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他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欠了欠身子胃里一阵反酸作呕。赤着脚,连忙跑出去找洗手间。黑暗中小腿碰到了桌角,生疼难耐。他没叫出声来,只咬着牙继续找洗手间。污浊的秽物随着流水被冲进了下水管去,他胡乱脱掉衣服,开了喷头冲凉。秋末时节水温已变得略有刺骨,冰凉的水流不断从他的头顶上洒下来,浇遍了他的全身。他粗壮有力的胳膊顺势向上抬起,宽大的手掌在一头直立起来的头发上揉搓,不停揉搓,夹着粗野的性子。瞬时间,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余孟在黑暗里随意捏了块干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轻车熟路的走到一间偏僻而狭窄的屋子里找来了一套厚实棉布的纯色睡衣裤出来。他只穿了裤子,赤裸着上身从屋子里走到大厅。他走了两步便看见正躺在沙发上熟睡的苏格,嘴里不禁说:“他妈的,没心没肺的女人。”接着,他走到她旁边的沙发坐了下来,头一偏,注视着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的睡容——恬静的、安稳的、平和的,和那日在这个大厅里见到的那张仓皇失措的脸完全不同。相较之下,余孟似乎更喜欢现在这张脸,虽然他还是觉得苏格没心没肺。

  余孟看见苏格的头发从沙发扶手上垂了下来,头发很长,黑色的,柔顺且浓密,带着洗发水散发出来的隐约而含蓄的香气。苏格的头发快要垂到了地上,湿漉漉的,还往地板上滴着水,吧嗒吧嗒作响。余孟叹了口气,去房间里找来一块白色的干毛巾,走到那沙发扶手旁蹲了下来,他轻缓地将苏格的头发分成一簇一簇的样子,然后开始擦了起来。每一簇头发他都擦得认真仔细,他蹲在那里,双腿都发麻了却不自知,只盯着那一头浓密柔顺的黑色秀发边擦边看。

  余孟抚摸着苏格湿漉漉的头发,忽然想起了自己故去了多年的母亲。余孟对于母亲的记忆很少,只有那么四五年的时间。待到余杰两三岁的时候,余孟的母亲就去世了。因为余孟的父亲很少对余孟提起余孟的母亲,所以直到现在,余孟都不知道自己母亲当年的死因,更别说其他细枝末节的事情了。余孟的印象里,母亲也有一头像苏格一样浓密柔顺的黑色长发,他总喜欢坐在母亲怀里拽她的头发玩儿。余孟的母亲从不生气,总会顺从地让余孟拽着自己的头发,然后低头看着怀里的余孟笑的很开心。

  就像现在这样吗?余孟想。

  苏格的头发渐渐在这沉默而轻缓的的揉搓摩擦之间变得不再湿漉漉的。东方的天幕也随着这样的摩擦揉搓而渐渐发白。清晨的静谧比夜晚的静谧更悠长,余孟终于站起了身来,两脚的严重麻木让他连行走都不太方便,他看着苏格的睡颜,带着点点零星的笑意说:“他妈的,头发这么多,擦得我腿都麻了”。说罢,捏着毛巾一瘸一拐地赤脚走进了洗手间去。

  太阳和苏格是一起被饭菜香给叫醒的。苏格在睡梦之间闻到了饭菜的味道,便再也睡不下去了。她迷迷糊糊醒来,径直走到洗手间去,洗漱完了之后,又迷迷糊糊走到餐厅坐好。她愣愣的,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是,她知道该准备吃饭了。

  过了没一会儿,苏格就看见余孟端着一盘生煎和一碗粥走进餐厅。余孟见苏格端坐在那儿,看了她一眼说:“醒了啊。”苏格点了点头,没吭声。直到余孟快把生煎吃完了,他才意识到苏格从他端着早餐进来的那一刻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他抬头看着正在愣神儿的苏格,说:“喂喂!傻了?你看什么看了一早晨了。”听见余孟的话,苏格才恍恍惚惚回过神儿来,结果余孟没想到,苏格回过神儿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的早饭呢?”余孟听了苏格这样问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他道:“你的早饭?你的早饭我怎么知道在哪儿。”

  苏格死死盯着被余孟吃得只剩下半个的生煎,说:“那你吃的什么?”

  余孟莫名其妙,说道:“早饭啊。”

  苏格答:“那不就是了。”

  余孟不解,看着苏格问:“是什么是啊?”

