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她是江卫的女儿,我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如愿。她跺了跺脚,冲出了自己的屋子。

  天刚擦黑,仗剑阁中一片静寂,显然是没人。

  不会又去她那儿了吧?她脑中这么想着,脚下已迈开步伐快速地向后院走去。

  果然远远地看见萧离的身影正在前方,他的脚步徐徐,不急不躁的样子。

  她加快了步伐,在九曲桥上赶上了他。

  “离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她有些气喘地拦住他。

  萧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青棠,你有什么急事,奔跑的如此急躁?”

  “你是要去流水园,找何楚楚?”青棠满脸的厌恶,眼睛恨得似乎要冒出火来。

  萧离眉头一拧,有些不高兴:“青棠,她是王妃,是你的嫂嫂,你怎么这样称呼她?”

  青棠摇摇头,看着萧离,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只知道,她是江卫的女儿,她的父亲害死我全家!离哥哥,你忘记你答应过我哥哥的事了吗?你今天若去流水园,就从青棠的尸首上踏过去!”说完她松开抓着萧离衣服的手,猛地向桥柱上撞去。萧离来不及劝阴,从背后迅速抱住她。她仍不停地在扭动着,想冲过去撞向桥柱。

  萧离在她耳边低吼一句:“你冷静一下!”

  她突然不动了,嘤嘤地哭泣起来。

  这时候,远远的,湖面上飘来一只小船,刚刚从一个拐弯处划出来,两岸依依的柳树遮住了视线,拐过来才发现,这边就快到桥下了。

  看到桥,于是看到了桥上抱作一团的两个人,楚楚的眼神定住了。

  苏儿觉得小姐头抬着,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桥上,有些奇怪,说道:“小姐,你快划呀,我一个人划不好,船都转圈了……”她还想说什么,却突然闭嘴了,她顺着小姐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桥上的两个人。

  萧离把青棠的身子扳得面对自己,从怀中抽出丝帕来替她拭去泪水。青棠却更加的难受,张开双臂环抱住萧离。萧离仿佛在轻轻对她诉说着什么。

  从她们的这个角度看去,他的下颏刚好顶着她的额心。她仿佛娇俏的偎在他的怀中。楚楚已分辨不出时间的长与短,那个拥抱在她看来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她的小船轻轻地滑过桥底,也没有看见他俩分开。桥下的水流有点湍急,苏儿用船桨泼了点水洒在她的身上,那一滴滴的骤然而至的凉意才让她清醒过来。

  “小姐,我们被桥墩挡住了,你再发呆下去,怕是咱们今晚就只能在桥下过夜了。”

  她笑笑,这才摇起船桨,把小船往后退,让开桥墩。

  等她们俩把船从桥底划出来,桥上的两个人早已不见了。

  拉着苏儿,她怏怏地回了流水园。

  萧离终于没去流水园。他安慰了青棠半天,把她送回了住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不堪。

  这些日子,他几乎已经淡忘了这样一个事实,他分不清是自己刻意淡忘的,还是不小心忘记的,只是他真的忘了。可是今天,青棠那一副被仇恨烧红了的双眼,那滚烫的泪水忽然让他意识到,他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个问题。

  袁跃临临死前的托付,青棠含泪而仇恨的双眼,这一切都成了一道横亘在她和他之间的鸿沟,让他一时无法逾越。

  自从那天在船上看见萧离和青棠在桥上,有半个月了,萧离再没在流水园出现过,日子似乎又回到刚开始,他和这个园子毫无关联。

  可是和刚开始有些什么不同了,那时有他无他都无所谓,可是现在没了他的消息,心里仿佛空落落的,春天的太阳少了些热度,春天风也多了些寒凉。

  “小姐,相府转过来的信。”楚楚正在百无聊赖的晒着太阳,看着天空有一只孤零零的大雁飞过,发出一阵阵的哀鸣。

  苏儿把信递了过来,那熟悉的笔迹,是思鸣的。

  她心里一阵欣喜,自己不能跟他浪迹天涯了,不知他有没有生气,他上次的伤,也不知道有没有全好。她倒是托了人去李府去问询过,可是回答李思鸣并没有回来。

  时隔月余,他终于又出现了。

  她拆开信:楚楚,匆匆一别,可否安好,甚念。能否见你一面,明日我在馨香茶坊二楼等你,不见不散,请务必前来。

  这个茶坊是李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开的,李思鸣唤他大伯父。他们俩以前常去,总能喝到最新的茶和最好的茶,满满的茶香里常常可以消磨掉一个下午。

  第二天吃完饭,她在铜镜前坐定,修饰了一下自己,簿施了一些粉黛,在发间插上了一支俏丽的花钿,让苏儿悄悄去后门雇了辆轿子在那候着。

  苏儿赏了些钱给看管后门的老仆人,让他行了个方便,楚楚就悄悄地出门,上了轿。她坐的轿子刚刚从王府的西边消失了踪影,萧离骑着马从东边回来了,因为骑着马,所以他一般从后院进去。

  进了府,却没有朝马厩的方向去,他拍了拍马,沿着青石板小径,走到流水园门前下了马。

  有半个多月没来这儿了,不是不想来,只是他没办法处理好心中的矛盾,没办法处理好青棠对楚楚的恨意,两个人都是他不愿意伤害的,却,却……

  他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长长吁了口气,跳下马来。不想那么多了,他得去看看她,半个多月不见,他似乎克制不了走进这个地方的欲望。

  他大踏步走了进去。才一进门,苏儿就看到了他。

  心中大呼,怎么会这么巧,他半个月像消失了一般,今个儿小姐刚出门,他就来了。

  “王妃呢?”

