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求生

  一

  铜锁在桥洞底下已经住了几天了,好在是夏天,好凑合,只是那蚊子很闹人。一到晚上,铜锁刚刚想睡觉,那帮蚊子便普天盖地的飞了来,嗡嗡地叫着,尽情地吸允着他的血浆。铜锁用衣服把自己包住,可那些蚊子真是本事通天,竟能想尽办法钻进衣服里面,有的干脆就透过衣服叮咬。一会儿更夫,铜锁便感觉到身上热辣辣的,痒的钻心,很难入睡。

  自从那天看到那个象雨生的人,铜锁便燃起了希望。或许雨生就在某一个地方,只要自己不断地寻找,就一定可以找得到。

  这几天,铜锁一直在看到雨生的那条街上溜达,仔细地看着每一个人。只要发现和雨生有点儿像的,他都会紧紧地跟着,快要靠近时,他会跑两步,到那个人的前面,看看是不是雨生,但每一次都让他很失望。

  有一次,他看到一个和雨生的背影很像的人,忙跟上前去,情急之下拍了一下那个人的肩膀。不料那人还以为是小偷,转过身来就是一拳,还紧紧地抓住他不放。铜锁不断地说对不起,自己认错人了,那人这才放手。

  铜锁带来的干粮早已经吃完了,这几天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饿的时候,他便到附近的小饭店,讨一点儿别人剩下的饭菜充饥。有的老板很好,给他盛一碗热面,让他慢慢的吃,有的干脆不让他进去,在门口丢给他一点儿吃的就让他赶紧走,别影响生意。

  铜锁本来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哪里还能忍受这样低声下气的生活。但是,生活的一次次教训,使他明白了一个理儿,那就是人首先得要活着,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为了找到雨生,我一定要活着!”每当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就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这天,铜锁又来到了经常给他饭吃的那家小饭店,店老板照例让他进来坐下,给他盛了一碗面条。店里没有什么客人,老板便坐下来,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了起来。

  “看你也不像是专门讨饭的人,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吧?”老板试探着问。

  铜锁自离开家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跟自己说话。他感觉好像遇到了亲人一般,眼里含着泪,把自己来省城的遭遇告诉了他。

  “那,你来省城是要干什么?”老板又问。

  “老板,不瞒你说,我是来找我的儿子的。儿子跑了,听说到省城来了,我这次来就是要找他回去。”

  老板听了铜锁的话,感觉不像是撒谎,就说:“我看你也是个老实人,不过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你得先自己安顿下来,找个活干,然后再想办法找儿子。你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怎么能行?”

  铜锁感觉老板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一想到自己什么也不会,就说:“我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能干什么呢?”

  “前一阵子,我装修店面,就到对面的路边上找了两个人,帮着干了点儿活。你是不知道,现在的人工是很值钱的,干一天就得贰佰元,少了没人干的。”说着,老板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地方。

  铜锁顺着看过去,果然有一些人蹲在那里,等着活干。他吃完了那碗面条,谢过了老板,就往马路对面走去。

  二

  这里是个自发的劳务市场,在小花坛的边沿上,坐着一溜人,他们的前面都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刮腻子”、“砸墙”等字样。正是中午,天气很热,没有什么买卖。那些人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凑在一起打扑克。

  铜锁悄悄地走过去,找了一个没人的偏僻角落,坐了下来。这个地方离马路不远,正好可以看到马路上来往的人。只要有机会,他都会在人群中搜寻着雨生。

  铜锁刚刚坐下不久,一个人来到这里,看了看那一溜的牌子。那些牌子后面的人赶紧站起来,问那人要干什么活,并走向前去推销着自己。那人看了看,没有言语,又朝着铜锁这边走来。

  铜锁顿时感觉紧张起来,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这时,那些打牌的人也停下了手中的牌,跟着大家一同围拢过来。

  那人问铜锁会干什么,铜锁憋得脸通红,好半天次啊说:“出力的活都能干。”刚一说出口,那些人哈哈大笑起来,铜锁更加窘了,忙把头低下。

  不料那人说:“就你了,跟我来吧!”

  这么一来,那些等活的人便傻了眼,没想到好不容易有了一桩买卖,竟让一个新来的家伙抢了去,其中有一个刚才正在打牌的又高又壮的中年男人狠狠地瞪了铜锁一眼。

  铜锁跟着那个人七拐八拐的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子,周围很是破旧,和农村没什么两样,甚至比农村还要破旧。铜锁印象中的省城,都是高楼大厦,没想到,这么大城市,还有这样的地方。

  小院子里,有一大堆垃圾,几个人正坐在院中的一棵柳树下喝茶。那人扔给铜锁一把铁锨,说:“就把这些弄到外边垃圾场那边。”

