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暗楼,可是一座村名。
姥姥村里人出去,被问到是哪里的,一律称高河暗楼,高河是乡。
“哦,哪个暗楼呀?”
“哪个?周暗楼!”还有些愤愤的。
我第一次对这个村名好奇,是在我发现村里绝对姓氏是李姓之后。北方农村定村名大概是这样吧,以比例最大姓氏定村名,可这个村不。我像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事,很严肃的询问了家里的每个长辈,最后,凭借我那个年龄段的认知,总结出一个结论,这个李姓的村子住户原是河南逃难来的,在土地问题上和原住周姓民产生分歧,最后周姓退让,将这块土地让给李姓,但坚持村名要叫“周暗楼。长久的岁月冲淡了起初的暴戾与狂躁,但暗楼这个名字留了下来。我已不大能体会这个名字里蕴含的伤痛与过往艰难,像大多数不了解遥远烟尘的村民。
不管怎样,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大喜欢这个好像特立独行的村名,有一回立在最北边村口的刻着村名的碑被大雨冲跨地基倒下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立起来,就那样半埋在土里,每次妈妈送我来姥姥家穿过那个路口,我总是同情的目送它很远,直到我发现倒下的碑是很好的游戏场所才收起对它的同情。
我的活动空间开始仅限于姥姥家,院墙外,马路对过二舅家。因为跟这位二舅熟识最早,一度令我以为他是我亲二舅,直到我弄懂了远近亲疏关系才明白我亲二舅是姥爷亲哥哥家的儿子才作罢。然后我的活动范围扩大到到南边本家亲戚三舅、六舅、七舅、二舅家,二舅家和二舅家是挨着的,在最南头。要是哪天我独自跑到二舅家,那可是算探险了,最后总得舅舅舅妈其中一人送我回家。倒不是说从姥姥家到村南头有多远,因为人太小,那条主干路又充满了各种未知,还有好多我分不清辈分理不清关系不知道叫什么的各位亲友邻居。这样跑来跑去的,和我的各位表兄弟表姐妹就熟识了,因为有年龄大点的哥哥带着,姥姥也不再多担心,任由我跟着他们,跑遍整个村子。就是这样,我才知道这个把我养大的小村子(小时候是在姥姥家长大)到底是什么样。
主干路只有一条南北贯通的柏油马路,与村外的县道连接起来。挨近村子的主干路照例是没大有人盖房子的,从路口往南拐进去,先是长得非常高大的两排白杨树,浓郁的叶子将那一段路遮蔽的森森凉凉,夏天经过会非常舒服。村口左侧是农田,四时有不同风景演绎,右侧是一个很大的池塘,妈妈讲是她小时候村里挖土烧砖挖出来的,非常深,夏季水位高时甚至会满齐公路。水塘的全貌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看到的,没想带有那么大。水塘北边原先是个有打面机作坊,后来终于没有了,南边是个理发店,我舅妈的第一次染发就是在那儿。越过水塘就闻到养鸡场特有的臭味儿,村里最北边的房子居然是养鸡场,大概是方便养鸡场在地里化肥吧。再往南走可就开始打招呼了,妈妈一路上不断的问候着,遇着辈分高的老人还要停下来讲会儿话让我也问完好才能行,大多数时候妈妈招呼人我就我把头从冲一边,不是没礼貌,实在是那会儿很怕羞。好容易看到姥姥家了,妈妈又开始跟近门子拉话,我则是迫不及待的从自行车上下来,在大门外就开始叫姥姥了。饭前一定要找小伙伴去玩一会儿,一周未见大家开始总有些生疏,只消一会会就你追我逐的疯起来了,通常是舅舅家做好我的饭要洗手吃饭了,姥姥会来叫我我家吃饭去,我在一片挽留声中约好饭后跟哥哥们一起去玩。因为期待饭后的活动,饭总是快快的扒完,甚至还没吃好伙伴们就来叫了,于是慌不迭的将碗一放,在大人的温和责备中一溜烟跑出家门探险。以姥姥家为起点,东边道路过几户是通往农田的,我们早就熟了,于是通常是往西走,那边是未知的。
过了许久我才意识到,姥姥的家几乎处在这个村子的正中。无论纵长的南北还是短横的东西,姥姥家的院子恰在那个交汇的中心,我还可以很得意的说,这是无数的实践证实了的。要不是正中,为何来村里卖水果的,打爆米花的,调凉皮儿的,收大蒜玉米棉花的,走江湖耍把式甚至是要饭的的,都爱聚在门外大路口旁那颗大梧桐树下,那棵树可是对门二舅家的,他是个焊工,村里人都叫他“焊二”。
鉴于姥姥家的绝佳地理位置,就在村里唯一主干道路(柏油马路)的正中,大门还朝东,这可便利了那些有买卖的人。收收蒜薹的人来了,先把他的农用三轮五轮或拖拉机在树下停妥,下车立个片刻,就开始寻找卖家啦。若是二舅没把他他的家伙事儿摊出一地来蹲在树下干活,又或是他带着安全面罩聚精会神的忙着焊东西没空搭理生意人递过的烟,那人就会慢慢踱过不算宽的马路,到姥姥家这边来搭讪,谁叫我们家跟二舅家屋后跟邻居隔着下地干活的主路,而屋前又空着那一大片宅基地呢。挨着姥姥家东墙根儿,有一块形状很好的方石,面上也光光滑滑的,刚好够给姥爷和他的老友这些老头儿打牌唠嗑。这会儿没凑够人手,姥爷抱着杯浓茶坐在他们的“牌桌”上跟人闲聊,年龄尚小的我在墙根下寻着蚂蚁,一点等着那个生意人走过来。小孩儿似乎很容易对大人的谈话产生兴趣,也不管听懂听不懂,如果能在大人谈话的场合待着不被赶开,倒真觉得是件挺美的事。收蒜薹的人要走完马路了,脸上堆好了生意人特有的见人三分熟的笑,市侩却不讨厌,早早的扬声打招呼“大爷,您家蒜薹卖了没?”嗐!生意还没开张就这么问,一看就没大走村收过蒜,连我这个小孩都知道,真是。我故作深沉的低头,眼角瞥到一只蚂蚁,赶紧伸手去挡它的去路,心里不忘悄悄地鄙视来人。老爷倒是接了那人的话,问他哪个村里来的,他们的蒜薹价钱怎么样,一天能收多少斤,都卖给谁了......一边客气着一边还接了那人的烟。来人有些局促,过一会倒是大大方方承认是第一回单独出来收蒜薹,他姐夫在邻庄上给冷库装大车,他收了能直接送过去过称。怪不得。大人们大概还谈了其他的事,因为我还听到了“恁庄上五连家儿说就(娶妻)了没”,因为对蚂蚁太过关注,那人什么时候走的都没留神。我问姥爷,收蒜薹的哪去啦,姥爷跟其他人笑笑“咱庄上的蒜薹早卖给南头冷库啦,叫他上前边周庙收去”。我猜姥爷应该还教给那个生意人怎么说话了,我亲姥爷,肯定的。
棒棒哒!加油更新!期待大作哦!s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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