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当初你不愿意听的歌,总有一天会为一个人而听。

  当初你不愿品尝的食物,总有一天会为一个人去品尝。对于你,也一定会有一个人愿意陪你看所有你想看的电影,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看所有你写过的日记。你不爱人,人不爱你,不是报应,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一个人只能全身心去做一件事情,那就是青春。纵使青春留不住,但伴随着青春生长出来的会议,划过皮肤的温度,对未来呐喊的分贝,我们曾珍惜彼此的那些情感,都是能用文字、图片和音乐记录下来的。”《你的孤独,虽败犹荣》

  为什么要讲成长系列,为什么不讲一些实际的东西?

  我的回答是:成长这件事情的难度和重要程度,远远超过你的想像。假如我们不能面对那些让我们怯懦、愤恨而耿耿于怀的事情,我们到老,也只是年龄增长而没有成长。成长并不是要让我们显得更好更强,只是让我们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不再那么悲伤。

  逃避其实是内心没有力量,恨也是。

  不管是你在学校里受人欺负,

  还是毕业以后遇到糟糕的领导,

  不能释怀的爱情,

  或者是无法抚平的各种创伤,

  只有当我们勇敢地面对黑暗的时候,

  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

  这就是我做这个系列的目的。也是我收集、采访的目地。

  周六

  一年来没有过休息日。

  周日

  昨天是很疲惫的一天。接连两天没有睡好。5栋公寓渐渐人多起来,楼下房间满员,老板娘上楼来和我睡上下铺。

  怀孕8个多月,怕热,整夜开着风扇吹。铁板一样的硬板床、低声轰鸣的风扇转动声、嗡嗡飞来飞去的蚊子叮咬,两个晚上没有睡好。

  白天到方糖,继续思考下一步的行动。喝了两杯美式咖啡提神,到了下午,胃有了反应,隐隐作痛。

  把前期的访谈稿整理出来以后,前半段的记录算是翻篇了。

  那是我从2014年1月9日一脚踏进移动互联网以来的一个总结。瞧,就干了这点事。中间也做过一些其他的。比如,练习跑步,参加了马拉松,代言了一款茶叶,卖卖手串佛珠,推广过减肥药,卖过榴莲等。这一切都是在网络上发生的。如果不看这些事,你只会看到一个人每天很忙碌很充实的样子,要么在电脑前,要么拿着手机不放,要么跑跑步,要么在各个城市之间奔忙。好像一个无业游民,又显得很有理想的样子。

  遇见的人,都像是过客一样,甚至看不清楚面容。就像这虚拟的网络一样,每个人都躲在0和1交织的网后面,发着各种各样的信息。

  终于,在2016年3月21日,找了一个联合办公室,算是有了一个正式的落脚点,不再是皮包公司。说起来,也还是皮包公司,因为并没有注册。在中国创办一家公司容易,可是要存活下来难,注销的时候更难。以前有过这样的经历,现在也不热心要建立公司。

  以一个自由职业者的身份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我最理想的状态。除去核心竞争力,自己能把控的部分,其他的都可以外包出去。为什么非要成立公司呢?

  很多人把建立一间伟大的公司作为毕生的理想。他们要么是想改变世界,要么是想要名利双收,要么是单纯地想要这么做来证明自己。这都没有错。

  我也不想在紧接着说什么“可是”,然后抛出来一大堆的是是而非的理论,好显得我和其他人与众不同。我并不是哗众取宠。只是在经历过自己后,有了一些很个人化的看法罢了。

  比如,我不喜欢女人围着一个男人转,讨厌那些裹脚布一样又长又臭的各种感情纠葛还有家庭纷争。对此,我的观点就是,要么忍,要么滚。特别是那些不停地把陈谷子烂芝麻的家事情事到处在网上、群里咨询的,就好像自己吃屎还不够,还要逼着别人回答,到底要不要吃屎以及屎好不好吃。

  请原谅我的粗俗。但我不世俗。

  我也不是同性恋。虽然我鄙视男女间无穷无尽的争斗,但我依然渴望彼此间最初的暧昧吸引以及性爱的美妙。

  比如,我不喜欢听从别人的意见和建议。如果一个人非要滔滔不绝地告诉我他/她的生活经验以及我该做什么,我首先会看他/她的外表,是否整洁、是否常常锻炼、眼睛里是否活力、是否有激情。否则,他们所说的那种现实生存主义恐怕不能被我接受。无非就是女人要安稳,要有自知之明,要以嫁个好老公为奋斗目标等等。我常常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在心里嘲笑地满地打滚,看看你的样子,根本不是我欣赏的样子,你的经验对我又有什么用呢?

