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说再多的话,用手拍拍空荡荡的肚子,在草棚里到处转起来,拍拍躺着的、倚着的、站着的、坐着的。在场的其他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他在鼓动其他人和自己一起到外面碰碰运气看是否能找到吃的。或许是确实饿得实在不行了,想想与其坐着等死倒不如到外面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填肚子的东西;也或许受到他的鼓动,一下子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有的人听到后“唰”的一下子就站了出来,有的人犹豫了一会后也慢腾腾地爬了起来,也有的人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没有跟着去。最后,他带着十来个人组成一支觅食的队伍朝南而上。往南的方向究竟是否有着他们所要寻找的东西,一路上是风景还是厄运,一切都是他们所不知的。
前两天就看到了,加油连载啊!葛
回复 @编辑部: 谢谢葛老师😊
写得挺好!可以多注意一下过段分行。(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