  “在午休。”苏儿说着拦在门前,没有让开的意思。她心想既然午休,他应该知趣地就会走开了。

  哪知萧离却说道:“我去看看她!”他说的是真话,他就是进去看看她,她睡着了更好,他只要看她两眼就走了。

  苏儿还是没有让开的意思:“小姐午休,王爷你进去不太好吧?”

  萧离眯了眯眼睛,觉得有些不耐。不好,怎么不好,我是他夫君,我进去看一眼,她在睡觉怎么了?

  怒气不禁上涌:“本王现在要进去,你到底是让还是不让?”

  苏儿从没见萧离这样厉声说过话,吓了一跳,却又不能不让,只好让他进去。

  她简直不敢往下想,进去了是什么后果,她呆呆地站着,只等着暴风雨马上来临。

  屋子里静悄悄的,大大的床上大红色的帐幔低垂着,依稀见到里面锦被的模样,却看不清里面的人。

  有一种感觉叫做鬼使神差,若是以往的萧离或许早已离开了。但今天他却上前去掀起了帐幔。

  他忽然理清了心中的那一丝鬼使神差,原来它叫做疑惑。

  锦被下不见人影,他狠狠地掀起锦被,依旧空空如也。

  他冷笑一声,后退两步,在桌前坐下,喝道:“苏儿,何楚楚她人呢?”

  苏儿早已吓得浑身发抖,还是抖抖索索地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萧离叹了口气,说吧:“说吧,她去哪儿了?”

  “小姐她有点事,出……出府去了。”

  “出府,去哪儿?”

  “奴婢不知道!”

  “若真不知道,就自个儿到管家那去吧,择日让他给你找个好人家卖了去,王府怕是留不住你了。”萧离的声音略显淡定,说完他还悠闲地将目光在屋内睃巡了一番。

  他突然看见铜镜前一封信。

  她必是读了这封信才出去的。他快步走至铜镜前,取了那信,抽出信笺:……甚念……馨香茶坊二楼……李思鸣……

  他的心陡生一股怒火,抬起腿大踏步地迈出了房门。

  苏儿正伏地跪着,准备听他还有什么发落,却听得那脚步声竟出了房门,朝外面去了。这才抬起头来,却发现那信纸像一只死去的白蝴蝶一样缓缓飘坠在地上。

  她惊得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啊”了一声。

  楚楚在馨香茶坊前下了轿,径直上了二楼。

  上了楼梯左拐最顶头的一间包厢,她们每次来都是在那儿。

  那个位置比较好,无遮无拦,可以清楚地看到街面上的一切。那些闻着茶香喝着茶的下午,她们会在这个窗子里面伸出头去看街上的熙熙攘攘的人流,看一个孩子追一只狗,也看对面怡风楼的姑娘们在门口揽客。

  推门进去,李思鸣果然在。

  两人四目相对,倒是有些尴尬。

  “思鸣,你已经先到了?”楚楚先开腔解了这沉默的气氛。

  李思鸣点点头,说道:“昨日大伯父捎信于我,说今春最早的一批新茶刚上市,所以昨天给你去了封信,以为你不一定能来。”

  “真的?”楚楚眼中一亮。虽然不是太精通茶道,但是总是略懂一二,品得出一些好坏来。

  在思鸣对面的软椅上坐下,喝了一口他已泡好的茶,味道很淡。春天的第一批茶总是如此,味虽淡,齿甘甜,唇留香,有一些袅袅的回味。

  他没有接话,看她放下茶杯,便伸手捉住了她的右手脉搏,摸了摸脉象,他抬眼看她,“你的脉象有些不太对,好像中了毒,怪不得我见你脸色有些不好。这怎么一回事?”

  楚楚看了他一眼,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说道:“思鸣,你上次被萧离打了,伤得严重吗?”他苦笑一声:“伤倒是不重,只可惜我们的旅程毁了。”

  “你体内的毒有些奇怪,你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你。”他又把话叉了回来。

  楚楚一想,对啊,思鸣是医术高明,说不定真有办法,思考了一下,就把那次被蛇咬伤后发生的一系列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你甚至,已经可以替他死了?”李思鸣愕然,他听到她说她把那玉碗中的两颗药丸全吃了的时候,表情有些夸张。

  “他为救我才中毒,当时救人心切,没想那么多,我若不拿回解药,萧离马上就要死了,可是吃了清阳庄主的毒药,我又不会马上死,就只能那么抉择了。”

  “这药暂时于你无碍,我回去试配一下解药。”

  说完他站起身来,走到楚楚身边,说道:“现在你还愿意像上次那样,跟我走吗?”

  她缓缓摇了摇头。

  他轻叹一声:“我要离开京城了,也许会很长一段日子,我今天是来跟你告别的,还能抱你一下吗?像小时候一样?”

  楚楚缓缓站起身来,笑一笑,张开自己的双臂,搂住了思鸣的肩,头微微靠在他的左肩上。

  门猛地一下被推开了,萧离怒气冲冲地进来,却惊愕地看着屋内的两人,嘴角衔着一枚嘲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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