  比如,我不喜欢被别的女人说我胸小。“你嫁不出去是不是因为胸太小啊?”这是直接可以绝交的,或者“你太瘦了”指的是我的A罩杯。这是比较容易踩到我尾巴的话题。胸大有什么好?爽的又不是自己!跑步起来更麻烦!

  比如,我更不喜欢男人在我面前说他以前的情史,女人在我面前说老公。

  比如,我也不喜欢太理想化,认为世间都是正能量把自己当作上帝活佛要拯救全人类但自己是个穷人。

  比如,我也不喜欢太现实,一和他/她说到梦想、理想之类的词,他就像是被人摸了屁股一样要跳起来跑掉,然后眼神迷离地看着你,无声地说,“你丫有病吧”

  比如,我不喜欢、、、、、、

  综上所述,这一年半来,我已经没有朋友了。

  我只是一个孤独前行,在自己的世界里蒙眼穿梭的人。

  在彻底整理了一次房间之后,我开始疯狂学习。我觉得我的人生之所以这么失败和混乱,是因为我缺乏必要的知识造成的。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发现我的感觉也像渐渐熄灭的烛火一样,正在慢慢地失去光彩。

  换句话说,我活着,但我已经死了。行尸走肉,麻木不仁。

  2015年1月,春节后,我做了一个艰难而果断的决定:让父亲回老家去。

  在成都近四年,我们过得尴尬而疲惫。

  当初是参加我的婚礼而来,然后就是我觉得有责任和义务让他安度晚年。但是,一股股的黑暗力量,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种隔在两人之间,因为过往、时间、还有些难以用语言描述的东西,让我深感压抑。而我,也并不想描述那些。还没有足够的勇气。软肋,所谓的不能触碰的线,对我来说,就是父母。

  他走得欢欣。这几年他也提出好几次要回去,但我始终担心他的生活,无人照顾,也害怕面对自己道德上的职责。社会普世的价值观依然对我有很深的压力。

  他像是一个终于获得父母允许,可以出门去玩的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很快就收拾好东西。在一个凉爽的早晨,我送他去车站。

  在公交上,我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悲伤打得东倒西歪。

  眼前的这个男人,头发已经花白,不再是那个从小到大,很久以来让我深感惧怕的人了。

  我看着他单薄的身体,现在和我差不多高了。

  我们坐在摇来晃去的公交上,没有说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时间要让人老?他这一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我拼命在脑海里搜索父女间温馨感人的记忆画面。

  是有的,据说,我刚出生的时候,他曾抱着我,用棉棒蘸着糖水喂我。

  “当你爸知道是个女孩的时候,高兴坏了”他们说。

  那个画面一定很慢、很纯净、很轻盈吧。

  还有,就是我7、8岁的时候,有一晚,不知道是外出去了哪里,走路回家,耍赖走不动,非要让他背着走,“哎呀,背不动了,你自己走吧”他的后背被汗水浸湿,“就再被一下,走到前面的电线杆嘛”,扎着辫子的我撒娇道,“那就背到前面的电线杆”他说。

  就是这样的画面了。就是这样了。

  然后,很多很多很多年,不再有这样的默契和信任。

  只有逃离。

  “你一天连句话也没有,就像是陌生人一样”客厅里,整天看电视的他这样说过几次。

  和母亲一样,他们的表达和沟通方式永远是指责和不满。

  我该说什么呢?

  我该说,在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一个也不在身边

  我该说,在我一次次靠近你们的时候,你们以各种冷漠把我推开

  我该说,在我把全部的期盼、爱和依赖寄托在你们身上的时候,得到的只有失望

  我该说,在我用尽全力履行一个女儿能做做不到也要做的事,只为获得你们的认可时,你们都不满意,永不知足

  我该说,在我陷入困境向你们伸出手希望能获得支持的时候,你们冷酷地说,“你就是命贱”

  我该说,在我还在努力建立对这个世界的正确三观,渴望美好的时候,你们说,“钱是最重要的”

  我该说,我又能说什么呢?