  苏格看着余孟,也觉得莫名其妙,说:“你有早饭吃,我为什么没有早饭吃?”

  听了苏格这么说,余孟才明白,苏格这直愣愣盯着看了一早晨的不是别的,正是那些被他吃得只还剩下了半个的生煎。于是他一手指着那所剩无几的生煎对苏格说:“你说这个啊,这个是小七早上给我送来的,想吃?想吃,自己去买来吃。”说着,他走出餐厅,不一会儿又回来,往桌子上放了一百块钱,然后他拍了拍苏格的肩膀,说:“去吧,快去换了衣服买早餐吃,大小姐你可千万不能饿着。”

  看着余孟笑得那个得意的样子,苏格的气就不打一出来,她“腾”的一下站起来,冲着余孟说:“自己买就自己买,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等着我买回来比这更好吃的早饭,你到时候也不许吃。”

  此事的余孟坐在餐椅上笑得早已经不成样子,他一边笑一边说:“你去你去,大小姐你快去吧,我等着你回来。你放心,你一会儿买回来多好吃的东西,我都不会吃的。哈哈,你去,去吧。”

  听着余孟这样笑话自己,苏格冲着他一跺脚,便转身走出了餐厅。从客厅挟了外套之后,苏格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门。苏格见小七正站在门口,便走向前去说:“小七,你带我去找宿城最好吃的生煎店,我就不信馋不死那个坐在里面笑得花枝乱颤的醉鬼!”说着,便开了车门上车。小七跟在苏格身后,却没打开车门,只犹犹豫豫地敲开了苏格的窗户,说:“这,这恐怕不行。孟哥今天召集兄弟们在江边开会,这时间快到了,我怕送你去了再回来,就耽误会议时间了。”

  正当苏格开口要和小七理论的时候,余孟急匆匆地从老宅走了出来,他不由分说的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对小七说:“开车,去江边,通知他们,就说我这边出了些情况,今天的会议提前召开,让他们尽快赶来。”小七一听,点了点头就立马发动了车子。

  苏格对于余孟河小七对自己的忽视感到很不满,她怒气十足地瞪着余孟说:“我还没吃早饭!”余孟看着身边这个快要跳起来的女人,漫不经心地说:“起得晚当然没饭吃了,谁让你昨晚上睡得跟头猪一样。”苏格听了更生气了,她扯着脖子说:“你搞清楚是你睡得和猪一样还是我睡得和猪一样!我昨晚踹你都踹不醒,你还想说什么!”余孟看着苏格,两只手握成了拳头,按着骨节发出“咔咔”的声音,说:“你这人,你昨天晚上睡着了之后我醒来过,还冲了凉,什么叫我睡得跟猪一样。明明是你,就连我昨天晚上,我给你,我……”说着说着,余孟突然刹了闸似的停住了。苏格顺势问道:“你昨天晚上做什么了?你昨天晚上对我做什么了你!”余孟想着,不能告诉她昨天晚上自己帮她擦头发的事情,于是就撤了谎说:“我,我那可能做梦呢吧。记错了记错了。但是,反正我昨晚上是起来了,还冲了凉,不像你,睡得那么死。”苏格见余孟有了让步,便趁机说:“醒了?冲凉?我看你是在梦里醒的,也是在梦里冲凉的吧。”

  余孟实在是不想再辩解什么,他伸手去拍了拍小七的肩膀,说:“下个路口绕一下,把她放到以前我们常去的那家生煎店我们再去江边。”小七点点头,说:“孟哥你是指孙奶奶开的那家店吗?”余孟答:“对,就是那间店。”

  送苏格到了那家孙奶奶生煎店之后,余孟催促着苏格赶紧下车,临走时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叫住了苏格说:“等一下,帮我个忙,帮我把这个带给孙奶奶,就说我过几天会去看她的”,说着,余孟交给苏格一副镜腿可以伸缩的老花眼镜,苏格接过来说:“知道了,还有其他什么事儿吗?”余孟看了看那副老花镜说:“孙奶奶年纪大了,我怕她这伸缩镜腿的老花镜用不习惯,你记得多教教她。”苏格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我想那个孙奶奶一定比你聪明,肯定一教就会,说不定是你自己太笨不会用伸缩腿的老花镜,所以也觉得人家不会用呢”。说罢,没等余孟回应,苏格便赶忙跑进店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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