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叉王总算对蔡宇的态度满意起来,他转身道:

  “既然来到了我这夜叉殿,就说明你却有非来不可的理由,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这里住下吧。”

  蔡宇大吃一惊:

  “住下?我能有什么理由?”

  蔡宇还要再问,夜叉王却叫来了自己的下属:

  “判官!你来安排她的起居吧。”

  蔡宇听到内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禁感到惊奇,原来这夜叉殿居然也有其他生命啊。还真以为是这空间里,只有夜叉王一个呢。

  然而,当那身穿官服的男人端着一杯水出现在空荡荡的大殿内的时候,蔡宇却连声音都发起抖来:

  “怎么会,怎么会是你。唐麟?你、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请。”

  眼前这个穿着官服的男人,分明和唐麟一模一样,可表情却比唐麟冰冷一万倍。

  夜叉王暗自笑了一下,道:

  “你到底有什么可惊奇的?他之所以在这里,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我?”

  蔡宇喃喃道。是了,是我为了阻止吴艾青,才导致唐麟再一次死亡的。难道,这世上,真的有灵魂,眼前的就是他的灵魂么?

  夜叉王摇了摇头:

  “唐麟在这里服侍我,已经有好几百年了。况且,你应该也看到了,我这里是没有真正活着的生命的。”

  “什么、什么意思。”

  蔡宇望着他,鼻子忍不住一酸,胸中似乎有千思万绪,可却没有一种思绪能变成半句能说的出口话语。

  “都怪你不断搅动时空,又把他的肉体强行再现于世,害得他的存在都混乱了。我只好回到他死的瞬间,把他的存在的一部分带回来,等到一切真正了结的时候,再把他打散。”

  夜叉王皱着眉头,解释道,看她一脸茫然,只好再说:

  “用你们人类科学的话来说,每个人的存在都是一堆数据。你说的没错,生命是没有单独割裂的灵魂和肉体之分的,只是一堆数据罢了。你的不完全复活术,就是抽取了其中一部分数据,而我这里的则是剩下的那一部分。吴艾青找到了破解了生死的秘密,他想要抽取别人的数据,把可用的部分拿过来拼接成原来的生命。真是愚蠢,大大的浪费。”

  蔡宇惊讶地不知所措,呆愣楞地,只觉得自己的无知:

  “那也就是说,现在在夜叉殿的我,也不过是被还原成了原始数据么?那唐麟呢?!他的丢失的那部分,再也寻不回来了么?”

  夜叉王并不回答她,只是判官唐麟手中的那杯水接了过来,递给蔡宇:

  “喝了它,这样你才能继续在夜叉殿存在。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自己为什么非来这里不可了么?”

  蔡宇叹了口气,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跟我来。”

  判官唐麟面无表情地为蔡宇引路。她望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夜叉王,黯然跟着他离去。

  “唐麟,你还记得我么?”

  走在悠长、毫无生机的长廊中,蔡宇忍不住开口问道。然而回应她的,是意料之中的冷漠。是的,他怎么可能记得呢?记得我的他,只是被我抽取走的那一部分罢了。

  现在,在她眼前的,乃是一个陌生的唐麟。他们之间,又回到了不曾相识的时候。

  一切都从新开始了么?

  判官唐麟将她领到了一处厢房,里面只有一张空荡荡的石板床、极其简单的石头桌椅。

  蔡宇刚进去,唐麟就转身准备离去。蔡宇忍不住叫住了他:

  “你,你去哪?!”

  唐麟回过头来,冷漠地看着她,也不回答。

  蔡宇兀自尴尬地脸红,只好断断续续说道:

  “呃、恩,就是,我一个人初来乍到。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你能不能,稍微和我讲一下这里?”

  此时蔡宇坐在床上,说到最后,眼睛也不敢看他。唐麟思考了一下,又走了进来,坐到了桌子前。但只是默默地坐着,也不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蹦出了一句:

  “这里是夜叉王的宫殿。”

  蔡宇望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谢谢你。”

  唐麟见此,也轻轻地点了点头。就这样,两人相顾无言地做了半晌,唐麟终于又要走了。这一次,蔡宇也没再拦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蔡宇只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然后门,突然被推开了。

  是唐麟,手中还端着一杯与上次一模一样的水来。

  蔡宇被他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挣扎着爬了起来。在石板床上睡了一夜,她居然丝毫也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无比的安宁。

  唐麟见此,似乎是觉得很失礼,想要转身出去,却被蔡宇叫住了:

  “唐麟,早上好啊。是要给我送水么?”

  蔡宇揉着眼睛,也没看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回答:

  “恩——嗯。”

  蔡宇简单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坐到了桌子前,从他的手中接过那杯水,一饮而尽。胸中残留的浑浊之气,似乎也澄明了很多。一瞬间,就清醒起来:

  “谢谢你,辛苦了。”

  蔡宇望着他,露出一个傻乎乎的微笑。唐麟看着她,有一瞬间的愣神,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夜叉王叫你去玉蝶园?”

