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鸡蛋

  午后,屋外晒得站不住,天花板上风扇“呼呼”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姥姥照例在竹床上眯一会儿,姥爷倚在打圈椅上,看着就要睡着了。我快步跑过院子进屋来,刚好听到姥爷手机响。

  姥爷从瞌睡中惊醒,摸索了一阵才找到手机,照例不去看来电显示,(因为多半看不清),直接按下接听键“谁也——?”,听着,却挺直了身子,“咋啦?”原本放在椅子上的左腿也拿下来,神情简直很端肃了“好好,好嘞很!”一向稳重的姥爷嗓音简直兴奋了,姥姥早听见了,在竹床上略仰起身,眼睛半睁着问:“谁来?”

  姥爷一边高兴说着“好不来”,一边激动的收电话,乐呵呵跟姥姥说“小琴生啦,双胞胎!俩儿!”

  姥姥一下做了起来,喜不自禁,“哟!啥时候事儿?”

  笑呵呵站起身,起的太猛还趔趄了下,我赶紧扶一把,姥姥对着我仍是笑:“你看看,恁姐姐生了一对双儿(去声),好不!”

  好,当然好。

  大姐姐是我们小辈里最大的孩子,从小就是下面孩子的榜样,相差十岁的姐姐在家长嘴里简直是完美人设,被我们从小“仰慕”到大。现在第三代也有了孩子,在姥姥姥爷来说可算四世同堂了。

  姥姥兴奋的走来走去,念叨着说该去送红鸡蛋去。

  我们这儿习俗,嫁出去的姑娘生了孩子,娘家人要给亲邻送上染红了的熟鸡蛋,表示通知,还有祝福的意思。

  舅舅既然不在家,送红鸡蛋的事当然要姥姥来操持。

  这是好久以来家里第一次送红鸡蛋。

  这也是家里第三代的头一回。

  姥姥相当重视,不顾暑热,立马行动开来。

  分派姥爷去村北桥头大超市买红颜料,回来时再去南头养鸡场买大鸡蛋。她则翻箱倒柜的寻往年做鸡毛掸子留下的鸡毛。我插不上手,有心替姥爷去晒一回呢,姥姥还怕我搞不懂买错,坚持叫姥爷去。我就跟在姥姥身后墨迹,说听她说小时候的大姐姐如何如何。

  等姥姥找好了鸡毛,准备好熬颜料的铝盆,姥爷也就大汗淋漓的进门了,手上拎着专门的红颜料 。还没歇一歇,就去南边买鸡蛋去了。

  姥姥神情庄重的开熬红颜料,其实那个颜色更像桃红,偏淡,并不像春联纸那么红。我还以为之前家里收到的红鸡蛋上的红都是拿春联纸擦上去的呢。这么跟姥姥一说,姥姥就笑,说懒省事儿的才那么样呢。

  颜料化开,鸡蛋也到了。姥姥寻思了一会儿,跟姥爷商量要不就不煮熟了吧,这么热的天,几十个熟鸡蛋又搁不住,“你说哪?”姥姥习惯定下事情后再问姥爷一句,其实不为征求意见,反而确定主意的意思多。姥爷擦着汗,说“都听你的!你当家。”

  等颜料熬好冷凉了些,姥姥就用鸡毛攒了小扇,往一字排开的鸡蛋顶上刷颜色,厨房刚烧了火,闷的蒸笼一样,姥爷进来一看,拿鼻子“嗯”了一声,“就不会搁堂屋风扇底下染去!”姥姥拿着鸡毛扇就笑了,“唉!一慌慌就忘了”接着又染,“就搁这儿吧,搬来搬去再把鸡蛋毁咯。”

  这样,姥姥汗如雨下的染完了上百个鸡蛋。天那么热,几乎随染随干,等要装袋时,才想起来忘记叫姥爷买红塑料袋。见姥姥现在才想起来袋子的事,姥爷带些狡黠神色把塑料袋抖得“哗哗”响,得意的说“人家都比你朴(方言,笨),就得在你后边想起来。”

  姥姥没好气扯过,一五一十的数着鸡蛋装袋。

  原来立马就要送去呀。

  一包一包的红鸡蛋磊在一处可相当壮观。看着就有不同寻常的意味。姥姥开始分派任务啦,我就负责送本家的四位舅舅家,都在姥姥家南边,刚好顺路。但一包鸡蛋都有三十颗,都抱在怀里是不大可能。姥姥给我找了个提篮,里面装三包,我手里在拎一包,分量可不轻哪。

  临出门姥姥教我怎么说话:“先在门口喊人,答应了在进去。知道也?就说俺姐姐生小小子啦,给恁送红鸡蛋来啦。会说不?”我表示会了,再叮嘱“就说俺姥姥说嘞,天热,怕鸡蛋不好放,直接给恁送的生的,自家看着吃吧。会说也?”我点头“会会会”。姥姥还说“这么大个人了,不能连个囫囵话不会说,人家不笑话咱。”这下姥爷都听不过了,替我说“都能大了还能不会说不!”我说就是就是。说完拎起鸡蛋就出门了。

  外面真热啊!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这会儿肯定都午睡呢。

  我沿着马路慢慢走,一边默念姥姥教我的话,这个夏天,还是头一回去舅舅们家呢。从最南头开始,一家一家叫门儿去了。

  大人果然是在午睡,不过一叫也就醒了,说明了事情,递上红鸡蛋,大家一同欢喜着,说到晚上从地里回来在去姥姥家问问去。留我玩会儿再走的,我就表示还有别家瑶去,大人把我送到门口,还喜滋滋念叨着“能好也”返身回去。

  我小人儿行动比较利落,等我从四个舅舅家回来,姥姥姥爷还没回来呢。

  肯定是耽在哪家聊起来没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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