  我举步维艰地亲手一捧土一捧土地去埋你们为我挖的坑,双手鲜血淋漓,

  你们从未说过一句,对不起。

  早晨的天府大道,天府长城站正在修下穿隧道,红灯,拥堵。

  我从无止境的回忆黑洞里回过神来,才发现坐错车了。

  应该是到另一个汽车站的。

  匆匆下了车,赶上另一趟公交,大包小包,还有那只狗。

  要不是他执意要带那只狗,坐地铁很快就到。现在,在路上已经走了快两个小时。

  一只狗。又是一只狗。

  8岁,随他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什么都没有,他给我买了一只小狗。

  车停在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离北部客运站只有一个站。

  原本可以右转,司机磨磨蹭蹭,让一辆车抄了车挡在了右转车道。

  离开车还有6分钟。

  父喘着气蹭地站了起来,故意提高声音说,“哦哟,明明是右转,又不转,还开得这么慢”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不停地瞟向无动于衷的司机,又扫向眼前的乘客,想要获得支持。

  没人响应。

  他又咕哝着说了两遍,然后极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反正也快到了,不要急”我慢条斯理地说。

  这是一路上我们之间唯一的一次对话,甚至谈不上对话。

  我心里也焦急万分。要不是坐错车,就不会在路上耽搁这么久。要不是非要带那只狗,坐地铁早到了。

  还有,这就是我们父女,在即将离别的时候的一次谈话。

  万箭穿心,习惯就好。

  这么多年,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交流方式。

  终于,公交车慢悠悠地停靠在了公交站。我一个箭步从后门跳下去,提着最大的那个包朝候车室飞奔过去,一边交代他,让他慢慢过来,我先进去看看车开了没有。

  安检处排着长队,我跑跳着窜到最前面,一边喊着,我的车马上要开了,对不起,借过一下,一边飞速通过安检,朝停车场跑去。

  那辆车正在掉头,还好,还在。

  我又跑跳着窜到车头前,拦下车,朝司机挥着右手说,“师傅,麻烦停一下,后面有老人”

  司机听了情况后,爽快地停了车,也同意把狗带上车。

  带着狗,只能坐长途大巴,还好是直达。

  拦了车,我披头散发地穿过大厅出门,迎面看到气喘吁吁的父,正提着行李快步走过来。

  “别着急了,车还没开,司机等呢”我伸出手接过行李,返身朝停车场走去。

  他是真的老了。在转身的一瞬间,我的鼻子一阵阵发酸。

  安顿好座位,行李,交代好司机代为照料,说了几句好话,又交代他到了发个信。

  看着他一脸的开心,竟然不像是要和女儿分离,而是要去旅行一样。

  “要不是没地方去,我才不想和你住一起呢”脑海里回想起他说的话。又冷了下去。

  下车,司机很快关车门,朝大门缓缓驶去。我看着两层的长途大巴从眼前驶过,才发现浑身已经快湿透了,双手居然在微微发抖,一定是刚才提着行李奔跑,没有感觉到重吧。

  转身,拖着沉重的双脚往回走,又突然想起什么,飞快地跑向已经加快速度启动的车,大力地拍打着车门,“师傅,师傅,停一下,停一下”我大声地喊着。

  最后一次上了车,看到空荡荡的车厢里,他坐在左手第3排靠走廊的位置,显得有点疲惫,整个人也缩下去一截似的陷在座位上,正在拧手里的保温杯盖子,“我正在让司机师傅帮我倒点热水,你放心好了,没得事”看见我上来,他有点意外,又摇着头无所谓地说。

  我拿出钱包,把包里所有的钱掏出来,塞到他的手上,“诺,你收好,路上想吃什么就让司机师傅帮着买点”

  “不用了,你不是已经给过我了嘛,不用”他依然是那副我熟悉的无所谓的表情,好像再说,老子走遍天下怕什么。

  “老子是把头拴在裤腰带上的”这是他经常说的话,在他还没有这么老的时候,在我还很惧怕他的时候。

  “好了,拿好吧,到了给我打电话”我说着把钱塞给他,下车。

  那辆白色的,车身上有棕色条纹,蓝色窗帘的双层长途大巴,终于,缓缓而又快速地,从我身边驶过,很快,就驶出了那道破旧的大门,左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父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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