  这听起来是个地名,蔡宇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接着又是无言的一路。只是这一次,唐麟在路上偶有一两次回头看她。蔡宇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回以一个傻笑。

  蔡宇跨过一道拱门,就看见夜叉王站在一处园子中的石桥之上。这园子与别处风景大不相同,在亭台楼阁之间,竟然飞着无数蝴蝶。可再仔细一看,这蝴蝶竟然是石头做的,飞舞在空中没头没脑的。怪不得,叫“玉蝶园”呢。

  这园子的光线似乎也比别处明亮,只见夜叉王换了一身浅色的袍子,站在桥中间不知在干什么的,远远看去,倒是很美的一副景。就像是,人世间的美人图一般,只是更添一种深沉的孤寂之感。

  蔡宇走近,刚想要和他打招呼,谁知他却伸出手来,一只玉蝶在他的指尖拼命地扑腾,扑腾着渐渐竟化成了粉末消散在空中了。他流下泪来,喃喃道:

  “是么,你是这样想的么。那就好。”

  蔡宇吓了一大跳,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这蝴蝶该不会是——?!

  此时,夜叉王转过身来,看着她,脸上犹挂着泪痕: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人,想必也猜到了吧。所有将死之人,都会化成一只蝴蝶,来到我这园中,与我告别。”

  蔡宇心中仍有郁郁之情:

  “可是,每一个生命消亡,您都要这样为他落泪么?那您心中到底要积攒多少悲哀?”

  夜叉王望着她,微笑道:

  “这世上有死神,也有我这样的生神,死神掌管死亡的世界,而我掌管的则是无数的生灵。只要他们还活着一瞬间,我就爱他们一瞬间。他们若离我而去,我就替他们悲伤,不管人世间是否还有其他生命为他们悲伤。你是个聪明的人,可是还活在世间的生命,却不要太聪明的好,这样的爱和悲伤绝不是一个人类能够承担的。”

  蔡宇沉默半晌,又开口问道:

  “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呢?”

  “没什么,只是来找你说说话而已。我这夜叉殿里,难道还有什么可做之事么?你我对于他人的生命,也不过是个旁观者罢了。还能做什么呢?”

  夜叉王拉着她,一直走出了玉蝶园。蔡宇最后一眼看时,有几只蝴蝶出现,又有几只蝴蝶消亡,而满园永远飞舞着无数只没头没脑的玉蝴蝶。

  一抹哀伤就这样刻在了她的心头,可她自己却不知道。

  坐在一处偏院的凳子上,夜叉王默默望着一站一坐的二人,突然之间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

  “你知道么?唐麟在生前,我是说真正的生前,是有一个妻子的。那个女人,最后为了他而死去了呢。”

  蔡宇一愣,似有一口闷气堵在胸口,答道:

  “是,我知道。他自己曾经说过的。”

  “你知道,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其实是没有定数的。总是有无数种组合的可能。每一次的相遇,都会深刻地改变你的数据。现在你面前的唐麟,只有关于那个那个女人一生的刻印,却没有关于你的丝毫呢。也就是说,那女人虽然死了,可是却活在他的身体里。你虽然活着,却和他无关。”

  夜叉王这句话说完,蔡宇已然泪流满面。

  她忍不住解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很想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理由。”

  唐麟看着她的侧面,皱起了眉头。

  夜叉王叹了一口气道:

  “人类就是这样,总是不自知。你真的没想过为什么么?为什么你非到这里来不可?”

  蔡宇的泪水止也止不住,却只是摇着头。

  如果,如果她真的非来这里不可的话,难道是出于对唐麟的愧疚么?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她继续摇头,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唐麟忍不住,递了一张手帕给她。她接过,只是不断说:

  “谢谢谢谢。”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夜叉王摇了摇头,于心不忍,只好挥了挥手。

  回去的时候,依旧是唐麟送她。到了屋里没多久,他又送了一杯水给她,顺便自己也坐了下来,看着她喝点那杯水:

  “你为什么会哭呢?”

  破天荒地,唐麟竟然主动和她说了话,还问了她一个问题。蔡宇愣愣地看着他回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心里非常的不舒服。非常、非常地不舒服。”

  唐麟看着她,沉默了半晌,又问道:

  “那么,你为什么非要来这里不可呢?我看,夜叉王一直在问你。”

  这一次,蔡宇可是非常地吃惊了。要知道,不论是在人世间,还是在神域夜叉殿,唐麟从来不会主动问她两个问题的。这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哎,我跟你说吧,我其实压根儿就不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到这啊。我原本就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地方的。或者说,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世界上是真的还有神的。”

  蔡宇一开口,就打开了话匣子,噼里啪啦地从拿到那个石头开始,将自己如何去往九华山,又从自己的房间里一下子看到了一条弥漫着雾气的河水。

  “其实那条河,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长。其实它是会走的,就是它带着你一路走到了这里。”

  唐麟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到的微笑,饶有兴致地听她说话,耐心地为她解释。

  “啊?不会吧?!它是活的么?”

  蔡宇发出惊奇的声音。

  “怎么会,它没有河道,流到哪里都是听从夜叉王的指示。”

  唐麟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夜叉王的神力真是厉害,能移动河水,即便是在现代的人世间,也谁能做到这样。”

  蔡宇惊异道。

  唐麟眯起了眼睛:

  “他承担了太多,因此也必须拥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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