  铜锁跟着那人来时,看见过那个垃圾场,臭烘烘的,成群的苍蝇嗡嗡地飞着。当时铜锁还想着,就算乡下也没有这么又脏又臭的地方。

  “没有一个筐子什么的,怎么弄啊?”铜锁看了看说。

  那人就从屋里拿出了几个编制袋子,扔给铜锁,铜锁拿起铁锨就干了起来。

  太阳直直地照下来,烘烤着地面,到处都热烘的。铜锁身上的汗早已湿透了衣服,脸上的汗一个劲儿地往下滴,迷住了双眼。铜锁不得不用手去抹 ,结果把自己弄成了个大花脸。铜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是他来省城后的第一份工作,得干出个样儿来。

  太阳落到了远处高楼的后面,天已经不是那么热了。铜锁把最后的一袋子垃圾送完后,慢慢地走了回来。天实在是太热了,加上出了太多的汗,铜锁感觉有些虚脱。本想过去坐下休息一会儿,喝点儿水,可是那人早已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

  铜锁来时并没有提到价钱的事,饭店老板说一天二百元,干了这半天怎么也得一百元吧。铜锁看了看,没有接过来。

  那人看出了铜锁的意思,上下打量着铜锁,说:“嫌少啊?你一个乡下人怎那么多毛病?”

  铜锁搓着手说:“不是说现在的工钱是一天二百元吗?”

  “二百元?就你?”那人又上下打量着铜锁,一脸的鄙视。

  忽然,里面传出了声音:“二杠,甭跟他废话,赶快打发他走!”

  “好哩,大哥!”那人转过脸来对铜锁说:“你他妈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赶快拿钱走人,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铜锁一看这帮人不是什么正经人,只好作罢,拿着那五十元钱,离开了那里。

  三

  夏天的天很长,都七点多了,还大亮着。铜锁拿着自己辛苦挣来的五十元钱,就像是揣着一件稀世珍宝。这是他自到省城以来的第一笔收入,虽然是这么的少,但却让他知道,自己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活下去。

  虽然口渴得要命,可他却舍不得花掉两元钱买一瓶矿泉水喝。在老家,水是不花钱的,喝多少都行,可在这里,连喝水上厕所这样的事情都得花钱,这让他很是费解。

  路过一家工地,铜锁探头探脑的进去,发现没有人,有一个水龙头在哗哗地流着水。铜锁一个箭步冲过去,趴在水龙头上咕咚咕咚地喝了一肚子的水,接着又把身上的泥土洗了洗,这下感觉舒服了很多。

  从工地上走出来,铜锁感觉到自己精神了许多,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他心里想着再去找个活干,说不定还能挣个三十五十的。

  铜锁又回到了那个等活地方,人少了很多,“大概都去干活去了。”铜锁一边想着,一边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

  刚刚坐下,中午那个打扑克的壮汉走了过来,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他冷冷地看着铜锁,不说一句话。铜锁一阵心里发毛,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赶紧也站了起来。

  那人向铜锁伸出手,铜锁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装傻啊?快拿出来!”那人不耐烦起来。

  “拿什么呀?”铜锁怯怯地问。

  “你连规矩都不懂,还他妈的出来混!这地儿是老子我踩下的,你想在这儿吃白食,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说着,那人挥手就是一拳,打得铜锁眼睛直冒金花。

  不等铜锁反应,那人又是一阵拳脚,打得铜锁无力还手。

  这时,大家都围拢了过来,幸灾乐祸地看着。铜锁费劲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被打的脸。那人还想再打,被一个女人拦住了。

  “算了,强哥,他初来乍到的,难免不懂规矩。看他是个老实人,先放过他这一回吧。”

  说着,把那个叫强哥的拉走了。

  那人不情愿的走了两步,转过身来又说:“在我的地盘上,懂规矩才有饭吃,记住喽!”

  “放心吧强哥,我会告诉他的。”那女人说着,又对那些看热闹的人说:“大家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散了吧!”

  铜锁看到人们散了去,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他打量着这个替自己解围的女人,只见她中等身材,圆脸,身体微胖,一看就是那种很能干的女人。

  铜锁有些不好意思,他红着脸说:“大姐,多谢你了!”

  “什么大姐,我可当不起!”她说着就挨着铜锁坐了下来。

  “大姐,我刚从老家来,钱包在车站丢了,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才到这里混口饭吃,真的不知道还有规矩,那你告诉我吧!”铜锁实实在在的说。

  那女人看了看铜锁,又偷偷地瞄了一眼那个强哥,悄悄地告诉铜锁:“看你是个老实人,我才愿意帮你。实话告诉你吧,强哥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只要到这里靠活,都得交份子钱。”

  “啥叫份子钱?”铜锁不解的问。

  “哎呀,你可真是个雏儿,一看就知道没有出来混过。这么说吧,这叫保护费!”

  铜锁有点儿明白了,乡下不也有欺行霸市的人吗?他问:“那得给多少啊?”

  女人看他有点儿开窍,就笑了笑说:“今天就散了吧,我已经替你挡过去了,以后再说,有我呢,别怕!”

