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贾列传

  夏天一到,走街串巷的游贩就多了起来。

  天热,村民喜欢凌晨即起,趁天凉下地干活,到太阳升起回来给上学的孩子做早饭,一天里最早的商贩就是这光景到达。卖粥的开一辆三轮摩托,几口大保温桶,早晚两趟的来;卖包子油条韭菜盒子的,找个路口摆开摊子,现炸;村里还有一家专卖炸糖糕的,后来糖糕越炸越小------还没牛眼大!村民不满就不买他家的了。

  伺候完早饭,热腾腾暑气升上来,不怕热的带好草帽仍复下地去,活少或怕热的就在自家门廊下削蒜、剥蒜种,谁家门廊下都有一堆蒜皮儿。听到门外有吆喝收蒜收棉花收西瓜的,起身看看或竖起耳朵听相邻问价钱,不可心连身也不必起。渴了,拍一个西瓜来开了,解渴又降暑。偶有一两声“打豆腐”的叫卖声,菜蔬水果却极少,夏天自家菜地里种的就够了。

  临近中午了,路上还没有放学孩子的身影,卖馒头的就早早喊开了,一定要讲明“某某村”的!蹬着三轮满村子的转几圈,卖馒头的竞争好像挺激烈,彼此见了都不作声,头一低就错开了。

  调凉皮儿的停好了三轮车,车架上放一个录好音的喇叭,不时吆喝一声。村民围了一圈,要多醋多蒜多麻汁,要是卖凉皮儿的卖到这个村子蒜不够了,大人会叫身边的孩子回家拿几头来,抱着蒜来的孩子很得意的跟小伙伴使眼色:我家的蒜!

  卖凉菜的有时也会来,很是抢手,去的晚了没买上,就很不满意的抱怨老板东西太少来得晚不够义气,老板歉然笑过,保证明天先到我们村里来才罢。卖咸菜辣椒酱的推车基本是每天必到,就停姥姥家门口,隔上几天就问姥姥“酱萝卜该吃完咯?再买点。”天热姥姥不爱吃饭,就爱吃个酱菜,隔几日总要买一回。这个卖咸菜的太小气,我不喜欢,姥姥买他的腌菜那么多次也不见优惠。

  中午一阵热闹过去了,等最热的正午过去,上学的上学,赶工的赶工,下地的下地,,村子一片岑寂,连声狗吠也不闻。毒日头晒在哪里,哪里就像胶着一样凝固,走一步路都要费好大力气,这时候最想来一根冰棍儿了,卖冰棍的不怕晒,村里地头转来转去,服务三农。地里干活的热的实在受不了,找片树荫,草帽往脸上一盖,先睡一眯再说。

  夏天的白天真长啊,好不容易挨到热力稍褪的半下午了,四五点钟,幼儿园放学的时候,接送孩子的校车放着欢快的音乐提醒家长出来接孩子,紧接着卖牛奶的小喇叭就由远及近来到了,疼孩子的爷爷奶奶从腰包里掏出硬币,孩子吵吵嚷嚷的扒着牛奶箱往里看,一脸雀跃。

  村口有个打豆浆的摊子,专门等上工的人下班时间开张,那时候的豆浆机体积很不小,需成人专门操作,豆浆也只一种黄豆的,且是生的,要自己拎回来煮。在村里没通自来水之前,凡加水井里的水煮出来的豆浆一律开了花,因为压水井里的水是含盐的。

  晚饭时是村里最热闹的光景,孩子们在街上追逐打闹,帮妈妈等在路口买东西,听卖馒头的来了先看看是哪家的,问明圆的方的,吃惯了的才叫停来买。有一阵子,村里卖馒头的大军新加入一位成员,还不像其他馒头军团都是单人骑行单人吆喝,她们是四五个小姑娘一起,也就十岁左右,个个嗓门亮堂音调高亢,一个人骑在车上,其他人大声吆喝阵势很是非凡。那会儿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凡是外面村子或远地方来到本村的孩子,都会引起本村孩子的极大关注,“地主”会带了很审慎的态度观察他们,外向活泼的孩子在第一时间并不能引来友善反而会有不明敌意,若是乖乖安静的反而很好跟新朋友打成一片,当然我这个常年在姥姥家的小孩例外。这几个卖馒头的女孩子一望而知局是那种在学校风光要强吃得开的人,虽然相隔并不远,但地域划区却让这两个村的孩子在不同学校。这么一来,本村的孩子可就正大光明的欺负人家了,人家在前面喊一句“春秋庄的热馍馍-~~”后面的坏小子就跟一句“吹牛皮的热馍馍!”领头儿的小姑娘勃然变色,不甘示弱的吼回去“谁瞎说的!出来!”

  男孩子们怕她们告状挨揍,往往在胡同口大吼一声后赶紧躲起来,嘻嘻哈哈等看她们气急败坏。就算女孩子嘴巴厉害,也不好在外面骂人,更何况骂人不好呢,所以只好忍气继续前行。有一回,我也犯坏,在院子里听见她们吆喝声了,赶紧跑到西屋里窗户底下。农村少有飘窗,尤其是后墙,基本都是很高的开一扇对窗,上面糊了纱窗,从外面不能看进里面。姥姥家西屋靠窗摆着一张床,床上放着很多闲置的被褥海绵什么的,我特意确定过从外面看不到我,踩着垒好的“被梯”攀到了后窗上,眼看她们经过路口了,等喊过“春秋庄的热馍馍”,我立刻大吼一声“吹牛皮的瞎馍馍!”赶紧蹲下,蹲下之前看到有个女孩很快的把头转向我的方向,我疑心被看到了,吓得大气不敢喘,连想坏了坏了,被发现了。外面炸开了锅,女孩大声质问着“谁说的!谁!”“俺家的馒头好着呢!”大概那天她们还受了其他人的捉弄,我听出来有个人都带了哭腔。我心里一阵阵懊悔,又惊又怕,怕她们发现是我在搞鬼冲进来理论或告诉姥姥了挨骂;惊的是原来看似强悍的女孩子也会哭!她们走远后我对自己又怨又怒,万分自责。蹲在被子上腿都麻了才想起来下来,想着自己果然不适合做坏事,滋味不好受。

  第二天,那几个女孩子没来。

  第三天,还没来。我内疚的都吃不下馒头了。

  第四天,“春秋庄的热馍馍”声终于响起啦,却是个中年大叔。我听到买馒头的跟他说话:

  “前几天那几个小闺女咋没来也?”

  “嗨!说是外边庄上的小孩瞎捣蛋,不愿意出来了。”

  “小孩家,就是好(去声)玩,熟了就好了。”

  “是是是。”

  哈哈一阵,走了。

  我仍是内疚,要是她们再来,我一定不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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