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风烟再起

  哧,一阵急剧的声响,油进了锅。祁成敬和林圃不约而同地挪动了一下,屋内的阳光投射在地上,极为默契地配合着,他们像领到了圣餐的孩子,心里迎来了那份久违的宽慰。祁成敬和林圃相互打量对方,陌生地如同那捕风捉影的飞碟。但心里仍是绷得紧紧的,期待着全方位的拯救。

  书房出门右拐,就是厨房两间房子一墙之隔,半步之遥,相互的说话声毫无阻碍地传递,伴随着油锅里的声响,许是受到感染,厨房内的对话也热烈起来。“昨晚看到十一点了,你说《红楼梦》的究竟演了什么,凄凄我我的,生生死死的,多揪心啊,写这书的人葫芦里到底买什么药啊。演员还是不错,王熙凤那个演员,对人物拿捏到位,好像以前就获了好多奖啊!听说人家生活中就是三好模范,人缘好、人品好,人情好。”是葛宗新的妈妈,声音清脆。

  “阿姨说的没错,符合事实。”祁成敬用力地拍拍手中的《圣斗士》,泄了一己的私愤,可不想错过这继续扩大的救援的战果了。可刚到门口,赵玲带着她的一帮姐儿哥儿,杀个正着,将我封了个严实。

  “往哪走,闻着厨房香味就开溜,上辈子属猫的。”赵玲伶牙俐齿。

  祁成敬回过神来,不甘示弱:“哪都有你,我说你不上天文星象课呢吗,怎么立马换岗成巡警了。”

  “还不都是你激将的,不争气的孩子。”赵玲手中比划着,以退为进。

  怎能善罢甘休,正当祁成敬组织词句,赵玲回过头去,对着身后的几个议论皮肤黑白的女生说:“没用,还是多喝水,听我妈说,这种情况只能补水,别乱用化妆品,有反应,可以用些什么来着,叫什么,名字就在嘴边,瞧我这记性。”

  “雪花!”祁成敬愤愤地说:“抹得你像面娃娃。”刚才和赵玲的口水战中,祁成敬对她身后几个女生的话题略有耳闻,她们在探讨怎样更好地保护皮肤,以及春夏秋冬不同季节对皮肤的保养,都是些陈词滥调,搬出来唬人,可笑。祁成敬心里暗自自负着,听见赵玲的话,就想起电视上天天广告的新一代护肤产品雪花来,由不得自己,心里迅速积聚起一股气,要把赵玲彻底击败似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对!雪花!补水防晒,双层功效。”赵玲补充完了,还自言自语:“瞧我这脑子,真不好使了。”从一个侧面给我的踊跃颁了奖。

  祁成敬不领情,为她刚才占了我的便宜。脸上表情舒缓了,心里仍是拧成一股绳,哪都有你,看你应该是风筝座的,风一吹飘着来,风不吹也不等风来。

  “孩子们,快到餐厅来,洗手吃饭了。”葛妈妈呼唤着,在书房门口抬头朝里张望:“呵,人挺多的呀,快,准备吃饭,吃完再玩儿,别让菜都凉了。”葛妈妈在围裙上揩了揩双手的水渍,兴冲冲地说。

  “噢,走了,走了。”同学们一哄而散,祁成敬慢成了一只乌龟,甚至掉在林圃的身后,在门口对着葛妈妈礼貌地低了一下头:“阿姨。”

  她用左手拍拍祁成敬的右肩,微笑着示意我往餐桌旁走,右手随即抄起厨房门口的一个垃圾袋,对着刚从厨房里边出来,双手捧着一抱菜叶的中年男子说:“老林,把这个捎一下。”叫老林的那个人,往下蹲了蹲,很机械地,接过垃圾袋,擦着我的肩膀走过。袋里的垃圾装得很满,瓶瓶罐罐的,最上面的几个滚动着,随时可能掉出来,像是不满意自己被冷落的身世。因为离得很近,可以清楚地看到袋子里面一个不大的瓶子,瓶体乳白色,瓶盖粉红,随着老林的脚步,依次有节奏地跌宕起伏,两个明显经过艺术处理的字体映入眼帘:“雪花”,洒脱而写意。

  算起来,祁成敬是最后一个汇入餐桌那片欢乐海洋的了。桌上已经摆了大小各异的好些盘子,菜仍在上,让偌大的餐桌相形见拙。仔细一看,尽比每周五下午的生物课还丰富,荤素搭配,色香兼备,同学们围着餐桌,每个人脸上堆满了笑容,葛宗新更是蜗在沙发的正中间,头上戴着纸做的生日快乐的帽子,被左右的同学们推来推去的,成了傻笑的不倒翁。再看看桌上的盘子,就不由得有种惊羡的感觉了。费娟的清炒虾仁,赵玲的凉拌笋尖,隋铭强的猴头菌煲汤,特别是小马洋的红烧锦鲤,刚刚启了蒸锅,把搅兑好的汤针往鱼身上一泼,鼻子里顷刻涌来一股浓重的油香味儿,用的盘子是专用的鱼盘,周围裹满红色汤汁,鱼身上摆着切好的葱段,一时间披红挂绿地,鱼在鱼盘中光鲜着,抢尽了风头。

  还真敢下注啊,祁成敬暗自嘟噜着,来的路上,同学们堵着葛宗新,急急地表达各自最喜欢吃的菜,一个个挤眉弄眼,捉弄葛宗新,没想到事与愿违,葛宗新一一应了下来,不声不响地,全部兑现在餐桌上,让那些始作俑者在满怀着一份惊喜之余,也滋生出一份由衷的感动。