  铜锁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哦,对了,你还没吃饭吧?跟我来吧,粗茶淡饭还是有的。”铜锁有些犹豫,他看了看其他人,大家有的在闲聊,有的在打扑克,没有人注意他。

  干了一个下午的活,中午的那碗面条早已消化掉了,此时,铜锁的肚皮已经贴在脊梁上了。他没有推辞,站起来就跟着那个女人走了。

  四

  女人的住处,就在这片城中村里。走过了几个小胡同,就到了。那是一间低矮的小厢房,就在一排正房的尽头,对面就是公共厕所。厕所的臭气弥散在周围,铜锁忍不住捏了一下鼻子。

  女人看到他的样子,笑了下说:“我刚来时也忍不住这味道,可是这儿便宜啊,我们在外边挣钱,能省一个就省一个,有个地方凑合着住就行了,你说是不?时间一长,也就闻不到这味道了。”

  铜锁就站在门口,犹豫着是不是进去。女人招呼着:“大哥快进来呀,有点儿乱,将就着吧。”

  铜锁猫腰进去,里边黑黑的,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床。说是床,在铜锁看来,那不过是一张板子搭起来的。不过墙边上围着一圈碎花布,倒是有一些温馨的感觉。

  另一边是简单的灶具,女人正在忙活着,一会儿更夫,便飘出了一阵香气。地上有几个马扎,一张破旧的小圆桌。铜锁坐在了马扎上,看着女人干活。

  女人为铜锁倒了一杯水,铜锁喝了一口,说:“大妹子,你是哪里人?在这里干了多久了?”

  女人把菜端上小圆桌,又端上了两个馒头,一碟小咸菜,坐下来一边招呼着铜锁吃饭,一边说:“俺是安徽人,出来有一些年头了。原先在工地上干,那包工头可坏了,一年到头见不到一分钱,倒是管吃住,可俺老家还有俩孩子要养活啊,没钱怎么能行?就这么着,俺就打起了游击,这样自由,而且都是现钱,没有人会拖欠工钱。”

  铜锁心想,一个女人家在外边,多么不容易。女人似乎看出了铜锁的心思,就说:“俺家那口子和俺一起干,专门给人家刮墙皮、刷乳胶漆,这几天老家的姑死了,回去了。”

  铜锁这几天,饥一顿包一顿的,这是他第一次吃的这么舒服,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桌上的饭全部吃了个底朝天,铜锁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女人说:“看你一定是饿坏了,出来打工都不容易,不是逼得没有办法,谁愿意离乡背井的出来?”女人顿了一下,问道:“大哥,就你一个人出来?家里还有什么人?”

  这一问,可勾起了铜锁的伤心事,他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经历都讲给她听。讲着讲着,铜锁禁不住又流下泪来:“大妹子,我悔啊,我不该只顾了挣钱,不管孩子,我不该动手打他啊,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孩子现在在哪儿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我这一次找不到他,我是决不回去的。”

  这下,女人沉默了,她低下头抹起眼泪来。铜锁不知如何是好,就问:“大妹子,你这是怎么了?”

  女人说想起了自己的那俩孩子,自己和丈夫常年在外,孩子就靠快七十岁的老人带,会不会也学坏?

  正在说着,忽听外面有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矮胖的男人进来了。他看到铜锁,先是一愣,接着把包往床上一扔,对着那女人的脸就是一巴掌,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好个春桃,趁我不在,你竟把野男人领回家来,好大的胆子!”说着还想打。

  铜锁抓住那男人的手说:“大兄弟,大妹子心眼好,可怜俺,给俺顿饭吃,你快别生气了!”

  那人甩开铜锁的手:“谁是你大兄弟?滚!”

  铜锁还想解释,那女人示意他快走,他也就只好走出了那低矮的小屋,身后传来了女人的声音“他是个老实人,别瞎想!”

评论
  • 加油老同学!坚持就是胜利!😀👍🏻


  • 作者对雨生青春期男生的内心世界的变化,表述的非常到位和感人。仿佛看到了身边一个个活脱脱的雨生,吸引着我看下去,这样的故事是每一个六十年代的父亲都感受过的!


    梦一 作者

    回复 @华元: 谢谢大哥鼓励!


  • 真实感人,赞!


  • 太令人感动的文章了,作者文笔优美,思路缜密,生活阅历很丰富,读了以后很是感动,现在这样的事真是很多的,很现实的,值得家长和学生看看,大大的赞👍👍👍


    梦一 作者

    回复 @霍思燕: 谢谢鼓励!


  • 作者写的太棒了,思路缜密,文笔优美,让读者非常有共鸣,写出了当下的现实。完美!


    梦一 作者

    回复 @保时捷: 谢谢鼓励!


  • 贴近生活,给人启迪,值得大家读一读。


    梦一 作者

    回复 @云雾: 谢谢,我会努力的


  • 写得太好了,深有感触。想起高中贪玩儿的时光。


  • 确实棒棒的,加油


  • 写的太好了 ,难得的好作品


  • 作品很棒啊!加油!佘


    梦一 作者

    回复 @编辑部: 谢谢老师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