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铜锁小心地把大贵给的那些钱装进一个随身的小包里，天气热了，身上穿的很单薄，贴身的衣袋已经没有办法放钱了。

　　他最后一次的看了看生活了多年的家，恋恋不舍地走了。走了两步，他又转过头来，仿佛有根线牵着他一样。胡同的头上，大贵在按着汽车喇叭，铜锁知道，那是在催他呢。

　　大贵要去县城，正好捎上他。一路上，铜锁从车窗里看着自己的家乡，那起伏的山岭，薄薄的晨雾缭绕着，虚虚实实，就像是到了仙境。

　　一片片的果园被抛向身后，一个个的村庄后退着，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镇，早已消失在了丛丛叠叠的山包的后边，没有了踪迹。

　　铜锁知道，现在已经没有后退的路了，自己只能向前走，无论前面是什么，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得去闯一闯了。

　　在县汽车站，铜锁上了开往省城的汽车。从县城到省城，汽车要跑上六七个小时，铜锁还是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车。一想到傍晚就能到达省城，铜锁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与紧张。

　　一路上，他想象着省城的样子，应该和县城差不多吧！从电视上看到过，好像也就是一些楼房、马路、汽车什么的。但是，让他紧张的是，在省城人生地不熟的，会遇到一些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铜锁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大贵临上车时，把包工头旺财的电话告诉了铜锁，让铜锁到了省城后就去找他。铜锁从裤兜了拿出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那一串数字，然后又小心地放进了那个装钱的小包里。

　　他环视了周围，看到大家都在打瞌睡，没有人在注意他。他两只手紧紧地抓着那个小包，身体往后靠了靠，头放在了座位靠背上，感觉舒服了很多。

　　汽车飞快地跑着，高速公路边上开满了粉色的花，就像一团团粉色的烟雾。汽车不时地超过一辆辆大货车，并不放慢速度，吓得铜锁出了一身冷汗。

　　铜锁坐直了要，伸着头四下看了看，发现车上的人都在睡觉，很香的样子。只有司机在开着车，大概怕犯困，放着一首邓丽君的歌，那柔软的声音让人心醉。

　　铜锁重新坐回来，在那温暖的歌声里，铜锁感到那么惬意，加上车的晃动，仿佛坐进了儿时的摇篮，不知不觉的，铜锁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铜锁忽然听见“吱”的一声，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身子不再摇晃。他换了个姿势还想继续睡，感觉不对，一下子清醒过来，自己吓了一大跳，慌忙找自己的小包。他左找右找，哪里也没有找到，低头一看，小包在自己的手里呢，自己禁不住笑了起来：“真是骑驴找驴！”

　　汽车在服务区停了一会儿，就又上路了。这下铜锁不敢再睡了，他紧紧地拿着小包，生怕丢失。

　　太阳已经西下，估计到省城时，天也就黑了。铜锁一路上看着风景，车窗外面已经不再是连绵不断的山，而是一幢接着一幢的大楼，一辆接着一辆的汽车。

　　汽车在这车的海洋中漂了好久，终于到了汽车站。汽车停稳后，铜锁站了起来，直了直腰，随着人流下了车。

　　二

　　到底是省城的汽车站，人非常多，熙熙攘攘的。铜锁左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小包，右手提着他那个编织袋子，里面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干粮。

　　他随着人流一边走着，一边寻思着今天晚上住在哪里。忽然，人群涌动起来，有两个人扒开人群向前跑去，后面有人在喊着“抓小偷！快抓住他！”紧接着，周围的人慌了起来，往不同方向挤着，后面的人流就像潮水一样向前扑过来，铜锁觉得自己就像到了一个大的搅拌机里，不由自主地跟着旋转起来。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下子向前扑了过去。后面的人紧跟着扑倒，一个个压在了他的身上。