  祁成敬从即将开席的欢呼人群中,俯下身来,驼背一样搜寻着,拔丝洋芋呢,我点的菜怎么没有,葛宗新这小子不会是重色轻友吧。把女生打点地彻头彻尾地,对我这大男子主义的一方不闻不问,祁成敬心生怪怨。他也不时这样的人啊,先去厨房侦查一下,再下结论不迟,说不定大师傅这会正在处理呢,我忽又转念,脚下生风,朝着厨房奔去。

  老林刚倒完垃圾,回到厨房门口,斜着身子,还不曾进去,手里拿着个小玩意儿,用袖口擦了擦,又搁在胸口来回擦拭着,宝贝疙瘩一样爱不释手。许是太投入,对身后的祁成敬未曾觉察,等祁成敬从他身旁经过,方才回过神来,把手中的东西直往里面褪色的茶袄的右边口袋里塞,在原地转着圈子,一双破旧的休闲旅游鞋早乱了方寸。

  其实祁成敬看见老林手里的家伙什儿了,那是一瓶雪花牌护肤霜,无奈拔丝洋芋诱惑太大,情急之下,未及细问,火急火燎地往冒着烟的地方窜去。不出所料,土豆秩序井然地待在锅中,等待着一层金黄渐次敷上来,葛妈妈正在调对蜂蜜水。祁成敬看着锅里的慢慢变熟的食物,拍了一下头,暗自庆幸。

  再回到餐桌旁时,一切改天换地了。笑声、打闹声、脚步声掺杂在一起,同学们各自手里抹着一层蛋糕上的奶油,两两对峙,也有以多欺少的,相互往对方的脸上抹,脸颊上、额头上、下巴上……,赵玲擎起左手,慌不择路地向祁成敬冲来,祁成敬心里一沉,本能地往餐桌旁的一个小方桌前退。桌上一片狼藉,那个有水果果盘拼凑的大蛋糕已经垮塌下来。无暇顾及,抄起一片奶油,转身蓄势待发,却不见了赵玲踪影。再找,可不,已在客厅的角落疙瘩里,被隋铭强缠住了。

  最惨的要数沙发上的葛宗新了,此时整个人侧翻在沙发上,承受着四面八方的攻击。大小马洋左右一边一个,形成双鬼拍门的阵势,互为犄角,中间费娟左右开弓,她的身后,她身后的身后,大队人马集结待命,天可怜见,葛宗新根本起不了身,受着凌空降落的轰炸,身上红白相间的T恤早已惨不忍睹。此时,眼角好像也挂了彩,刚腾出一只手来想揉揉,立刻又忍受不了那种热情,继续在沙发上前滚后翻,笑声爽朗。

  蛋糕禁不起挥霍,不一会就完了。此时小马洋后退了几步,转动着眼珠,大声召唤着李美蓓:“拿点雪花膏来。这样的机会不多了,可不能便宜了葛宗新。”平日里文静的李美蓓兴奋地升长脖子,长颈鹿一样开始四下里探望。“雪花膏,雪花膏”,同学们一呼百应,猛然掀起的声浪让整座屋里更加嘈杂。雪花膏,在小方桌旁我动了动,差点笑出了声,祁成敬承认小马洋的这个主意一点都不馊,简直是毒了,叫葛宗新在若干年后想起来都后怕,回味无穷。看见李美蓓寻找未果的身影,祁成敬被那声浪所覆盖,裹挟其中,有些不计后果地,大声回应着:“上雪花膏,我有,给葛宗新来点新花招。”

  声音竭斯底里,穿越整个客厅,以其巨大的穿透力和号召力形成一股无形的力量,有力地声援了小马洋。

  于是,表现的欲望攫住了祁成敬,他怀着这种难以克制的心情,拔脚向厨房里冲去,整个世界全都负在我的背上,整个世界的聚光灯,准确地说是由目光所组成的聚光灯,灼人地在我身后照射着,尾随着我,一刻不歇,总得对自己说的话负责啊,祁成敬三步并作两步,往厨房里冲去。

  随后,这所有同学都耳熟能详的一幕发生了。祁成敬拽着老林的胳膊,把他拽到了客厅里,整个过程中他都依着祁成敬,没有一点儿不情愿的感觉。在客厅正中心,祁成敬刹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像个地主老财似地,双手紧紧地攥着老林的左手,把老林捕获。然后,在他刻意选择的自认为能把声音传至房子里每个角落的地方,兴冲冲地,像个又讨了便宜的地主老财说:“叔叔,雪花膏借一借,救个急。”不带任何商量的口吻,像个早知其中奥妙的魔术师一样,伸长的手臂径直插入老林夹袄的左面口袋,两根指头钳住、往手心一带,五指并拢,然后马上把手一翻,不费吹灰之力,那瓶雪花膏蓦地在惊现在人丛中。

  在那片欢呼声即将再次掀起的时候,一个人从餐桌旁起身,几步来到祁成敬和老林站立的地方,从祁成敬手里把东西拿走,翻来覆去地瞄了一会儿,然后,变了个人似地说:“老林,这不是刚让你扔掉的雪花膏吗,它已经过期了,你又重新拿回来是干吗?”声音冷峻而尖细,使人芒刺在背。就在这声音几乎使所有的人安静下来时,从餐桌边,又传来一声,将所有人的心全揪起来,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也使得整个屋里迅疾陷入到了更深的一种寂静中。

  “爸!”一个字,显得多此一举,悲催、哀怨、濒临决绝的无奈,说话的人呆若木鸡,一脸的愕然,剪齐的头发,白色衣衫。

  片刻,屋子里到处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细小而微弱,像是一场蝗灾,渐次蔓延开来,声音酝酿着,鼓荡着,真实地噬咬着每个人的心。祁成敬左顾右看,每个人都没有表情,老林低着头,一声不吭,葛妈妈抱着双臂,眉头紧锁,远处的林圃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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