　　铜锁感觉到自己喘不过气来，使劲儿撑着地，才感觉好了一些。这时，后面的人陆续地爬了起来，铜锁也站了起来，感觉浑身生疼。额头好像磕破了，他用手一摸，黏糊糊的，好像出血了。

　　铜锁刚刚回过神了，忽然感觉少了什么东西，一下子想起来，那个小包不见了！铜锁一下子蒙了，那可是自己的全部家当啊！

　　铜锁在周围找了一遍又一遍，就像发了疯一样，不停地念叨着：“我的钱，我的钱！”

　　车站广场上的人渐渐地少了，天也完全黑了下来。路灯的黄色的灯光洒下来，那么的温馨祥和。

　　铜锁借着路灯幽暗的光线，在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仔细地找寻着他的小包。他反复地回忆着那个小包是怎样不见的，可就是想不清楚。他感觉小包一直在他的手里，他的手都快捏出汗了。可就那么摔了一跤，那小包就不见了。

　　铜锁站在广场上，看着那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知道那带着自己全部希望的小包，会在谁的手里。他颓然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滞，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他已经是身无分文了，一个身无分文的人，在这么大省城，该怎样活下去？他好想家乡的小镇，就算是一无所有，那里也还有邻里乡亲。可是，在这那么大的省城，有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

　　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肚子在不断地抗议。一阵风儿吹过来，铜锁渐渐地回过神来。他明白，在这里，没有人可以帮助他，只有自己才能帮助自己。

　　他从那个编织袋子了拿出了一个馒头，那还是走之前大贵媳妇给放上的。他慢慢的吃着，感觉是那么的香甜。

　　一个馒头下肚，铜锁感觉自己精神了许多，身上有了力气。他站起身来，提着他的那个编织袋子，在广场上又找了起来。他总感觉那个小包一定在哪个地方等着他，他不死心。

　　铜锁正在猫着腰寻找，忽然背后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他转过身来一看，是两个穿制服的人，手里还拿着一个棍子。

　　“你在干什么呢？”其中一人问。

　　铜锁被吓住了，不敢回答。

　　“问你呢，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老半天了，走，跟我们走一趟！”

　　铜锁从没见过这阵势，只得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那两人半信半疑的，看铜锁老实巴交的样子，就说：“像你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谁知道真假？行了，快走吧，别在这里瞎转悠了！”

　　铜锁答应着，赶紧走出了车站广场。

　　三

　　夜晚的省城，灯火阑珊，各色的霓虹灯交替的闪烁着，彰显着都市的繁华。马路两边，人们悠闲地散着步，孩子们在玩着滑板车。

　　铜锁在一个小花园的椅子上坐下来，掏出他的旱烟，卷了一支烟卷点燃，一圈圈的烟雾萦绕在他的周围。他看着对面的住宅楼里，每一个窗户都透出灯光，那么温暖。铜锁心想，要是有那么一扇小小的窗是属于他的，那该多好！他想象着那些明亮的窗户里面，一定会有亲人的笑声，一定会有孩子的陪伴，多么令人羡慕！

　　铜锁收回了目光，使劲儿吸了一口烟，又开始想自己的心事。自己也有孩子，可是雨生在哪里呢？这么大的省城，到哪里去找雨生？铜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一个皮球滚到了自己的脚边，一个小男孩老远地往这边跑着，铜锁用手拨了一下，皮球朝着小男孩的方向滚去。小男孩抱起了皮球，说了一声“谢谢爷爷”，就跑远了。

　　铜锁低下头看看自己，皮肤黝黑，头发灰白，也难怪孩子会把自己看成爷爷。

　　夜已经很深了，小公园里的人陆陆续续地都回家了，四周安静下来，只有马路上的车一辆接着一辆的跑着。一阵困倦袭来，铜锁把腿放在椅子上，身子一歪，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忽然，感觉身上凉凉的，起来一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轰隆隆”一个闷雷打响，雨下得更大了，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铜锁浑身都被浇透了，他赶紧拿起袋子，顶在头上，跑进了雨中。

　　铜锁在大雨中跑了好久，也没找到一个躲雨的地方。忽然，他看到在一个立交桥的下面有一块干松的地方，就赶紧地跑了过去。他只顾着跑，没有看到一辆汽车驶来，只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又听见一声“找死啊，神经病啊！”随即车就开走了。

　　铜锁心有余悸，跑到了桥下，这里终于淋不到雨了。他放下袋子，脱下淋湿的衣服，拧了拧，又穿在了身上。

　　他看了看这个地方，还真是不错，是一块小三角地，就一面朝外，其他地方都有遮挡，比较隐秘，心想，就在这个地方将就一夜吧。

　　四

　　清晨，一阵鸟儿的叫声，把铜锁吵醒。他睁开眼睛一看，太阳照在路边的冬青树上，晶莹的水珠反射着太阳的光，就像一颗颗宝石。树上，一群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好像在说着什么。

　　铜锁一阵头晕，他摸了摸额头，很烫。他想爬起来，但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地疼。他无力地躺下去，头脑昏昏沉沉的。

　　不知过了多久，铜锁感觉到嗓子干干的，痒痒的，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双手扶着桥墩。他知道，在这里，没有人会救他，他得自己救自己。他从袋子里摸索出一个馒头，幸好套着塑料袋，馒头没有被雨水弄湿。铜锁使劲儿地嚼着干干的馒头，可是嗓子疼的要命，好不容易才咽下去。

　　铜锁口渴得要命，可哪里有水喝啊？看到冬青树的叶子上有一些水珠，他就像见到了宝贝，凑上去吸进了嘴里。

　　肚子里有了饭，铜锁感觉自己该起来了，不能在这里等死。他咬着牙站起来，尽管头还在晕着，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想，要找到雨生，首先自己得想办法活下去。

　　已经是夏天了，太阳烤着沥青马路，热烘烘的。铜锁沿着马路的边上走着，一辆车从他身边驶过，溅起路边的积水，弄了他一脸一身。他掀起上衣擦了擦脸，继续走着。

　　铜锁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该怎么办。大贵给的旺财的电话也丢了，那个包里还有自己的身份证。在这茫茫的人海中，到哪里才能找到雨生？

　　忽然，他看见前面有个人，身子板儿和雨生一模一样，连走路的姿势也很像。铜锁喜出望外，紧紧地跟着那个人的后面。

　　就这么跟着跟着，那个人拐进一家商店，就没有了踪影。铜锁赶忙跟进去，却被门口的保安给拦住了。那个胖胖的保安上下打量着他，说：“要饭的不能进去，别影响了我们商店的形象，快走吧！”

　　铜锁还想往里走，被另外一个保安推了出来。没有办法，铜锁就在门口等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商店的门口，可是一直也没有再见到那个人出来。

　　夜幕降临了，铜锁有些累，就坐在了离商店不远的地方，一边休息，一边盯住门口。

　　身边是一个老太太，她跪在地上，面前铺着一块布，上面放了一个破茶缸。走过的人不时地往里面扔几个钢镚儿，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往那个破茶缸里扔了一枚硬币，又在铜锁的面前放了一枚硬币。。然后就跑开了。铜锁拿起那枚一元的硬币，心里一阵酸楚，想不到自己也会成为一个要饭的。

　　但忽然又感觉到暖暖的，自己在这举目无亲的省城，竟然还能得到这么一点儿同情，真是太难得了。

　　夜深了，那家商店早已关了门，老太太也不知什时候走了。铜锁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长时间的坐着，有些发麻。他轻轻地抖了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拿着小姑娘给他的那一元硬币，想去买一瓶水，可是根本就买不到，一瓶水也要两元多。

　　铜锁实在渴极了，发现花坛边上的台阶上有一个矿泉水的瓶子，还剩下半瓶水。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看没有人，就拿起矿泉水瓶，一口气喝完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到舒服了很多，回头朝自己睡觉的桥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